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堂作協「301期」長篇連載 | 歲月有痕(17)


作者 田永安

公是神仙一事仍深信不疑。

若干年後,我們幾位要好的同學相聚談到此事時,大家無不為當時的幼稚無知感到好笑。有時我們中有人也會當面拿蔣祥林開刀,追究他當時的動機和目的,要他向大家作一個交代,而這時的他卻不說一句話,只是「嘿、嘿、嘿」地笑。

我們班街上學生較多,比其它班的學生更調皮。那時,班上的同學都喜歡給人1963年9月我升入小學五年級就讀。隨著新學期的到來,我們班的班主任換成了一位名叫周樹鎬的男老師。周老師是1962年底調來廣興小學任教的,他來那天我親眼看見他手上柱著一根長長的竹棍,背上背著一個薄薄的被蓋卷步履蹣跚地走進學校大門。也許是剛剛度過三年困難時期、經受過飢餓折磨吧,那時的他骨瘦如柴,身體十分虛弱,衣服很舊且打著幾個補丁,乍一看,很像一個逃難的農民。

後來從他口中得知,他很小就死了爹娘,是當地政府把他撫養長大、送他上學。周老師平時為人正直,工作很負責任,對共產黨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感激之情。

在教學上周老師一直非常認真。他接手我們班後既當班主任又負責上我們的語文課,這門課同學們覺得最困難的是寫作文,為了給我們以啟發,每次布置作文時他不僅圍繞作文題目反覆給我們講授不同的寫作方法,還總是不怕麻煩提前親自寫出一篇範文在班上朗讀,供我們寫作時參考。在他的精心講授下,那學期我的作文水平有了明顯提高。

除了認真完成教學任務,周老師還主動在校內辦黑板報。為了將黑板報辦得豐富多彩,以它為平台培養學生的寫作能力,營造良好的校內風氣,辦報期間,他不僅自己寫稿,還不斷地在學生中物色通訊員,指導、鼓勵同學們積極投稿。一天,我被叫去他的辦公室,有幸成為他發展通訊員的最早對象。自那以後,在他的指導下,我時常將校內湧現出來的先進人物、事迹,以及近期出現的新氣象、發生的新變化寫成一篇篇小稿件,經他修改後陸續刊登在學校的黑板報上。通過這樣的鍛煉,我對寫作有了一些興趣。

周老師平時對學生要求很嚴,他凡事都很認真,一旦發現學生有什麼錯誤言行和不好苗頭就立刻進行批評、教育,而且每次批評時總愛虎著臉。由於平時表情很嚴肅、批評人時又從不講情面,所以班上的同學除了非常怕他外,還時常對他的作法產生不滿。為了發泄這種不滿情緒,針對他走路時腳一拐一拐有點拜(方言,其意為跛或瘸)這一特徵,有同學私下裡給他取了個綽號「鎬拜拜」。不久,這綽號很快在全校傳開,同學們當著他的面叫他周老師,背過身來就嘻嘻哈哈地叫他「鎬拜拜」。

周老師的綽號傳開後,學校很快形成了一股給老師取綽號的不良風氣。校長唐煥如的妻子秋老師長得又矮又胖,因體型較圓、好似冬瓜,有同學便給她取名「秋冬瓜」。另一名教體育課的唐老師,因上體育課時對學生非常嚴厲,經常把學生叫到一邊罰站,一些學生對他非常反感,於是大家根據他嘴唇有點往外翹的特徵私下裡口口聲聲叫他「豬八戒」。

周老師因在生活方面格外節約,在人際交往方面又顯得很古板,致使多年來一直單身一人。後來在我初中畢業下農村後,經人介紹他才和一位死了丈夫的農村婦女結婚,組成了一個完整家庭。如今周老師早已退休搬去鄉下,我已多年沒見到他,很是想念。

