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自習室里抬出來一具男屍,身份是學院成績第一的男子。
可就在警方準備以低血糖意外死亡結案時,法醫在他大腿外側檢測出的兩個針孔,讓案件開始變的撲朔迷離……
教室里很熱,也沒什麼人自習,只有頭頂上的老舊風扇呼呼轉著,勉強做個伴。他放下手中的筆,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暈,虛,像餓了幾天似的。事實上今早確實沒有吃飯,大概是有點低血糖。昨晚和女朋友在外面過了夜,不知怎麼就一覺睡到九點,手機鬧鐘都沒能叫醒他。
他是個自律的人,不然也不會穩居院系第一。沒課的日子早八點必到教室自習,是他給自己定下的規矩。
又有汗水滴落下來,打濕了桌面上的筆記本,暈開一塊墨水。眼前越來越模糊,終於支撐不住,人軟軟趴了下去。
過了會兒,棲陶齋中的一隻壺蓋緩抬起來又猛地落回原位,通體雪白的壺身上慢慢顯出一行字:我是被害死的。
1
南方小城,天氣總是潮濕悶熱,叫人懶懶不願意動彈,更不願意管閑事。
然而此刻,M市財經大學的主教學樓門口卻熱熱鬧鬧圍了一圈好奇人士,抻著脖子踮著腳的,想往警戒線裡頭看。
一樓公共教室那,幾個穿著警服的正從裡面抬出個蓋著白布的人,看樣子,必然是沒得救了。
「趙築......」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女生跑過來,急急忙忙地想鑽過警戒線,被警察攔下。
「裡面......的人是誰,」女生急切地問,一看就是緊忙跑過來的,氣還沒喘勻,「是趙築嗎?我是他女朋友,昨天我們還在一起......」
警察回頭用眼神詢問了下自家隊長,得到肯定後放了手示意她進去。女生衝到擔架旁,顫抖著用手掀開白布一角,先是頭髮,然後額頭,鏡框眉眼......像是終於得到了答案,她猛地把手垂了下來,怔怔地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麼。
刑偵大隊長於鐸剛剛結束了和痕檢科同事的交流,這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沒有穿警服,只套了件深色的短袖,但臉上歲月的痕迹和凌厲的眼神宣示著在這行的經歷和見識。他從門口走過來,站到女孩身邊。
「同學,方便的話和我們走一趟吧。」
話是這樣說,「方便的話」,嚴肅的表情和緊皺的眉頭告訴女生,警局是必然要去一趟的了。
警局,辦公室里。
「說說吧,你和死者什麼關係,還有最後見到他是什麼時候。」於鐸坐在辦公桌後,看著對面沉默喝水的女生。
「他是我男朋友,我們高考結束就在一起了,感情一直很好。」白禾手指緊緊抓著一次性紙杯,話說到一半,眼淚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於鐸沒出言安慰,這些年見慣了太多情感太多人,那些年輕刑警可能還會有心情波動,他的情緒似乎已經在一次一次的勘察和破案中消磨沒了。眼下,他只聽他想知道的。
「昨天晚上我們看了夜場電影,過了門禁時間,就在外面旅店過夜。今天早上我們分開之後,我就沒再見到他了......」
「報告!」辦公室的玻璃門被猝然推開,一個年輕女人一頭扎進辦公室,腳底下還沒站穩,嘴上已經打開了話閘。
「局長好!我叫唐梓,新來的法醫,來報到的。」
座子上的女孩驚詫看向她,頭髮隨意綁成丸子,戴著一副大大的黑色細框圓眼鏡,好像和校園裡的大學生沒什麼區別。於鐸皺眉,剛要開口說什麼,又被她搶了先。
「局長對不起我遲到了,我本來可以準時的,但是路上出了點事故,對方酒駕把我車撞了,所以晚到四十分鐘。」
於鐸看著她,她也看著於鐸,臉上的表情要多真誠有多真誠。似乎是確認女人真的把要說的都說完了,於鐸才悠然開口。
