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那天,全京城的人都在歡呼。
可他們歡呼得太早了,死的那個是我的孿生姐姐。
而他們口中殘害蒼生的「妖女」,此刻正替代那位眾人口中的「神女」享受著萬千百姓的敬仰。
1.
我出生那年大鄴逢旱,在我落地後下了一場大雨,偏偏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巨雷,正好劈中了承乾宮。
李家誕下雙生女,大鄴福禍相依,皇上當即命司天台為我與姐姐算命。
這一算,便改變了我的一生。
那場雨是隨著姐姐而降的,那道雷是隨著我而落的。
她成了人人供奉的神女,而我卻成了人人避之的邪物。
自幼爹娘只疼愛姐姐,雖不曾虧待於我,可合府上下都不願與我多親近,生怕我這煞星波及到他們,就連母親亦是這般想。
我的童年都是與一隻大黃狗做伴,可那隻狗也因為對姐姐吠了兩聲,被她當場命人摔死。
那時我不明白姐姐為何如此討厭我,我哭著去找母親,卻被她不分青紅皂白地訓斥了一頓。
我至今猶記母親抱著姐姐與我說的那番話:「畜生就是畜生,餵了幾年都喂不熟,死了也是自討。明日再讓人給你買一條便是,你就因為這些小事與你姐姐起了爭執,傳出去也不怕讓人笑話死。」
我離開前想轉回去問她能不能再給我買一隻和阿黃一樣的大黃狗,卻看見她摟著姐姐說,和我走那麼近做什麼,要是想要什麼告訴下人就好,拿了我的東西會沾晦氣的。
偏心得夠離譜,她其實什麼都知道。
只是她絲毫不在乎是姐姐搶了我的東西在先,也不在乎對與錯。
從那時起我便知道,無論我多努力都是在做無用功。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這「煞星」的身份也坐得越來越牢。
比如我哪年的生辰致國寺的屋檐塌了,又或者宮中貴人病痛了,司天台星象指著我家……
直到及笄那年,皇后設了宮宴,我有幸隨著姐姐一同入宮。
我知道這不單是宮宴那麼簡單,更關乎太子妃人選。
皇后娘娘一直有意我家,要在我和姐姐當中選一位。
我姐姐不單是大鄴的福星神女,我父親更是手握重兵的單北侯。
他們需要這麼一位身份貴重的女子母儀天下,我姐姐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都已經內定了,還要我入宮做什麼?
出門時姐姐還與我耀武揚威,說我這身份入了宮也不怕衝撞了哪位貴人。
看她這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我就知道太子妃之位她勢在必得了。
我也不知道她得意什麼,太子肥胖如豬,府里的侍妾更是數不勝數。
我腦海中幻想出李曇華和太子依偎在一起的場景,簡直就是美女與野獸……
入了宮果然應了她的話,她表演擊鼓舞時鼓倒了,還把她腿砸了。
外人只道是我這災星帶來的禍事,殊不知在我路過偏殿時,瞧見了有人在鼓上做了手腳。
只是當時只有我一人看見,我百口莫辯。
在李曇華的攛掇下,我連夜被爹娘送去京郊莊子的。
2.
禍不單行,途中遇到一夥山賊。
瞧見我是個貌美的小娘子,當場就要劫了我。
那山賊呵道:「侯府的小姐果然細皮嫩肉,老子值了!」
他怎麼知道我是侯府的小姐?