就在周老師當我們班主任這一年,我們班幾個家住街上的同學相繼迷上了看武俠小說。那時的武俠小說是指《七劍十三俠》、《七俠五義》、《彭公案》、《施公案》等不同朝代流傳下來的傳統武俠小說,現代作家金庸梁羽生古龍等創作的《射鵰英雄傳》、《七劍下天山》、《神鵰俠侶》等新武俠小說那時內地還無法看到。

時至今日,我仍記得《七俠五義》中的南俠展昭和五義士之一的白玉堂爭鬥的故事。展昭因身懷絕技、飛檐走壁功夫超群在召入皇宮表演時很受皇帝賞識,當場被賜予「御貓」稱號。消息傳出後,一向心高氣傲、被稱作「錦毛鼠」的白玉堂很不服氣,總想找機會與其分個高低。於是,他用計將南俠展昭從京城引誘到江南,在自己的家園內讓其遭受戲弄、屈辱,上演了一場有趣的「老鼠戲貓」遊戲。

我們之所以迷上武俠小說,很大程度上跟高我們三個年級、同住廣興街上的蔣吉祥有關。蔣吉祥生母早逝,從小跟父親長大。他父親蔣見田是廣興業餘川劇團團長在劇團負責打小鼓,人稱「蔣打鼓」,是川劇鑼鼓的總指揮,平時和我父母同在廣興飲食店上班。蔣吉祥小時候很頑皮,是我們這批街上學生的娃娃頭,關於他,有兩件事我印象一直非常深刻:一件是一次下午放學後,他和幾個同學在學校臨街的那幢木樓上玩藏貓貓時,不慎從高高的欄杆上摔了下來,當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之後被送往街上的衛生院搶救;另一件是一個星期天他和我們幾個街上的孩子在四年級教室里玩耍時,由他帶頭故意將放在木架上的黑板墊高,形成時刻都會滑下來的危險狀態,第二天當被稱作「秋冬瓜」的秋老師在該教室上課時,當場被滑下來的黑板壓倒在地,久久爬不起來。

除了頑皮,蔣吉祥還喜歡在課餘時看古代神話、武俠小說。那時我們這批街上的孩子家裡都養有兔子,每天下午放學後,蔣吉祥便牽著他家餵養的一隻黑山羊領著我們一起去野外扯兔子草,回家後晚上大家便聚在飲食店對面的街沿上在黑燈瞎火中聽他講《封神榜》故事。其間大家除了對裡面的故事情節很感興趣外,還一度對姜子牙的打神鞭、雷震子的轟天雷,以及土行孫的遁地術等神仙使用的法寶和具有的神奇魔力非常著迷。後來蔣吉祥去了竹篙讀初中,他走之後,因再也沒有人給我們講故事,於是我們只好到處去借古代武俠小說看。

武俠小說當時被校方稱為黃色小說,禁止學生閱讀,而我們對它卻很痴迷。為了滿足這一愛好,我們四處打聽線索,想方設法尋找書源,每當有人找到一本這類的書,大家便抓緊時間傳閱。為了加快閱讀進度,大家不僅利用課外時間爭分奪秒地看,一些人還偷偷將其拿到課堂上放在課本下偷看,以至於不時發生被老師發現、當場收繳的情況。為了剎住這股不良風氣,學校在一段時間內將禁止閱讀這類書籍列為整治重點,我們幾個街上的學生因在這件事上影響最大,於是成了學校的重點整治對象。那段日子,我們一次次被叫去學校辦公室接受老師、校長的批評、教育,最嚴重的一次竟差點被學校開除。

在我們這幾個被整治的對象中,蔣祥林位於首位。他人很聰明,學習成績好,會打一手算盤。在我們剛學珠算時,他便會打「三盤清」、「七盤清」,我們剛剛學會加減法運算,他就能熟練進行乘除法計算,在算盤上進行斤和兩的換算(以前的計量單位是十六兩一斤),即所謂的「斤求兩、兩求斤」。除了擅長珠算,他還對中國象棋有濃厚興趣,在當時大多數同學對象棋還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他就懂得了什麼是「馬後炮」,什麼是「烈馬車」,敢於和一些成年人對弈。由於有這方面的興趣和愛好,後來他的棋越下越好,在縣上舉辦的一些比賽中不斷取得名次。