「局長辦公室在隔壁。這兒是隊長辦公室。」
唐梓一怔,行吧,入職第一天就要涼。她趕緊轉身要跑。身後傳來於鐸平穩的聲音。
「局長最討厭遲到,不論理由。」
2
勝桑路,街邊。
顧銘搬完了最後一趟箱子,甩著手打撲身上的灰。
「丞哥,我這地方選得不錯吧。」他轉著腳看了一圈,眼中儘是滿意,「全按你要求來的,街小,安靜,環境好,你看看這樹,這綠化......」
「嗯,是不錯。」謝一丞用鑰匙打開店面的玻璃門,把門扇拉開了,東西一件件往裡挪。說是店面也不準確,就是一間朝街的門面房,周圍挺安靜,沒什麼亂七八糟的吵鬧店鋪。
只右手邊有一個格局相同的小店,古色古香的,門匾上寫著「棲陶齋」三個字。少見的木質格子門,叫人看不清裡面是賣什麼的。
「不過我怎麼覺得,這種地方人流量少呢?」顧銘走進屋裡,撓了撓頭,「沒生意怎麼辦。」
謝一丞倒是不怎麼在乎,這個店面本來也不是吸引客戶的,你看哪家偵探事務所明晃晃開在商業主街上。客戶總不會缺,弄店面不過是為了談事兒的時候有個地方。
不過顧銘似乎不太理解,他們搬到這裡之前,怎麼說也是在一個人流不少的地方,客戶也多,有說老公出軌的,有說自己被偷了東西的,各種奇奇怪怪。他皺著眉,似乎又擔憂起接下來的生意。
隱約好像聽到一聲短促的哨音,再抬頭的時候被嚇了一跳,一個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女人正站在他旁邊,側身對著他,和謝一丞相互打量。
真是見鬼了,剛才自己怎麼沒發現有人進來。顧銘拍拍腦袋,直起身。
「會破案嗎?」女人開口,聲音淡淡的,嗓音有一種古典味道。
「嗯。」雖然這個問法聽上去有些奇怪。謝一丞看著面前的女人,她皮膚很白,像是終日不見陽光的人才有的膚色,烏黑的頭髮披散著,長度將將到肩膀。安靜,平淡,像個藏在櫃中的古物,這是他的第一感覺。
「我想找你調查件事情,」她直視著謝一丞的眼睛,「價錢不是問題。」
「我先友情提示一下哦,這邊不接跟蹤出軌丈夫的活兒。」屋裡氣氛有點涼,顧銘湊過來開了句玩笑,女人也確實彎了唇角,只是為什麼他感覺這屋裡變得更冷了?
「先坐下說吧。」謝一丞做了個手勢請她到一旁坐下,女人走過去,明明平底的系帶涼鞋,硬是被她走出了高跟鞋的裊裊感。她左手腕上纏繞著一段細繩,另一端握在手心裡,讓人不知道是什麼。
「我想知道最近的一起案子,它是有冤屈的。」
「哈?」顧銘張大了眼睛,這還是頭一次有人來讓他們調查冤假錯案。
「怎麼說?」謝一丞也有些意外,蹙眉問她。
「有一個男學生在教室自習的時候猝死,他是被人害死的,但很可能難有證據。我需要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他是你什麼人?」謝一丞問,總感覺這種不帶感情的描述和第三人稱的視角有些怪異。
「應該算是......委託人吧。具體過程你們不必知道,若是能辦,價錢你定。」說著她起身走向門口。
顧銘在身後喊道,「你還沒留聯繫方式。」
她頭也沒回,「陶諳,隔壁棲陶齋的,你的鄰居。」
3
「丞哥,這活兒我們接不接?聽著好像有點懸乎,但本質上又好像還是查案......」顧銘問,一回頭卻發現謝一丞已經拿起了手機。
電話那頭很快便接聽了,傳來中年男人的嗓音。
「小謝,怎麼忽然想起來聯繫我。」
「打擾於隊了,我想找你了解個案子。」
「你要是方便的話就過來說吧,我一直在這邊。」電話那頭很安靜,應該是在辦公室里。
「好,我們現在過去。」謝一丞掛斷電話,起身拿起外套。
「哎哎,等等,我和你一起。」顧銘說著,兩人一同出了門。
警局,隊長辦公室。謝一丞看著眼前的屍檢報告和記錄垂眸不語。
趙築,男,財經大學金融系大三學生,成績優異,連續三年拿到國家級獎學金。在公共教室自習的時候被發現趴在桌子上,人已經死了。
屍檢報告顯示,死者無明顯外傷,血糖濃度極低,初步判定是低血糖症造成的死亡。況且教學樓內的監控錄像也顯示,在從入校門到趴倒在桌子上的這段時間裡,趙築沒有接觸過任何人。