身上的衣裳被撕得稀碎,心中的冷意讓我感覺不到一絲恥辱。
我還都沒反應過來,手就拔了頭上的簪子朝身上那人露出的脖頸刺去。
一下不足以讓他斃命,他那雙混濁的眼球死死凸出,惡狠狠地瞪著我。
不等他反應過來,我抽出簪子一下又一下地刺入他致命的脆弱處。
鮮血噴濺了我半張臉,黏糊腥臭的紅漿浸入我眼中,我癲狂了一般,手中的動作愈來愈瘋狂。
這一刻,我腦子閃過了很多人。
愛權如命的父親、自私刻薄的母親、盛氣凌人的李曇華,還有那些視我為邪物的一切的人。
我不明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一個個視我為蛇蠍。
直到身上的人徹底沒了氣息,我才停下手中的動作。
馬車外那些山賊也意識到事情不對。
不等他們把我一塊殺了,外面傳來一隊軍馬聲。
我被身上的屍體壓得喘不過氣,推不開,只能一個勁兒地抖。
直到車簾被人掀開,月光下的那人被當前的場景小小震驚了一番。
片刻不到立馬把那人扔開,拉我起來。
「姑娘,沒事吧?」
我咽了咽口水,鎮定地從破爛的衣裳中掏出帕子,將臉上的血擦乾。
這時我也看清了那人的樣貌,鐵甲銀冠,真是好英俊的男子。
外面來人,說山賊都已被清空。
這人我知道,他是大鄴的四皇子,沈時擎。
也是……李曇華心裡的神仙哥兒。
他長了張頂好的臉蛋,從前去看馬球賽時,李曇華的目光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我還在撞見過李曇華偷偷畫他……
我的下場肯定是免不了一頓打,可一頓打換她一個秘密,不虧。
她喜歡歸喜歡,但是四皇子生母身份低微,父親斷不可能讓李曇華嫁給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
而李曇華也自恃清高,單憑四皇子這一張臉,怎麼抵得過太子妃之位的誘惑。
我咬了咬嘴唇,露出受驚的兔子一般的眼神望著他,顫顫巍巍道:「謝、謝謝四皇子出手相救。」
他顯出一副我捉摸不清的表情,大抵是他覺得我反差太大了。
上一刻殺了山賊還鎮定擦臉的女子,下一刻怎麼就變得楚楚可憐的嬌嬌兒。
我也覺得我瘋了,被逼得心裡扭曲瘋魔了。
李曇華這輩子求而不得的東西,我就是想染指,也想要在她面前趾高氣揚一次。
他端詳我片刻,道:「你是,單北侯府的二小姐吧?」
我微微睜大了眼睛,讓神情儘可能無辜。
他又道:「先前見過李大小姐幾面,你與她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眉間多了一點硃砂痣。」
我攥了攥帕子,低聲道:「小女不祥,怕衝撞了殿下,您還是離我遠些吧。」
「我不信命,更不信這些無稽之談。」
我訥訥地望著他,心中被一句輕飄飄的話掀起狂風暴雨。
這感覺,就好像犯了錯的孩子被所有大人指責,唯有一人說這不是你的錯。
我感覺眼眶有些濕潤,低下頭不再開口。
「我送你回府吧。」
搖了搖頭,回府又能怎樣,頂多換來一句「有損侯府清譽」,而後再被送往莊子。
過了許久,才聽見他說:「三更半夜你一介女子也不安全,你要去哪?我送你一程。」
「西郊莊子。」
3.
他此番剛從揚州回來,只帶著一行人馬,我的馬車方才已被山賊卸了輪子,只能與他共乘。
雖說男女有別,可馬背的顛簸早就讓我將禮義廉恥拋之腦後。
只知道屁股疼,被顛得想吐。
他也感覺到我的不適,放慢了速度。
原本半個時辰的路程,生生走了一個時辰。
到了莊子,他再三地確認後才牽我下馬。
也不怪他疑惑。
這莊子破爛不堪,得知我要過來,等候的下人都沒一個。
「看得出來,你在侯府並不好過。」
我的臉一陣臊紅,心想你知道也大可不必說出來啊。
敲了好幾次門環,管事才慢慢悠悠地來開門。
管事滿臉的不耐煩,開門在看見這一行人馬後也變得謹慎懼怕起來。
四皇子要走,我咬了咬牙抓住他的袖子。
「四殿下,今日多謝您出手相救,改日我定當重謝。」
他輕笑一聲:「你都自身難保了,如何重謝?」
我被他的話堵住喉嚨,心想這人不識趣。
「日後你姐姐嫁給我大哥,咱們也算一家親了,道謝的話就不必說了。」
一家親?
尋常百姓人家的親兄弟都未必可以一家親,更何況還是天家之子。
他上馬揚長而去。
我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等管事提醒,我才轉身進了院子。
沐浴時照了鏡子,瞧見我滿臉都是乾枯的血跡,看著又瘮人又噁心,像是從煉獄爬出來的厲鬼。
那些人,究竟是誰派來的?
