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改改遇見楊桃那天，天地都爆開了煙花。李改改說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的廣州，睫毛縫隙處的陽光都是彩虹。涉江而過，芙蓉千朵，傾盆而下的少女心，怕是擋也擋不住了。
01
不瞞你說，李改改現在看惡作劇之吻還會對著江直樹流口水，半米長，不帶斷的。惡作劇之吻火的那個時候，李改改還是個沒墊過衛生巾的瓜娃子，有事沒事搓鼻屎球，她天天念叨，楊桃是她見過的，長得最欺負人的男生。
反正少女時候的喜歡都亂七八糟，俗稱眼瞎。楊桃常年穿一個紅邊大背心，曬得跟個黑鬼一樣，褲衩後面還有塊黃色的污漬。但李改改覺得他倍兒精神，笑起來跟開花兒似的。李改改上課偷看他，下課假裝偷看他，少女心一天天蹦得飛起。
楊桃是李改改班的體育委員，他這名字取得怪有水份，聽起來就清爽可口。李改改當然是喜歡吃楊桃的，她成天在家念叨楊桃楊桃，改改媽便天天給她買。改改媽人很好，她給李改改買楊桃，做飯還給她做大份兒，就是不允許李改改看電視。
李改改媽在這一點兒上管李改改管得特別嚴，她是個985高校畢業的公共管理博士，在外面管理很多人，在家就管兩件事，改改爸和麻將，還有李改改和電視。她每次出門，都要檢查一遍電視，然後告訴李改改要好好寫作業，回來給李改改帶楊桃。
昨天放學的時候，楊桃給李改改書包兜里塞了張小紙條，這事兒李改改可沒告訴她媽。
楊桃是昨天晚上放學後突然把紙條塞給李改改的，當時教室已經沒剩幾個人，李改改剛收好書包，起身就被對方順手拉到了後牆角。那裡有一個一百升的大號垃圾桶，半桶垃圾發酵的味道濃郁醇厚，嗆得她神清氣爽滿臉通紅。
李改改打開紙條，上面寫的是: 李改改同學，下周英語考試，把選擇題答案傳給我，可以嗎？
02
李改改想起她遇見楊桃的第一面，那時候楊桃剛從別的學校轉過來。轉學生這個東西嘛,本來就帶著點不可言喻的人模狗樣。正是紫荊花開的時候，楊桃在自帶柔光效果的午後，進教室走路不一小心連貫出幾個狂拽霸氣的動作，而這些，李改改大概是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想到楊桃的時候，李改改肚子上的肥肉都跟著趾高氣昂地震顫了三分。李改改是個有錢的主，或者說，改改媽是個有錢的主。有時候李改改缺心眼到用恆大冰泉洗頭髮，可謂豪氣衝天；但有時候她路邊買根五毛錢的皮筋，也可以用兩年。改改媽曾經告訴過她，這世界上有的是錢，但改改爸卻只有一個，李改改心領神會。
所以這樣的李改改，最後當然幫楊桃做了弊。只是楊桃永遠都不知道，為了幫他作弊,李改改那一周，早起晚睡，就只學了英語。
考試結束後楊桃說，李改改我請你吃麻辣燙吧。
李改改說不用不用。
楊桃說要的要的。
李改改最後還是去了，但那一頓麻辣燙她自然是沒吃好的。只要楊桃一說話，一瞬間，李改改就不知道筷子該拿起還是放下。她完全不敢抬頭看楊桃，餘光里卻塞滿了對方的身影。她假裝若無其事地把一個丸子在碗里滾來滾去，而楊桃，比麻辣燙美味。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兵荒馬亂呀。
吃完飯回家的時候李改改說楊桃謝謝你。
楊桃說謝啥呀不用謝，是我該謝謝你。他轉過頭，說，對了，那個，李改改，是不是真的有人給你買一套哈利波特全集，你就會嫁給他啊。
李改改愣了一下，手在背後搓了半天，她說，對啊，一套哈利波特全集，貴嗎?