表面上看,一切都說得通,似乎沒有什麼異常的。那個女人所說的被害是指什麼,這邊是有可能紕漏的調查結果,那邊是神神秘秘的一面之詞,他要相信什麼好像已經沒有懸念。
「謝謝於隊,」謝一丞合上本夾,「那我們就不再打擾了。」
「嗯,」於鐸點點頭,繼而微微起身壓低了聲音對他說,「如果你覺得這個事有蹊蹺,可以自己去查。你的直覺我總是相信的。」
謝一丞動作一頓,應了聲好。他知道於鐸的意思,這個事現在的情形看來,警局確實沒有動用警力繼續查下去的必要了,更何況刑偵組任務重,每天的惡性案件已經不少。
但於隊還是那麼信任他,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麼事,他都一直相信自己。
警局門口,顧銘隨手攔了輛計程車,正要報新地址的時候卻被謝一丞打斷了。
「去財經大學。」他說。
顧銘詫異地轉頭看他。
「我還是覺得,應該查查看。」謝一丞解釋,看向窗外。
陶諳,棲陶齋,那個女人和那個店面一樣,似乎背後都有故事。不過人生在世哪能沒有秘密,敢面對的不敢面對的,終究要自己去扛。他自己不也一樣。
4
財大校園,宿舍樓。
謝一丞和顧銘得到了宿管的允許,進入趙築的寢室。門一推開,顧銘就忍不住驚嘆起來。
「我的天,這住宿條件也太好了,男生都能住上兩人寢?!」
單從面積來講,這屋子其實不算大,但乾淨整潔的兩張上床下桌和男生簡單的物品擺放,一下子將寢室顯得寬敞起來。窗明几淨,大方利索。
趙築的東西似乎還沒收拾,按著生前的樣子擺放著,書本都摞疊或是豎立在書架上。另一個人的地盤也差不多,收納都是一個思路的,很有邏輯。
「不過這兩個人真愛乾淨啊,想當年我在警校的時候,那衛生條件可是天天在作死邊緣瘋狂試探。」
顧銘左看看右看看,眼神中帶著對自制力強者的敬佩。
謝一丞掃視著一個又一個放著書本的方格,有本書放的方式和其他書不太一樣——其他都書脊朝外,它卻是開口朝外。他隨手從趙築書架上取出那本書翻開,幾張照片從書縫裡掉落出來。
謝一丞從地上撿起來看,幾乎都是情侶合照,拍立得列印出來的那種,只有一張例外,上面是兩男一女。他單獨將那張照片挑出來,顧銘也湊上前看。
「這不是那小子的女朋友嗎?叫什麼......白禾的那個。這男的是誰?」
「嗯。」謝一丞仔細看了看另一個男生的臉,視線轉移到對面床鋪下擺放的相框上,相框中的男生高高瘦瘦,眉眼清秀,和他手中照片上的面孔重疊。
「另一個是趙築的室友。李曉通。」他說。
「哦哦......」顧銘點頭,轉頭又問,「你怎麼知道他室友名字的?」
「剛才在樓下值班室的本子上看見的。」謝一丞簡潔解釋。盤檢信息也是干刑偵很重要的一項技能,按部就班和邊角細節都要照顧到,顯然新手顧銘在這方面還差了些勁兒。
謝一丞看著照片,總感覺有些怪。觀察事物的視角很多時候是依靠直覺將視線迅速定位在那個地方,而這種直覺又往往都是對的。三人站位都比較貼近,雖然趙築的手臂搭在白禾腰側,但白禾的左肩似乎是往李曉通那頭傾靠的。
他忽然就想起了前幾年的一起案子,他皺了皺眉,把想法壓在了心底。趙築頭上,似乎有點顏色。
5
兩人出寢室的時候正撞上李曉通,他穿著長袖襯衫,腋下夾著份列印表,見了兩人有些驚訝。
「我們是趙築在校外的朋友,」謝一丞在對方發問之前率先開口,「聽說他出事了,特地過來看看。你放心,我們沒動他什麼東西。」
先入為主,李曉通愣愣點了點頭,似乎是接受了這個說法。他繞過兩人向自己的位子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謝一丞看見那份列印表上面的字,從衣服褶皺下零星露出來的幾個,交換生申請表。
校園裡,一切就要按照學生的思維方式去走。成績和名額在學生中總是很敏感的話題,開了個頭就會不由自主地往下想,名額有幾個,成績排在前頭的人都有誰。
