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餐之前,李魚收到一條消息:笑看風輕雲淡,醉看人間情暖。沉住氣,別露馬腳。
是薛可用在衛生間里發來的。
她便覺得薛姨媽甚是可愛。又覺得自己深處這樣的環境,像是演電影一樣,自己是個很颯的女主。
笑意浮上她的嘴角。
因此她在情人家的晚宴上表現得落落大方,又沉靜溫和。
連宋美麗提議她喝酒這事,她略微推辭後欣然接受。
席間,薛可用對老婆很是照顧,主動端上一碗清水,幫老婆涮辣菜,還給老婆剝麻辣龍蝦。
小敏看在眼裡,覺得父母的關係已經由原來的仇人到如今的融冰。她彷彿從抑鬱的殼子里一下蹦出來,成為活潑的精靈。她慷慨封爸爸為世界第一暖男,將來男朋友的參照標準就是薛可用。
宋美麗暗想,小敏的男友若是像她爹,那麼女兒也就成了另一個自己。
千萬別!
她就問李魚有沒有男朋友。
薛可用心裡也撲騰了一下。
李魚便說她有位很好的男性朋友在美國的加州理工大學,一年沒見面了,也不知道算不算男朋友呢。
宋美麗:丈夫嘛,一丈之內才是夫,男朋友嘛,可以在十丈之內。
李魚笑著說:我和男朋友肯定在十丈之內。地圖上。
宋美麗便問她有出國的打算嗎。
小敏插嘴說:愛麗絲很用功,已經在學習雅思了。
宋美麗又問了愛麗絲小姐父母是做什麼工作的。
她說自己住在縣城裡,父母都是普通職工。出國這事還沒決定。
薛可用對她這個回答很是滿意。如果說來自那個窮山村,宋美麗一定會警惕靠近女兒的朋友。
宋美麗:普通人家的孩子,出國是要算賬的,好比承包了一塊土地,若是遭遇大旱,顆粒無收,那是壞賬。
又滔滔不絕的舉例說,某某的兒子出國一趟回來,在家呆了八個月才找到工作,月薪兩千五。
薛可用不由的感嘆,宋美麗總是對反面材料舉一反三靈活運用,單位里某某的女兒留學回來進入某手機公司,年薪六十萬,這麼光彩的事,她總是瞎眼的。
他想跟她搞個辯論賽,但肯定敗走麥城。有時候,跟不講理的人講理,理甩了個大馬趴。
好在,他的心上人在眼前晃,賞心悅目。就是那個男朋友在美國的消息,讓他的心裡有點不爽。他從未聽她說起過。
李魚也不爭辯,只是站起身來,給宋美麗端酒,感謝阿姨的款待。
宋美麗:菜都是小敏爸定的,我就跟著你們沾光。要謝就謝你叔叔吧。
李魚於是站起來,想要為叔叔端酒。
薛可用慌忙端了酒杯,對李魚說:一家人不用酒場上那些客套,魚兒你多吃點。
說完此言,忽然意識到說漏了嘴。還沒等補漏,宋美麗便問:驢兒你多吃點?哪有驢肉?
薛可用趕緊說:這家水煮魚都是用野生魚兒做的,很有名的,魚兒大家都多吃,吃魚兒補充蛋白質。
他平時只說魚,這次為了補救魚加了個兒字。
宋美麗:水煮魚是草魚還是鯉魚做得來?
李魚和薛可用都心下一驚。
小敏歡樂地說道:鯉魚,鯉魚。
其實是趁此影射李魚的名字。
在小敏就要出口愛麗絲真名的霎那,薛可用探出身子去夾魚兒,不成想,眼鏡嘩啦掉到魚湯里。
沒了眼鏡,薛可用是個瞎子。四顧茫然道:白茫茫一片好乾凈啊。
小敏見狀顧不得吃魚,趕緊為爸爸撈眼鏡。
撈出眼鏡拿了去廚房沖洗擦拭,忙活了半天。
跳湯自殺的眼鏡,救了薛可用的口誤。
但也因此毀了一盆水煮魚。
2,
這晚。
宋美麗不勝酒力,早早上床睡覺了。沒了母老虎在身邊,又加上有女兒在場,情人在側,紅酒不醉人自醉,薛可用充分發揮了一個中文系高材生的優勢,海闊天空地聊。
中間小敏去了趟洗手間,李魚趁機抓住了薛可用的手,低聲叫著薛姨媽,love you,miss you。
薛姨媽大驚,這兩個英文短語連狗都能聽明白,害怕宋美麗的耳朵今夜如蝙蝠來探聽。他用了好大勁兒抽回手來,心裡責怪李魚的大膽,又對這種在敵占區的接頭行動暗自興奮。他想趁機問李魚關於加州男友的事,但小敏回來了。
加州男友,學雅思,一切的跡象表明,他的魚兒有游到美國西海岸的嫌疑。
所以散場後,倆姑娘回屋睡覺,他一個人在自己的房間里,這個問題帶來的苦惱摻著那點酒精,加倍的發酵了。黑夜給他黑色的眼睛,他是用來尋找白月光的。白月光就在不遠處,偏偏他看得到摸不著。