楊桃只管笑，說，是有點貴。
那是廣州的冬天啊，氣溫還是跟以前一樣不爭氣，吃飯的時候紫荊花的花瓣飄到亮亮的勺子上，瞬間就把冬天的氣息擠個精光。去體育場運動，在旁邊的窗口登記跑步，一大朵掉下來，砸得人頭暈。楊桃說過，這木棉晒乾後可以用來煲湯。但李改改只顧記得楊桃笑的樣子了，至於他說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花花說，李改改你真是沒出息。
花花是這樣一個煩人的人，她扎的羊角辮八十度朝天立，說話聲音嗲，像只母羊。
但李改改，就是喜歡和她待在一-起。
現在大概想想，李改改和花花的革命友誼，就起源於她們對江直樹的統一膜拜。那個時候花花剛剛開始發育，總穿個凱蒂貓的小弔帶，李改改想偷看，花花不給，李改改就用勺子柄戳她胸，花花就哭了。
而轉眼，李改改胸已經75C,而花花依舊穿著凱蒂貓的小弔帶，李改改覺得她現在才應該哭。
高中時候李改改算髮育特別突出的，跑起步來拖家帶口，怪累人。胸部扁平的英語老師有次課下偷偷攔截李改改，問她平時都吃些什麼，李改改說，楊桃吧。
花花也是記得楊桃的，她說楊桃這小夥子人不咋樣，但不得不說，學校的校服，就數他楊桃穿著最好看。
楊桃現在還是跟李改改一個班，自打上了高中，他整個人脫胎換骨，成績賊好。幹壞事的時候從不眨眼，考試起來卻比誰都不要臉。輕而易舉，自帶光環，就連屁股後面的小黃斑也不見了。
不止一次，改改媽回家告訴李改改，家附近那幾個檔口賣的楊桃都漲價了。
從之前的作弊事件後，楊桃跟李改改的關係親近了很多。他把課桌換到李改改旁邊，偏說她這邊的位置靠窗，風景怡人，風水寶地，心嚮往之。他每天跟李改改扯些有的沒的，扯天氣，扯德國心臟病，最後扯扯小粒。
一聽到小粒的名字， 李改改心裡就像千刀捅過，也只好附和般地跟楊桃扯扯小粒，然後扯扯天氣。
大概青春期都會有一個女生，瑤林瓊樹，卓爾不群。男生見了心裡頭春風拂過，女生見了內心則是山海呼嘯。很不湊巧，小粒就是這樣一個眼紅的存在。她也是個學霸，而且因為學習好所以大家覺得她長得美。
她愛穿印花裙子，特好看，物理上也笑得甜甜的，一下子就和同學們區別開來。不像李改改，進入高中就不會學習,在寢室看書，在圖書館睡覺，成績稀爛。一天忙得雞飛狗跳，比班級第一還操心，整天提著心撲通撲通過日子，然後藏一張不及格的試卷進桌子。
但李改改知道，自己每次把不及格的物理試卷塞進桌肚子的時候，楊桃都看見了。
李改改還知道，好多天了，楊桃天天下午跟小粒一起學習功課，聊些圓的方的，長的短的，笑得那可叫一個甜。
認真算起來，李改改一輩子冒的痘痘總共沒幾個，但全是在楊桃對小粒笑的那段時間長的。
暗戀是什麼呢？是大張旗鼓虛張聲勢，是手足無措欲言又止，是冒著「我去他媽的，如果別人這麼做我一定把他五馬分屍」的三丈火氣，轉過頭安慰自己「他能這麼做那正是因為他就是他呀」。
求而不得，千秋萬代。
03
楊桃還是會經常會來找李改改拉扯，身體晃來晃去，不像個正經人，他說他現在閑著也是閑著，沒啥事兒可干，所以就去申請當了個課代表，哦對，是物理課代表。
楊桃還說，李改改，物理老師說了，你以後要是有什麼不會做的題，一定要速度找我。
李改改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像自己一樣過來的，因為成績不好，覺得差人一等。自己瞧不起自己，行動遲緩，話不敢大聲說，頭不敢抬太高，飯也不想多吃。早餐一根油條剩下三分之二，吃碗面筷子剛拿起來就飽了。而直接結果是，李改改瘦了。