將臉上的血跡擦乾,瞧著那張與李曇華相似的臉,心中一陣惡寒。
也就是這一晚的經歷,讓我做了小半個月噩夢,也發了小半個月熱,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與往常不同,這次被關在莊子三個月才被人接回侯府。
而這還要借我姐姐的光。
皇上下了旨意,年後便舉行太子妃冊封禮。
現下單北侯府皇親國戚的身份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爹娘高興,就想起了我。
娘說姐姐訂了親,下一個便輪到我了。
說咱家世代從武,也沒個文人,到時候便給我挑個中了榜的才子吧。
我沒說話,姐姐貴為太子妃,同為嫡女的我婚事不過一句「嫁個文人」了事……
我爹倒是看著我,冷不丁來了句:「命格不好,還想著高攀?」
我暗暗攥了攥拳頭,乖巧笑道:「女兒自知福薄,一切聽從父親母親的安排。」
不是我不知反抗,只是反抗換來的只有冷言冷語,我又何必自討沒趣。
再次見到四皇子,是隨母親與姐姐去燒香。
我在寺廟門口等著她們。
這七月三伏天我差點沒暈倒,幸好有人送了把傘。
我轉頭看去,竟是四皇子。
他一身素衣,撐著傘。
與往日那副意氣風發的模樣大相徑庭。
我慢半拍地行了禮。
他晃了晃傘,示意我接過。
我嘴角輕輕抽搐一下,他一個大男子會帶著傘遮陽,這倒是我沒想到的。
「今早有悶雷,一會兒說不定會下雨。」
我訥訥點頭,接過傘致謝。
心裡想的卻是,一會兒下雨打雷,寺廟會不會因為我又被劈了。
「你怎麼站在太陽下?」
「在等母親和姐姐。」
他輕輕皺了皺眉,問我怎麼不去樹下等著。
我望了一眼對面鬱鬱蔥蔥的樹林。
我那母親和姐姐,一個是菩薩心腸的侯爵夫人,一個是濟弱扶貧的神女。
而我,就是她倆做戲帶去給外人看的,是為了彰顯她們善意的裝飾品。
佛門重地我這妖孽身份肯定進不去,每每都是在寺外等候。
馬車上不行,就得是寺廟門口。
太顯眼也不行,太偏僻也不行。
要讓人能看見,卻又是不經意間看見的那種。
見我不講話,他也心知一二。
我問道:「殿下,您也是來燒香的嗎?」
「嗯,來祭拜我母妃。」
我心頭一驚,本想著誇他兩句善心腸,卻不料戳到他的痛處。
聽說他母妃是婢女出身,生下他後沒多久就走了。
只是祭拜不應該是去妃陵嗎?怎麼到寺廟裡來了?
「殿下有此孝心,娘娘……」
「李妙華!」
話未說完,就被一道凌厲的聲音打斷。
我偏頭朝四皇子身後一看,母親帶著李曇華從寺廟走了出來,一臉怒意地瞪著我。
四皇子幽幽轉身,母親臉色有些難堪。
倒是李曇華,那張在外向來聖潔的面容,此刻像是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一舉一動都刻意得不得了。
4.
沈時擎雖是皇子,可終究沒有實權。
相對於丈夫手握重兵的單北侯夫人,見了他不過一句「四皇子好巧」。
相對而言,李曇華就熱情得多,行了個優雅的禮。
「四皇子安好。」
「李大小姐也安好。」沈時擎微微眯起眼,笑得「花枝招展」。
「四皇子,您怎麼……」
李曇華還想在他面前顯擺,被母親暗搓搓地瞪了一眼,到口的話也咽了回去。
母親與他說了幾句客套話,無非是讓沈時擎離我遠一些,萬一我這煞星衝撞了他就不好了。
在母親刻薄的眼神下,我將傘還了回去。
臨走前我假意掉下帕子。
母親不願李家與他有牽連,我偏不。
四皇子還想叫我一聲,我跟在母親和李曇華身後,扭過頭對四皇子笑笑,輕輕晃了晃手與他告別。
我當然不會給他還我手帕的機會,否則下一次見面怎麼促進「感情」呢?