趙築成績很好,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這個名額里一定有他的份兒。
出了宿舍樓,謝一丞對顧銘說,「我們去趟教務處。」
財大教務處,謝一丞看著輔導員調出的交換申請條件半晌沒動。上面赫然明確,院系名額只有一個,由加權平均成績排名決定,綜測加分不算在內。
另一份電子錶上,金字塔頂端是趙築,在他下面就是李曉通,兩人的均績只差了0.05,再往下就是一個斷檔,0.3。
當然,只憑這個並不能說明什麼,謝一丞默默把這個小矛盾記下來。很多時候善惡就在人一念之間,罪人最在意的是什麼,也許只有他自己清楚,所以在沒有定論前不能放過每一處矛盾衝突。
接下來,該去會會那個心猿意馬的姑娘了。
女生宿舍不遠處的校園咖啡廳里,白禾一臉迷茫地坐在謝一丞兩人對面。剛才自己在宿舍看著手機發獃,忽然室友進來說有兩個男人找她,自己在這邊並不認識校外的什麼人,難道是因為趙築的事?她忽然有些心虛,眼神也躲閃了下。這瞬間沒逃過謝一丞的眼睛。
「我們是趙築的朋友,他也許沒和你提起過我們,但他常向我們說起你。」謝一丞面色平淡,眼神卻有幾分真摯。
「嗯......」
白禾隱約聽出這是在說趙築在乎她的意思,她有點尷尬地紅了臉,似乎不想說起這件事。
「他還和我們說起過李曉通,」謝一丞仔細觀察著女生的表情,對方果然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做出一些小動作,「他說你們三個經常一同出去玩。」
「沒有。」白禾下意識反駁,隨後好像感覺出自己的反應有點大,試圖解釋挽回,「有過幾次,都是因為小組合作的項目,調研實習之類的。」
謝一丞點了點頭表示了解。
「趙築是怎麼死的,你知道嗎?」見白禾一愣,又開口解釋,「你別誤會,我們其實也只是知道趙築出事了,具體因為什麼,一點都不清楚。」
「哦哦,警察那邊說是低血糖症,意外的。」白禾下意識全身放鬆了下來,向後靠在椅背上,神情也有所緩和。
「我記得他從前並沒有這方面的問題。」
「這個也完全有可能是突發性的吧。我也不太懂。」白禾說。
「白禾!去不去上課啦?」
不遠處有兩個女生喊她,白禾下意識地抬手去看手機時間。屏幕亮起來的一瞬間,謝一丞看見她的手機屏保上赫然是方才宿舍里那張三人合照的一部分,只不過被剪裁掉的那個不是李曉通,而是正牌男友趙築。
察覺到來自身邊的視線,白禾迅速將手機扣了個面。心跳有些劇烈,她不知道男人有沒有看清,不過既然只是趙築在校外的朋友,想來他們也不會多事。
6
一段段細碎的線索浮現在謝一丞腦袋裡,打著轉,揮散不去,卻始終無法拼合連貫。最後攪亂了,變成一團毛線球。他看著眼前的毛線團,思考著線端到底藏在什麼地方。
趙築和李曉通的關係也許並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靜,女友白禾又移情李曉通。
「丞哥,」一旁的顧銘忽然出聲,「假如隔壁那個女人說的是對的,趙築是被謀殺,正常刑偵調查流程應該是確認死因,找到兇器,挖掘動機,最後把這些線索彙集起來指向犯罪嫌疑人。但我們現在東一下西一下地亂碰,只找到了很多碎片的線索......」
謝一丞轉頭看向他,表情嚴肅認真。顧銘忽然有點班門弄斧的心虛感,其實上面那些都是他按照曾經老師講的來理解,他也知道實際辦案中不可能嚴格按照這個程序。
「丞哥我不是在懷疑你的能力......」他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聲如蚊吶。
「你沒說錯,」謝一丞開口,「可實際案件當中,如果兇手有意謀劃,前面的一切都完全可以被藏得很好。」
顧銘明白了,這時候他們只能先找出矛盾,圈畫出嫌疑人範圍,然後從這幾個特定的人身上去找突破口,反向走流程,逆向定罪。
現在貌似只差一環,死因,才能把這些碎線索粘合起來。
趙築為什麼會忽然低血糖,嫌疑人又是如何造成和利用這個時間差的?
