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片合在一起的雲

兒子已經高三了,身高183,體重也有170多斤,肩膀寬,胸膛厚,冷不丁站在我面前,就像座小山,但我還是像他小時候一樣喊他「蛋蛋」。

中秋節前夕,我給他打電話,蛋蛋,明天中秋節,你想吃啥,肘子?讓你舅給咱留一個。

他說,明天再說吧,今天晚上我不回來睡覺了,我在胡可家睡。他奶奶過世了,他爸媽不是離婚了嗎?這次他媽沒回來。他爸辦完喪事回上海了,家裡就剩他自己,我要陪著他。

這個胡可我是知道的,初中和兒子一班,胖胖墩墩憨厚的樣子。我家的保險箱里,存放著一張他的照片,可見他在兒子心底的位置。

我不禁唏噓,說,明天中秋節,你讓他來咱們家過吧,問他想吃啥,我給一塊買了。一邊說,我心裡一邊責怪胡可他爸,眼看就是中秋了,就不能陪孩子過完節再走?想想又覺得他爸不容易,誰不想陪著親人呢?誰不想就呆在家裡呢?

第二天晚上,兒子回來了,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們在一起點了什麼,吃了什麼。說錢是胡可付的,他沒和他搶。說完他拉著我,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咱們出去走走。月亮娘,八丈高,騎白馬……

我說,蛋蛋,你可記得小時候,有年夏天,晚上在平房上乘涼,我們鋪著葦席,給你戴著紅肚兜,天上的星星很亮,一閃一閃的,我們都睡不著。你說,媽媽,你要是再去姥姥家,我把這些星星拽著給你搭橋,給你過河。把我和你爸爸,爺爺奶奶,都快笑死了!

兒子說,那時候幾歲?我肯定不能記事啊,哪能記住?我真的這樣說過嗎?

是啊,你最會自己造詞兒。三歲的時候我和你爸爸吵架,你拿著棒子秸當槍要槍你爸,拿著棍子要棍你爸;我躺著睡覺,頭髮散開著,你問我,是不是頭髮轟了。你可有語言天賦了。

隱約記得,都不是太清晰。兒子不好意思撓撓頭,然後抬腳,把一個石子踢得很遠。他的臉上帶著笑意,我能看得到他內心的幸福。

月亮在暗夜裡越來越亮,悄悄跟在身後,聽著我們那些往事,對於它,其實都是昨天的事,人間十年,天上一天。

以後再和胡可在一起,能別讓他花錢就不讓他花了。我說。

可是我的錢也不多啊,我可不能白白便宜了那個臭小子,每次都比我吃得多,哈哈。他笑道。

他沒了奶奶,狀況現在更困難了,是不是?

是的,兒子停止了笑,低下頭去,聲音悶悶的。他說,你想像不到他住的那個房子有多小,只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個桌子,晚上洗澡,都去鄰居家洗的。昨晚我倆就擠在一張床上,擠得難受。

天上有兩片雲,離月亮不遠,都顯得格外透明光亮,像銀色的羽翼。它們緩慢向一起移動,最終融合擁抱在一起,成為整片,大片的雲塊。

媽,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他更需要的是尊嚴,是超越憐憫的,最好有點粗暴的,皮實的溫情。他說。他的話讓我心頭一顫。他長大了,他的細膩讓我感動。

家裡那一箱蛋黃酥是不是都拿著送給他了,我問。

是的,他喜歡吃含有蛋黃的一切食物,超級喜歡。

路旁草叢裡,有秋蟲在叫,聽那叫聲,彷彿探出頭來,尖著嘴似的。它們可也是賞月,還一邊賞,一邊用歌聲唱誦著,也不知道押不押韻,講不講平仄啥的,在啾啾唧唧的重複歌頌里,它的自我,渾如清晰的謎題。

(作者系安徽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