上了馬車母親就罵我,說我狐媚子什麼時候勾搭上了四皇子,是要李家跟著我陪葬嗎。
李曇華又假情假意地安慰母親,說四皇子一表人才,我也不過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哪裡知道其中要害。
聽著是為我開脫,實則是將我推入深淵。
可這次她失算了,母親非但沒聽她的話,連她也指責心術不正。
她那些小九九母親看不出來才見鬼呢。
她太子妃位已定,此時若是生出什麼事端,只怕皇上懷疑我們家生了二心。
我慣會賣乖:「四皇子以為我是姐姐,見我站在烈陽下,這才給我送傘。」
李曇華聽了這話,咬牙切齒地瞪著我。
看她這副模樣,我就知道今天註定不平凡。
回到家她氣匆匆地來了我的院子,上來就擰我手臂的軟肉。
她看著嬌嬌弱弱,勁兒大著呢。
從小到大我手臂就沒一塊好肉,她但凡有點兒不順心如意就拿我撒氣。
我只能逆來順受,否則就是一頓打。
撒完了氣,她問我:「四皇子果真將你當做了我?」
我裝傻點了點頭。
「那他可還說什麼?」
「四皇子說……」
她聚精會神地等著我的後文。
我笑笑:「四皇子說你不日便是他嫂嫂,他來打招呼不是很正常嗎?」
我見她聖潔的面孔變得扭曲,伸手就要打我,我趕忙躲到桌子後面。
「姐姐你這是做什麼,四皇子說得也沒錯啊,姐姐這般生氣是為何?」
她氣得磨著牙:「也就是你頂著這張與我相似的臉,才有人多看你一眼。」
我連連稱是,今日的一頓打算是逃過了。
她出門前,我攔了她。
「李曇華,那晚的事與你有關嗎?」
她眼神躲閃,罵道:「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好狗不擋道,趕緊滾!」
待她走後,我撩起袖子冷眼瞧著胳膊,青青紫紫的小臂又添了一塊烏青。
5.
李曇華大婚前,父母怕我毀了這樁婚事,要將我送去江南老家。
「可是江南……不是正有水災?」
父親緊皺眉頭,說事情已定,不必再說。
我指甲深深陷入手心,心中冷意越發強烈。
李曇華得意地看著我,是在示威。
「父親,如今江南禍亂,您就不怕我出了什麼事?姐姐是您女兒,我也是啊。」
十六年了,我頭一次把這句話問出口。
墜馬不打緊,要是司天台說是我衝撞的,我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父親下朝回來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了我一耳光。
他習武力氣之大,打得我頭昏耳鳴。
「現在立馬滾去江南!若是司天台指向你,我們李家全族就都被你禍害了!」
待我雙眼清明,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現在星象還沒指認是我,他心裡已經便默認了。
片刻後我便冷靜了,迎著寒風而來的不是冷意,因為我心中早就冷得不能再冷。
我連行囊都沒收拾,就被一輛小馬車送出城。
說得好聽是送我去老家避難,說得不好聽是讓我送死。
現下江南水患,流民暴動,我估計還沒到老家就已經死在半路了。
我想不通為人父母的為何會那麼狠心。
這次隨我同去的只有一個馬夫,半路他也不想為了這苦差丟了性命,半夜在驛站偷偷跑了。
我身上盤纏不多,在驛站住了兩日,實在不知接下來何去何從。
第三日大清早,我在樓下吃早點,聽到驛站外來了一行人馬。
我從窗外看去,是大鄴的軍隊,烏泱泱一片人押送著糧草。
而為首的人居然是沈時擎。
看他們這架勢應該是去江南賑災的。
我用力在大腿擰了一下,逼出眼淚,隨後踢翻了凳子。
他見有動靜,往我這邊走來。
我躲在桌椅下,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
他一愣:「李二小姐?」
我往裡縮了縮:「你,你是來抓我的嗎……」
他蹙眉,輕輕將我拉了出來。
「你怎麼在這?」
我沒回答他,只是不斷重複他是不是來抓我的。
「不是來抓你的,你怎麼在這?」
聞言我鬆了一口氣,抓著他的衣袖,哭得楚楚可憐:「我,我爹要送我去江南老家,但是馬夫跑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的隨從呢?」
我搖了搖頭。
心想有個屁的隨從,我家那幾口子巴不得我失蹤,最好再也不要回到京城霍霍李家了。
「四殿下,你是要去江南賑災嗎?可以帶我一起走嗎……我保證乖乖聽話。」
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我和李曇華學了十成十,沒哪個男人見了這副模樣不心疼的。
沈時擎同意了帶著我一起走。
賑災原是太子的活兒,可現下太子出了事。
那些皇子都不願干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一個個在太子出事後躲了起來,而沈時擎卻自告奮勇護送糧草。
外界都說沈時擎沒有野心,我看他野心大得很。
今早他們原是打算在驛站過早,偏偏讓我這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陪著他用早飯時我暗暗打量他,殊不知在我看不見的地方,他也同樣在打量我。
6.