「這姑娘挺渣的,有個相處了那麼多年的男朋友,還喜歡上別人,相處那麼久的男朋友都比不上一個新的男生一時吸引嗎?」顧銘拿起小勺攪動咖啡,有幾分感慨,「而且李曉通瘦瘦弱弱的,沒看出哪兒好來。」
瘦,謝一丞一頓,這男生有些奇怪,現在想來不只是瘦。他腦袋裡忽然閃現出方才的場景,悶熱悶熱的天氣,李曉通居然穿著長袖襯衫。
好像有什麼東西快要溜走而他沒能抓住,他拉起顧銘向外面跑去,後者一臉的莫名其妙。
兩人又回到了那棟男生宿舍樓,依舊是和宿管打了聲招呼,然後進樓,直奔趙築宿舍所在的樓層。謝一丞抬手敲響一扇門。
「欸你敲錯了,隔壁才是趙築的屋子......」顧銘出言提醒。
來不及了,門已經打開,一個穿著汗衫大褲衩的男生一臉懵地看著他們。
「同學,」謝一丞壓低聲音開口問,「李曉通這個人是你們班的吧。」
男生愣了下,抬手往隔壁指了指,「啊,他在那屋。」說完就想要拉門關上,謝一丞手疾眼快一把將門板撐住。
「我想問一下他有什麼特徵嗎,比如說患什麼病或者......有什麼癖好之類的。」
「癖好?這我可不知道,」男生似乎笑了下,「病是有的,他大一時候我們就知道他有糖尿病,經常要在宿舍自己打胰島素來著。聽說現在手法都快要趕上醫院護士了。」
顧銘想到了什麼,念叨了兩遍,「胰島素,胰島素,糖尿病......」好像有點莫名熟悉來著,是什麼呢?腦子好像在關鍵地方卡住了,吱吱嘎嘎地轉不動。
那邊男生又想要關門,這樣衣衫不整地被人看著,就算同是男的,他也不大舒服。謝一丞這次沒有再攔,說了句謝謝。
糖尿病,怪不得熟悉,糖尿病,胰島素,低血糖,這三個東西極大概率不是巧合。
李曉通有胰島素,也有注射工具,那趙築的死因很可能已經浮出水面。
他叫上顧銘,「我們走,再去趟警局。」
7
法醫室,唐梓瞪圓了眼睛。
「什麼?針孔?」
「嗯,」於鐸一臉嚴肅,「有人懷疑趙築的死因是被注射胰島素而導致的低血糖症,這個懷疑很合理,需要你仔細檢查一下屍體了。」
「誰提出的懷疑,這也太天馬行空了,哪兒能那麼巧,」唐梓看向於鐸身後的兩個人,「他們嗎?」
「嗯,介紹一下,這位是謝一丞,以前在咱們局工作過,這位是顧銘。這位是局裡新來的法醫唐梓,上次趙築的屍檢就是她負責的。」
「你好。」謝一丞伸出手。
「謝一丞?!」唐梓一臉驚喜,「那個超厲害的警察嗎?我知道你!」
「我早就不是警察了。」謝一丞沒什麼表情,淡淡地說。
「沒事沒事,這都不重要,」唐梓連忙擺手,「謝大神探提出的質疑我全盤接受,我這就去仔細檢查屍體。」
說著,一溜煙跑到更衣室換衣服去了。於鐸轉過身對兩人說,「習慣就好,她就這性子,第一天來報到的時候還進錯了屋。」
等待結果並沒用多久,唐梓再出來時手中的報告寫著,屍體大腿外側皮膚上有兩個針孔,裡面有炎症的痕迹。
顧銘拿過報告翻看,納悶道,「是胰島素殘留,沒錯,但這扎針的手法好像不太行啊......不是說李曉通他自己注射好多年了嗎,怎麼扎了兩針,還弄出炎症來了?」