而更讓人悲傷的是，在一切關注點從成績出發的中學時代，李改改瘦了快十斤，改改媽都沒有發現。
只是在集體聚餐的時候，楊桃坐李改改旁邊，他把頭湊過來，說，李改改，你最近瘦了。
花花不久前告訴李改改，學校超市最近喪心病狂的出了個新政策，年級前五十名超市購物八折。對於這麼優惠的學生政策她表示很生氣，心肝脾肺腎五臟受損。李改改聽完直咳嗽，但安靜下來又開始慶幸，還好後五十名不漲價。
花花數落李改改，就你心大。但其實不是這樣的，那天去超市，李改改發現小粒和自己買同款衛生巾，但價格比她便宜,李改改還是偷偷抹了淚的。
花花後來也跟李改改解釋，小粒跟楊桃之間也許沒事兒，他們倆只是高手間的惺惺相惜。
李改改總覺得，更傷心了。
楊桃跟小粒到底還是在一起了，在當時那個消息全靠嘴的學生時代，不消一天，全校皆知。
李改改心知肚明，他們都是作為班裡並駕齊驅的代言人物，在一起才正常。成績好的就應該和成績好的在一起玩，這話改改媽說的，一把辛酸淚。李改改覺得很對，比勾股定理更真理。
心底有你，雖然無比慫蛋卻也從沒放棄，縱橫四海也沒有關係，勇敢而又粗暴地想要把所有世界的精彩都給你，張牙舞爪，莽莽撞撞。但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你的世界沒有我會更精彩。
倦鳥歸巢，自甘認命。
大概一個星期後，李改改堅持和楊桃換了座位，楊桃笑容掉到地上，一臉茫然，把剛發的物理試卷放到李改改桌上。
他說，李改改，你這次物理考試及格了。
04
只是誰也想不到，在下一個冬天，楊桃出事了。
楊桃考試的時候發病，這事等李改改知道,消息早已經在學校傳遍了。校園論壇討論熱烈,路人爆圖層出不窮，學生之間議論紛紛。李改改抓著當時在現場的人詢問，對方支支吾吾，問不出話來，只說很恐怖，楊桃跟個神經病一樣發瘋，整個人一直蹬腿兒亂叫，最後手腳被綁住,被救護車拖走了。
對方還補充說，楊桃褲子是濕的，可能是尿到了褲子里了。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李改改才知道，楊桃患了癲癇。
小粒之前也是不知道這個情況的，很明顯，她受到了驚嚇，她缺考了後面的科目趕去了醫院，回來後面無血色，盯著黑板轉了五節課的眼珠子。
李改改不像小粒，她是個慫蛋，只知道有一趟沒一趟拉著花花往水果檔口跑，說要買楊桃。但挑來挑去不知道選哪個，結果在水果店跟一個青楊桃干慪氣，動氣動到胃疼。後來楊桃寢室的同學聽說楊桃病了，要申請調換寢室，李改改知道後，上去就給了人家一巴掌，一個女生，硬生生跟兩個爺們幹了一架。
李改改從來不知道，在喜歡楊桃的這一點上，自己原來這麼厲害的。
李改改去看楊桃的時候，楊桃還在急救室里。這是他人生第一次進搶救室，插氧氣管的時候護士說調整呼吸，楊桃說那聲音像極了母親。窗外有個老頭在咳嗽，震得整個屋子都在晃，有那麼一瞬間，楊桃覺得自己就快要掛了。廣州，雙十一前一天，周四，氣溫12°C到20°C，藍天，無霾。
李改改說，楊桃你聽著呀，學校的異木棉應該都開了呢。