一路上還算順利,可進了江南地帶,還是遇到了不怕死的來劫糧車。
那些人難民打扮,卻身手矯捷,目標也不是為了糧食。
試問哪個餓到兩眼發昏的人還能與訓練有素的官兵搏鬥,試問哪個難民看見官府送來糧食後第一反應不是感激而是蠻搶。
沈時擎將我護在身後,不知什麼時候,我和他的手竟都牽在了一起。
而他完全沒感到不對,我輕輕抽出手,他轉身望著我。
就這麼一瞬間,一個男子舉刀朝他砍來。
我一咬牙,轉身撲在他身後。
只聽見「哐當」一聲,那人倒在地上。
我抬頭望去,沈時擎黑著臉,鮮紅的血珠沾上他的臉頰。
那些難民已被俘獲。
沈時擎冷聲道:「你不要命了?」
我趕忙鬆開他的腰,不知所措地拽著裙子,顫顫巍巍地掉眼淚,一副天見可憐樣。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犯了什麼錯,只有我知道擰自己大腿肉有多疼。
不要命?
我就是要命才要傍上他。
雖然他是不得寵的皇子,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留在他身邊為奴為婢,總比留在李家任人宰割強。
自賤也好,不知廉恥也罷,他們不想讓我活,我偏要從泥濘里蹚出一條生路。
「我見他拿著刀,我怕……我當時沒想那麼多。」
百鍊鋼難抵繞指柔,他放鬆了語氣,低聲道:「好了別哭了,我沒凶你,以後再有這種情況先顧及你自身的安危吧。」
我吧嗒吧嗒地掉著淚珠子點頭。
他娘的,大腿真疼。
這時士兵來報,說這些山賊都是吃不飽糧食的難民。
可不管他們是什麼身份,敢劫官府的糧食,一律死罪。
我看了一眼那個被沈時擎刺傷大腿的男人,左手虎口有著明顯的老繭,我父親也有,這是常年騎馬握著韁繩才會留下的痕迹。
而且,他拿刀的姿勢也並非尋常人所會。
想必這些人的目標是要沈時擎的命,亦或者說是讓他完成不了此次任務。
看來,他並非像外界所說的那麼簡單。
我更加堅定自己傍對了人。
沈時擎見我出神,道:「是發現了什麼?」
我搖了搖頭,可憐兮兮地掏出帕子遞給他。
他一臉不解。
我咽了咽口水,試探性在他臉頰輕輕擦拭方才打鬥中留下的血跡。
余光中我瞧見他的垂耳,逐漸變紅。
我收起帕子,低聲道:「是不是我這不祥之身招來的禍事,殿下,我還是自己走罷。」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道:「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你又何必自怨自艾。若你真有那麼大本事,何不剋死所有人自己做皇帝?」
我被這話嚇了一大跳,趕忙捂住他的嘴。
什麼做不做皇帝,他說這話也不怕被有心人聽見,掉了腦袋。
他輕輕蹙起眉頭。
我也發覺自己的失態,鬆開了他。
「殿下,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他挑起眉梢:「你會揭發我?」
我搖頭:「不會。」
他輕笑一聲沒再說話,命令士兵清理現場,一行人又浩浩蕩蕩朝災區進發。
7.