「這手法一定不是熟練的人扎出來的,」唐梓語氣肯定,「這個純粹是亂扎一氣。」
「不是李曉通,從一開始和趙築在一起過夜的就只有白禾一個人,這針是她扎的。」
顧銘看向謝一丞,「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沒理由啊。三年多的男朋友都能下得去手,真是最毒婦人......」
他在唐梓壓迫性的目光里住了口。
「很可能是李曉通教唆的,畢竟胰島素和針管靠白禾一個人也弄不到。」謝一丞說,「也許是因為想要和李曉通在一起,還可能有其他原因,我們需要再向當事人問問。」
傳喚安排得很順利,兩個年輕人被帶到不同的訊問室。白禾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緊緊絞著手指。
男子自習時突然死亡,法醫檢測後,他交往三年的女友被帶走
提審的是個女警,大概是白禾的心理素質太不好,沒過多久就全都招了。胰島素是她注射的,因為提前給趙築吃了安眠藥,扎針的時候人完全沒醒。
她很慌,扎了第一次沒扎進去,中途還給李曉通打電話,他在電話那頭安慰她,沒事的,這種死法神不知鬼不覺,就算屍檢也只會說是低血糖嚴重死掉的。
她聽著,安心不少,最終還是咬牙將胰島素注射進去。
身邊的這個男生陪了她三年多,可那又怎樣呢,相比趙築的死板無趣,李曉通真的很吸引她。他讓她做,她就做,大概潛意識裡認定了不會被警察發覺,這件事的成本在她心裡很低很低。
另一邊,李曉通仍然穿著長袖襯衫,坐在椅子上,人倒是很淡定。
「白禾給趙築注射的胰島素和注射用的針管,是你給她的吧?」於鐸坐在桌子後面,目光壓迫性很強。謝一丞坐在於鐸旁邊,靜靜看著。
「是從我這裡拿的,」李曉通一口承認,「但不是我主動給的,是她向我要的。怎麼,要算我提供殺人工具嗎?」
「你以為一句『人不是我殺的』,你就沒事了嗎?」於鐸厲聲說,猛然間釋放的氣場讓李曉通愣了一下。
「提供作案工具,你千辛萬苦弄來的交換名額也廢了,不是你的東西,你註定得不到。」謝一丞輕輕說,聲音卻無比清晰地傳進了李曉通的耳朵,他眼睛逐漸變得猩紅,死死盯著謝一丞。
「是!我是想要交換生名額!」他失控一樣地喊,手上用力掀起袖口,露出密密麻麻的針眼,「我從小村子裡考出來,還有先天的糖尿病,一路拼了命地學,就是為了出人頭地,可來到了這兒,事事都要被那個趙築壓上一頭,不多不少,每次就差那麼點兒!」
「所以你心態崩了,想要殺人?」於鐸問。
「想要殺人,是啊,我想殺他。你知道當我多想要交換生名額,我從大一到現在的所有努力是為了什麼。當我看見學院網站上名額只給了一個的時候,你知道我多絕望嗎,我當時就想,要是他沒了,這個名額就是我的。」
李曉通吃吃地笑起來,「我想啊,想啊......可是我沒做啊。」那表情好像在說,我沒殺人,你們能把我怎麼樣?