除象棋外,蔣祥林對武俠小說也很痴迷。離他家不遠處住著一位叫「王瞎子」的中年人,「王瞎子」一生和母親相依為命,靠替人推磨為生。他雖然是一個盲人,但記憶力極好,很會講武俠小說,有一段時間蔣祥林每天晚上都要去他家聽他講《火燒紅蓮教》的故事。除了會講書外,「王瞎子」的家裡還有很多藏書,由於經常來往,蔣祥林時常會借到一些武俠小說,因具備這樣的便利條件,我們班的同學中,他看的武俠小說數量最多。也許是受那時的影響吧,直到現在他這一愛好仍未改變,對金庸、古龍、梁羽生等人的武俠小說一直愛不釋手。

不知是為了暫時滿足我們的心理需求,還是想炫耀自己讓別人羨慕,就在五年級的課程即將結束時,蔣祥林忽然編造了一個讓大家非常心動和嚮往的謊言,他對我們說他外公是一位仙人,不僅身懷武功絕技,還會飛檐走壁,騰雲駕霧。我們當時正痴迷神仙、武俠,見有這樣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幾個人便一起商量、決定利用蔣祥林這層特殊關係由他引薦去拜他外公為師,學習「飛檐走壁」、「騰雲駕霧」之術。

他外公我們幾個都認得,逢場天時常會來街上趕場。他身材不高,較為清瘦,平時穿一件黑色長袍,蓄著齊胸的雪白鬍子。他的臉色很紅潤,走起路來一陣風似的很快,乍一看去,真還有童顏鶴髮、仙風道骨之狀,和我們當時想像中的神仙模樣差不多。

因拜師心切,我們一直纏著蔣祥林要他帶我們一起去他外公家。他外公住在「永濟橋」靠河邊的一個小山溝里,離街上約四五里路程。也許是因實在無法推脫,想自圓其說吧,後來蔣祥林曾先後兩次利用星期天帶領我們去他外公鄉下,然而令我們失望的是:每次只要一走到離他外公家不遠處、能看到那座村莊時,他就開始編造各種理由找借口死活不肯向前,最後迫使大家不得不從原路返回。但儘管這樣,我們對他外取綽號,學校老師的綽號大多最先出自我們之口,之後再流傳到全校。除了給老師取綽號外,同學之間也互相取綽號。康興洪同學較老實,平時在班上表現很好,從不調皮,也不和老師作對,但不知何故有同學竟給他取了一個 「毛利太君」綽號。「毛利太君」是當時出版的一部反映抗日戰爭的長篇小說《烈火金剛》中一個日本軍官的名字,此人相當殘暴,曾殺死過無數中國人,把它作為綽號安在康興洪身上實無半點相稱之處。不料這綽號很快在全校傳開,一些同學為了便於稱呼居然還將他的姓也套了上去,直接稱他「康毛利」。後來這綽號一直跟著他從小學傳到中學,以至於後來很多人只知道他的綽號而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如今時光雖然已過去了近五十年,他早已來到縣城建立了家庭並有了兒女,但一些同學或家鄉人只要一碰到他,仍不忘以當年的綽號相稱。 

劉元興同學在班上表現較好,對學校開展的一些活動非常積極,被老師安排擔任少先隊小隊長。平時我們班的同學對老師重視的人一直很反感,於是有人根據他腦袋長得較大,又擔任著少先隊小隊長職務這一特點,稱他為「豬頭小隊長」。「豬頭小隊長」和「毛利太君」一樣,也是《烈火金剛》中日本鬼子的綽號,將這一綽號安在劉元興身上,單從其頭部特徵和擔任的職務看,似乎比康興洪的「毛利太君」更相符。

(未完待續)



2022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