江南水患比我想的要嚴重,遍地都是失去住所的流民。
有了前車之鑒,沈時擎讓士兵先去開路,抓到了不少被逼成「山賊」的難民。
我不敢想,若是馬夫沒跑,我沒遇到沈時擎會是怎樣的下場。
心中埋下的恨意的種子,如今一點點滋生,破土而出。
到了錢塘,沈時擎也未開口叫我留下。
李家老宅也遇了水,我現在肯定是回不去了。
況且我也不願回,雖說這離京城「十萬八千里」遠,但我也怕夜長夢多。
到了當地官府,我跪在沈時擎面前。
「四殿下,小女如今無依無靠,還請殿下收留我幾日,哪怕為婢也好,只求殿下給個安居所。」
他居高臨下地端詳我片刻,笑出了聲。
「起來吧,我也沒說趕你走啊。」
我鬆了一口氣。
剛起身就聽見他說:「為婢?你都會幹些什麼呢?」
我也只不過隨口一說,你要我端茶倒水還行,砍柴燒火我也能學,但是殺人放火這種威脅且犯法的事我可不幹。
我剛要張嘴,他瀟洒轉身離開,說道:「陳四,去給李小姐安排一個上好的廂房。」
嘶,四皇子身邊奴才待遇都這麼高了嗎?
在錢塘待了幾日,李家沒收到我到老家的消息,也不見派人來尋我。
沈時擎白日大部分時間基本是不見人影的,只有晚上才會裹著濕透的衣物回來。
現下他的美名傳遍了大街小巷,都說四皇子賑災救人親力親為。
今日我等他等到了半夜,廚房的雞湯小火慢燉熬幹了又加水。
我嘗了一口,一點兒雞肉味都沒有了。
「你在偷吃什麼?」
身後冷不丁傳來聲音,我被嚇了一大跳。
沈時擎扔了雨傘,擰著袖子上的水走過來。
我揭開雞湯的蓋子:「燉著湯呢,替你嘗嘗味兒。」
他拿過我的勺子,絲毫不講究地喝了一口……
「雞湯味道還行,除了沒有雞味。」
誇了又好像沒誇。
「……殿下,你先去更衣吧,我給你盛到房中。」
「不必了,忙了一日水都沒喝,餓死了。」
他端起罐子把湯倒到碗里,直接對著碗喝,豪邁得不得了。
2
這幾日的相處,倒讓我對他有了不一樣的看法,什麼矜貴皇子的標籤,根本不存在。
若是李曇華見了他這副不講究的模樣,不知道心裡那副神仙哥兒的形象會不會破滅。
我滅了火,抬頭就見他憋著笑。
「怎麼了?」
他指了指臉。
我用又摸了摸臉頰,黢黑!
剛想掏手帕,想起那條帕子上次給沈時擎擦血,早就扔了。
釣他有點費帕子啊。
上次也在寺廟門口扔了一條。
我突然想到那條帕子,望了他兩眼。
上次他是撿了我的帕子的。
我故作扭捏問他:「殿下,那日我遺落在寺廟門口的帕子您扔了嗎?」
他揚起眉梢:「什麼帕子?」
我一愣,他是跟我裝傻充愣呢,那天我回頭見他撿起我的帕子想叫我的。
見我著急了,他才恍然大悟地說:「哦,想起來了,早扔了。」
好傢夥,真就是油鹽不進,不對,是不近女色唄。
我彎眼笑笑:「扔了好,那小帕綉著我的名字,若是讓別人瞧見四殿下拿著,那才叫人說不清呢。」
「你是這樣想的?」
「嗯,殿下難道不是這樣想嗎?」
他故作沉思,點了點頭。
我反覆思考,莫不是李曇華那副嬌滴滴的模樣不起對沈時擎不管用?
唉,大腿不好抱啊。
不過想要得人青睞就得下足了功夫,至少表面功夫得做足。
頭一晚他說一日連口水都沒得喝,第二日我就親自帶了飯菜去找他。
日子一長,他估計覺得我是真心實意伺候他,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居然還給我發上了工錢。
我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心中一陣欣喜。
我發誓,從小到大都沒拿過那麼多錢。
這樣的日子挺好的,不用小心翼翼也不會被人當做異類。
可惜好景不長,第二個月時京城傳來噩耗。
太子薨逝了。
沈時擎被召回京城,當然地,無依無靠的我只能跟著他。
只是這次我不是以李家二小姐的身份,而是沈時擎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