楊桃沒回答李改改，很久之後他才張嘴，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李改改，你小時候說過，誰給你買完哈利波特全集你就嫁給誰，這話，你還當真不當真。
05
幾個星期後楊桃出院，果真帶李改改去了書店，但最後並沒有給她買成哈利波特全集，因為當時書店剛好差一本《哈利波特與鳳凰社》。他把剩下六本買給李改改，後來回學校的路上，為了彌補缺少的那一本，他給李改改買了一本王后雄的《教材完全解讀》。
李改改覺得很遺憾，那本《教材完全解讀》李改改高中翻都沒翻開過，後來很久後，蹲在家裡泡麵的時候順手拿來當餐墊兒，還挺好使。
高考前兩個月，楊桃退學了。
楊桃的病情比李改改想像的要嚴重得多，他發病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不定時，常常半夜四肢抽動，全身抽搐，意識喪失。咬傷舌頭，關節脫臼，這種事,發生得已經不是一-次兩次。
周圍人漸漸遠離他，八人寢的寢室搬地只剩下兩人，他們路上遇見楊桃，眼神慌亂，繞道兒避開。再也沒有人考完試過來找他對答案，拍著他的肩膀問一道數學題，學校論壇關於楊桃的帖子也慢慢沉下去，再也刷新不到，一轉眼，吃飯的時候花瓣飄到了勺子上，冬天又來了。
楊桃和小粒還是分手了，小粒可勁兒哭，核桃眼不嫌小。
楊桃媽媽過來了學校，她要接楊桃回去。楊桃回教室的時候還穿著他去醫院的那件白色衣服，套著校服疊穿，還是比別人好看。他隻字未提要退學的事，但其實全班都知道。小粒看楊桃，花花看李改改。
李改改猛灌一口涼水，衝到楊桃座位。
李改改說楊桃你給我講道物理題吧。
楊桃抬頭，說好。
那天下午，李改改看著楊桃亂糟糟的頭髮,他給李改改講題，他說一句李改改回一句。楊桃跟李改改講洛倫茲、焦耳與麥克斯韋，李改改跟他說我覺得楊桃怪好吃的。楊桃說這道題目有三種解法，李改改說你看外面的異木棉。
最後李改改說楊桃其實我挺喜歡你的。
楊桃愣了一下，說，我們還是來講講洛倫茲吧。
兩天後楊桃退學回了家，小粒一整天沒有出現，花花把李改改拉到了機房，逼李改改一遍遍玩蜘蛛紙牌，不讓她去送楊桃。李改改在機房呆了一上午，那一個上午，她一直在回想楊桃教自己的那道題目，李改改永遠記得那是個帶負電子的小球進入磁場的題目，她拿著按動筆，按進按出。不看題，只看他。
而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那個負電子在磁場中間的軌跡，一直繞在李改改腦海里，無比清晰。李改改每次想到，都感覺楊桃的聲音在自己耳邊漸漸空離，整個教室只剩下她和楊桃兩個人。
06
李改改之後再也沒有見過楊桃。
高考後，李改改去了北京，遇見了很多人，長得像楊桃的，長得不像楊桃的。但都不是楊桃。
花花還是會跑來宿舍看李改改，也會順路捎些楊桃過來。她問李改改還記得惡作劇之吻嗎？李改改說記得。她說鄭元暢長得挺像那啥的，李改改說什麼那啥。她說楊桃。
李改改內心一場刀子雨扛過，她沒有告訴花花，楊桃小時候上的國際學前班，英語好得不得了，這事兒，自己其實一直都知道。
在楊桃請她英語遞答案之前，她就知道。
作者 | 雲安
編輯 | 貝子
配圖 | 源網路《惡作劇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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