「白禾很喜歡你。」謝一丞說。
李曉通滿臉的不以為然,「那又怎麼樣,她只是一個殺人工具罷了。」
8
案子結了,令人唏噓。
棲陶齋里,裝潢古色古香,實木的桌子柜子,架子上擺放著些陶藝的小玩意兒,可以賣的。
陶諳坐在實木布藝的小沙發上,看著壺身上的字跡慢慢變淺最後消散,重新變得潔白如雪。這是一隻雪球壺,用上好的白瓷做的,壺圓滾滾,沒配杯子。
雪球壺有引冤案的能力,若是冤案得以化解,則壺身清白亮透,若不得解,則暗灰裂紋。積攢到一定程度,壺身碎,主人亡。
這次,是它在她手上的第一樁因果。
陶家祖上多少代早已不可追,有文字記錄的是從一個叫陶一的人開始。這人原是衙門一斷案官員,據說手法高明神通廣大,但因一起大案誤判被貶官革職,還有人傳由此得罪了高人,不知是真是假。
可陶家後人卻知道這是真的。不僅惹到了高人,還被詛咒:族中每一代都會有一人被冤案找上,一生奔波,這人若是男子還好,會承得查案的能力,女子會毫無斷案腦筋,只能等死。一代一代為這雪球壺所困,直至此脈斷絕。
陶一其孫長途跋涉找尋一位高人想要破解,卻得到答覆說這破不了,但可退而求其次,制一白瓷哨來幫助家族中的女子尋找擅長破案之人,也算是增了一絲生機。而得哨之後,壺與哨像是達成了某種制約,在白瓷哨未幫女子尋到命定破案之人時,暫時不會引冤案。
後來,也有無數代的壺主人想要尋法破解,但都無果。
陶諳的爺爺陶沏語因著一樁冤案帶這壺來到了一個小鎮,案子破得磕磕絆絆,反倒是一陶藝大戶家的千金看上了他。這家只有這一個女兒,財產自然都由她繼承,陶家也算終於有人過上了安穩日子。
父母早亡,爺爺臨終前將這一切告訴了陶諳,並叫她守好這壺,陶氏血脈只有她一個了,一定要把這壺傳下去。那時她問,自己若是不結婚生子,這一切是否會結束,爺爺大驚說不可,但竟一時間說不出理由反駁。
她沒再繼續問,心裡卻做了決定,不結婚生子,不傳壺下去。人活一遭不過如此,她想得開。
爺爺逝世後,她想要離開那裡,臨走前特地找了人問,對方說她若是想走,就不必強留,命中之人總會遇見,遵從自己心意就好。
於是她變賣了部分家產,帶著壺哨和餘下的家產瓷器來到小城,開了家陶藝小店,意在沛公,買賣隨緣。時間轉眼,已經幾年。
那天她正一個人在店裡坐著,忽地一聲脆響,她還以為是哪個瓷擺件沒放穩當,轉頭卻看見雪球壺上一行字。陶諳知道,那個能幫著自己破案的有緣人已經近在眼前了。
她從櫃中取出白瓷哨,細繩纏繞在手腕上,哨身握在手心裡,走出了門。
瓷哨響了,有些急促躁動,她試探著朝一個方向走過去,仔細分辨著哨音的變化,最終在隔壁的門前停了下來。
進了門,瓷哨好像忽然就安分了,只在她站到那個男人身邊的時候幽幽響了一聲,好像在說,就是他,就是他。男人短髮利落眉眼硬朗,看起來還蠻養眼,這樣也好,她最喜歡好看的東西。
只要這人辦事爽利,錢她有的是。既然人已經到位了,她也許可以考慮用錢收買下來,讓他只為她一人做事,然後聽聽故事,這樣的生活貌似也不錯。想到這兒,陶諳有點想笑。
木格子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陶諳看去,沒意外地是謝一丞。大概是來找她要傭金了。
「陶小姐,那件事我查完了。」
這屋裡有些冷,空調開得太足了。
「我知道,」陶諳說著有些口渴,她捻披風站起身,黑色的長裙下面露出一截雪白的腳腕。「你不必和我解釋。」
謝一丞似乎有些納悶,要他去查,查完了又不聽。他皺眉。
「放心,錢會照常給的。」陶諳緩步走到飲水機旁回眸微微一笑,有幾分風情,又乾淨純粹。「我很喜歡你的辦事風格,以後我們長久合作可好?」(原標題:《棲陶齋事:借刀殺人》)
本故事已由作者:西小寧,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賬號「深夜奇譚」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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