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鄉的知青應該都知道,那時最高興的事情就是看電影。聽說晚上有電影看,人一整天的精神都非常好。大家收工回來,趕緊做飯吃,吃了晚上趕緊搬凳子去霸個好位置。
我所插隊的村子叫洛家村,放電影時銀幕都是掛在洛禾根家的牆上。洛禾根家有個女兒叫米花,芳齡十八,經常有媒人去他家串門。說起來米花還比我大一歲,所以我尊稱她姐姐。
生產隊又要放電影了,米花姐對我說:「小唐,今晚你就不用帶凳子來了,我家近,多搬一條板凳出來。」我謝絕了她的好意,心想,搬條板凳去看電影也不費什麼力氣,何必要麻煩人家呢。
電影還沒有開始放,全村人已經聚集在銀幕前了,嘰嘰喳喳聊著天,特別吵。電影開始放映了,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可是,正當大家看得正帶勁的時候,停電了,大家又開始嘰嘰喳喳地聊起天來。
那時,農村經常停電,好在放電影的師傅早有準備,帶了小型發電機。沒過多久,電影接著放映,場面又恢復了平靜。
哪知,電影放到一半,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細雨。只要放電影的師傅不停機,下點細雨不影響什麼,大家都沒有走,頂著雨看。
後來,雨下得確實有點大,把我的頭髮都淋濕了。放電影的師傅撐了一把大傘在那裡放,他是想爭取把片子放完。可能,他感覺到雨大了點,對著放映機的麥克風說:「鄉親們,雨實在有點大,怕把機子淋濕了,乾脆不放了,大家散了吧。」
「放完算了,放完算了,雨又不大。」大家都不願意走,有人高聲大叫。
放電影的師傅見雨沒有再下大,便堅持往下放。
這時,有一把傘擋在我頭頂,我側過頭一看,原來是米花手裡舉著一把傘站在我身邊。我沖她一笑,還沒開口說話呢,後面的人便叫起來了:「莫打傘,莫打傘,打了傘後面的人看不到。」
打傘會影響別人看電影,我叫米花把雨傘收起來。她把傘收起來了,用手拉了一下我的衣袖,示意我往邊上走一點。我隨她往邊上走了一點,往後面看了一下,再打傘不會影響到別人,便說:「米花姐,現在可以把傘打開了。」
米花把手中的油紙傘打開了,我和她站在傘下看電影,感覺比在雨里淋舒服多了。
她的個頭比我稍微矮了一點,我接過她手裡的傘舉著。大家都在聚精會神地看電影,沒有人注意我們倆共撐一把雨傘。
說實在話,這麼近距離和米花站在一起,我的心還是有點感覺的,連看電影都有些心不在焉了。我用眼睛乜斜了一下她,她好像沒有什麼感覺,眼睛盯著銀幕,看來是我心靈骯髒,所以有些自作多情。
什麼電影都有故事情節,也少不了女演員,而且男女主角總會發生情感,特別是梁山伯與祝英台這樣的戲。那晚看的電影也不例外,男女主角情投意合,情意纏綿,感染了每個觀眾。
米花看了這樣的電影心裡會有什麼感覺呢?我在琢磨,少女懷春,難道她就一點不會往那方面想嗎?我覺得不太可能,除非她是木頭做的人。
終於,我發現她用眼睛瞟了我一下,但我裝作目不轉睛地看電影。
當我左手換右手撐傘時,垂下的右手無意中觸碰到了她的左手,她順勢用手握了一下我的手,隨即又鬆開了。
那時那刻,我真的很有感覺,但不知道她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從她快速鬆開手的情形來看,她應該是無意的,是受電影中的故事情節影響無意識的一種動作。
當我故意把手背貼向她的手背時,她沒有避開,也沒有再來握我的手。這多少令我有點失望。
電影中的故事情節達到了高潮,男女主角面臨生離死別了。在場的人都沉浸在女主角的悲傷之中,有的人還抹起了眼淚。米花也已經被女主角的命運感染了,眼裡閃著淚花。她從口袋裡掏出手絹擦了擦眼睛,繼續看電影。
看電影都會流眼淚的人心都是比較善良,米花就是其中之一。此時,她肯定把自己比作女主角了,心裡一定很難受。我決定也握一下她的手,裝作是被電影里的故事情節感染導致的無意識狀態下的一個動作。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兩眼緊盯著銀幕,鼓起勇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裡還捏著手絹,我等於是抓住了她的拳頭。
本來,我想多抓幾秒,但她用眼睛看我,我不得不趕緊鬆開手。如果我還抓住她的拳頭,那就不是無意識狀態下的行為,而是有意識的故意了。
雨停了,電影也放完了,銀幕上出現了「劇終」兩個大字,大家紛紛起身,人群漸漸散開了。
「米花姐,謝謝你的傘。」我笑著對米花說。
「不用謝。」她也笑了笑,接過我手裡的傘往她家門口走去。
之後的日子,我和米花還是和平常一樣,好像那晚根本沒發生過什麼似的。不過,我總感受她有點喜歡我,我也有點喜歡她,不是很強烈的那種,是隱隱約約的那種。
生產隊再放電影的時候,沒下過雨,我也就無緣再和米花共撐一把雨傘了。
米花訂婚之前,也沒有向我露出什麼依戀的表情,更沒有說喜歡我。那晚她握了我的手,難道純粹是因為受了電影里故事情節的影響嗎?那她為什麼要特意為我打傘呢?我真是琢磨不透,琢磨不透啊。
訂婚不久,米花就出嫁了,離開了洛家村。
一年之後,她生了孩子,滿月了就抱著孩子回娘家住了些日子。
她都有了孩子,論講,我心裡的那點感覺應該煙消雲散了吧,但我還是想弄明白,她握我的手時,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
當她抱著孩子在經常看電影的地方逗留時,我走了過去,看著她懷裡的孩子說:「哎呀,長得好像你,真漂亮!」她很滿意我這樣誇她的孩子,對著孩子說:「寶寶,叔叔在誇你哦,誇你漂亮哦,高興了吧,嘻嘻……」
而今,她一門心思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我沒有必要弄清楚她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了,然而,我還是說了一句多餘的話:「米花姐,你還記得那次看電影么?下起了雨,我們躲在一把傘下。」
「記得哦……」她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臉上泛起了紅暈,好像明白了什麼,但沒有多說話。
算了算了,人家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我暗暗把自己罵了一頓:「當時沒勇氣,現在想弄明白,這不就是懦夫的表現么?」
現在,回憶起往事來,我又有了另一番感悟:青春年少恰是多愁善感時,留下一些美好的想像何嘗不是件好事,如果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反而沒有趣味,生活也就枯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