老韓講了一個故事:等我優秀

吃過午飯,她出了校園,看見大和賓館舊址的衚衕里,有個爺爺推著倒騎驢,車上擺滿舊書。她一眼就看見了那本《薩樂美的一生》。「薩樂美」的名字讓她眼睛一亮,名字真好,便買了。自習課,同學埋頭備考,而她,用模擬捲紙掩蓋,偷偷讀著。她被薩樂美迷住。讀完的那天,正是18歲生日,她為自己舉行了成人式。

她從活頁筆記本上取下一張紙,用表姐送的銀色派克筆寫下:「雖然露·安德烈亞斯·薩樂美已經死去了78年,但是,她才是我真正的知己。」然後,把它裝進信封,用膠水封好。她把信封夾在《薩樂美的一生》中,藏在衣櫥深處,心想,將來哪一天遇到他,就是她肯於敞開身心的人,就把這個信封給他。他看了就會明白,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或者努力一生要成為的那種人。

成人式後,她有脫俗的超然,也覺得踏實,和同學比,她的理想具體實在,不像他們,把理想設置得高遠而又渺茫,想當明星,成為大咖,而她,只想遇到他。

那年,她只被一所民辦大學錄取。她讀了半年,找個借口,辦了退學。來年又考,進了她目前就讀的大學,學的又是她喜歡的專業。老師課上講的,她不喜歡。老師推薦的書目,她不以為意。她由著性子,翹課,追劇,看紅梅文創園的各種美展。讀書也是什麼有興趣就讀什麼,尼采里爾克弗洛伊德,跟著薩樂美走近他們。她想像薩樂美那樣,把生命變成詩,把日子變成藝術。

大四那年的一開學,她發現自己在虛擲光陰。她的覺悟,和他有關。他們一相遇 ,她就認定,他就是她等待的他,從18歲到22歲,整整等了4年。那天,系裡讓大四學生到505教室聽學位論文寫作輔導。她記錯了教室,進了506。文學院的博士正在那裡搞學術沙龍。進去時他在發言,她聽到他說的第一句話就被粘住。他說:「薇依她一生都刻意做一個愚人。」薇依是誰?還有人會追求愚蠢?她在後面坐下,接著聽。他背誦起詩來。「要長成一棵沒有葉子的樹/為了向上,不浪費精力/為了最後的果實而不開花……」他說,這是韓東為薇依寫的詩。

走出506,心裡還默念著那詩最後一句:「它否定了樹,卻長成了一根不朽之木。」

事後她打聽到,他是文藝學博士,同學叫他強子。考博士,他絕對裸考,筆試和面試全都第一。學習達人,她沒感覺,吸引她的,是他念詩時的超拔。超拔的人,與她的內心合拍。他平時在文馨苑教師資料室看書,她到那裡堵他。他真的很帥,是她想像的大個兒,細細的,腰板挺拔,看上去非常結實。最後還是放棄了,因為,她在不合適的時候遇見了合適的他,他不會把一個內心饑饉的小女生放在眼裡。她想對著鏡子,來番哀號。

她決心考研,考本校的文藝學專業。同學用那種眼神看她,考研是場搏殺,以她的成績和意志,能拼過誰呢?果然,第一年連面試都沒進去。接著考,第二年考上了。她選的導師,正是強子的博導,與他同一師門。考研的頭一年,在食堂,在走廊,不時看到他,但從來沒有搭話。有時也去博士沙龍,主要為了看他,看他,只是為了給自己施加壓力。她發現,在價值平庸的環境里,強子說話特別,有次,她腦子裡突然冒出那句「男人的語言就是男人的心聲」,誰說的,她想不起來。第二年,她離開校園,在外面租了房,邊打工邊備考,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像打了雞血,精力用之不竭。

6月6日,她從學校招生辦拿到錄取通知書,樂得像地主家的傻兒子。她的包里,放著通知書和那個信封。現在,她不心虛,也不猶豫,見到他,乾脆直接:強子,我老崇拜你了。然後從18歲的成人式開始,原原本本講給他。她本想回宿舍美顏一下,抹唇,描眉,吹頭,順便換上那條淺藍色裙子,以最佳狀態露面。沒走幾步,又變主意,還是裸面吧,自然本真,才是自己所要。

她先去文馨樓教師資料室,強子不在,又到宿舍,門鎖著。她出來,走進宿舍前的樹蔭里,等他。從中午到傍晚,不見他回來,又去敲他宿舍的門。這次宿舍有人,同學說,強子一天都在外面聯繫工作,晚上要和人吃飯,會回來得很晚。那一刻,在她心裡,高高在上的強子落地,他常人的氣息,讓她感覺特別親切。

這一夜,她失眠,窗帘透亮,她索性拉開。晨曦進來,她有了睡意。

陣陣鳥叫入夢,她醒了,看見窗外陽台鐵欄上有隻百靈,啾唧叫口,如行雲流水。頓時,心情明朗。

她洗漱完後,從東門進了校園。這時,太陽升高,操場里有三三兩兩的人順著橡膠跑道跑圈。沒有強子。她知道他晨練,風雨不誤。也許夜裡回來得太晚,一早補覺。她順著操場外的人行道走了一圈,然後向他的宿舍走去。

其實這時,他已經離開人世兩個小時。旭日從東邊天際出來時,陽光直照崇山大街。這時,他跑出學校西門,從斑馬線橫穿大街,到對面的百靈公園。一輛保時捷跑車迎著陽光飆車,把他撞飛。他晨練從來不出校門,今天為何要去百靈,沒人知道。

她得到準確消息來到學校西門外時,正是上班高峰,兩股車流,相向從崇山大街而過,看上去什麼也沒有發生,喧囂瞬間抹去車禍現場。(作者 洪兆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