他想起白月光翻在他身上的樣子,她像女王又像女巫,經驗多多。她的十丈之內,怎麼可能只有加州男友一個書獃子呢。他後悔在兩年前假裝清高放走了那魚兒,讓她在別人的河流里遊戲了浪花。
睡到迷迷糊糊。忽然感覺有人推開房門,一道白月光上了他的身。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是魚兒,低頭是驢兒。
俯身騎驢,翻身抱魚,他們浪里個浪浪里個浪。
突然,房門發出被木頭擊打的聲音。
他一下驚醒而來。開了床頭的燈。發現房間里既沒魚兒又沒驢兒。這才明白剛才發了一場文藝老青年的夢幻。
開了門,見宋美麗站在門口。
他假裝打著哈欠問老婆咋了。
宋美麗看了看薛可用的房間,裡面沒有什麼驢,於是說:我晚飯吃多了,胃難受,你幫我找找消食片。
於是薛可用半夜去客廳為老婆找葯,伺候老婆喝水,安撫她入睡。
他明白是宋美麗對一切雌性動物都有防備之心,來查崗了。
多虧,那只是一個性夢。
3,
第二天早上,薛可用為了不和老婆搶廁所,去小區公廁來了個痛快的五穀輪迴。
他蹲在茅坑上給李魚發了信息,問她昨夜睡得好嗎?今早想吃什麼。
公廁是那種一條下水道通天下的結構,一隻耗子溜達過來,薛可用嗷了一嗓子,那耗子披荊斬棘穿過下水道,逃逸了。
他甚是狼狽。
他感覺晦氣。
看來,拉屎的時候是不適合談情說愛的。
這隻耗子出現等於提醒他:現在是考察期,他需要小心地藏好尾巴,千萬不要被宋美麗揪住。
因此,哪怕簡單的問候,他掂量了一下沒敢發。
這個早上,他買了油條豆漿還有一種蘇北小吃炸酥燒。
回家後,宋美麗在沙發上如同太后端坐著,就差個丫鬟在旁邊伺候。她往臉上一層層的抹東西。
今天要出門,出門對一個瘸腿的女人來說是大事,她要給自己刷個漆。
李魚從小敏的房間出來,她畫了淡妝,美得讓宋美麗的眼睛暗自起火。
她來向阿姨請安。
宋美麗問她睡的好嗎,她說睡的很好,就是半夜小敏的腿搭在她腿上,她還以為挨了一棍子,嚇醒了。發現是小敏的腿後,不捨得驚動她,於是,小敏的腿就一直搭著。
宋美麗淡淡的說:這孩子睡覺的確是不老實。
李魚聞著味到了餐廳,看見餐桌上的早餐,大聲說:謝謝叔叔,我愛油條,也愛炸酥燒。更愛你們一家。
宋美麗在刷漆,耳朵收到李魚的讚美。只聽李魚又說:叔叔,你去洗手,我來拿筷子,盛豆漿,小敏也醒了,在化妝呢。
廚房的門口,她和薛可用相遇的瞬間,李魚又耍皮,親了薛可用的臉一下。
薛可用捏了李魚的屁股一把。
然後沙塵過境,早晨的美好在油條豆漿和酥餅之間流傳。
薛可用覺得,一切都恰到好處。
李魚不是個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傻姑娘。偶爾調個小情,又把他這中年人的叛逆合理的釋放出來。
4,
上午的濕地之行,連老天都作美,十一月的陽光像姨母的笑,篤定溫和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荒草凄凄,清水漾漾,百鳥如一墩墩的石頭,在水邊棲息。兩個姑娘在蘆葦盪的小路上奔跑,她們爬上觀鳥樓看鳥,拍照。
薛可用和宋美麗沒走多遠,就在一個涼亭里坐下來。即使有拐杖的支撐,宋美麗依舊感覺累。況且,她未必是愛鳥之人,她是城市的小姐,喜歡一切舒適區,絕沒有去西藏來一場凈化靈魂的旅行那樣的文藝病。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心與心之間。兩個老傢伙各懷心事在石凳上坐著。
薛可用說:小敏像只快樂的羚羊。
宋美麗問:那愛麗絲姑娘像什麼呢?
薛可用:也是另一隻羚羊啊。
宋美麗:你的意思是把她當女兒了?
薛可用:她本來就只比咱閨女大一歲。
宋美麗:也許她可以改口叫你乾爹。
薛可用:你想哪裡去了。我有小敏一個閨女萬事足,再來一個,哪有那麼多嫁妝與愛?!
宋美麗:那是。小敏是世界上單純的姑娘。我當年就像她一樣。
薛可用心想,她當年是嗎?他的女兒是那麼好,好到只能用女子合起來表示。
歲月泥沙俱下,他甚至忘了宋美麗當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