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故事:白玉蛇鐲

蕭玉雅看著面前這風雨飄搖的老宅,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上次回鄉下的時候,還是十年前,那時祖父祖母還活著,父母帶著她和兩個哥哥回來給祖母過六十大壽,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全家上下喜氣洋洋。

祖母從她手腕上取下一隻白玉蛇鐲,拉過蕭玉雅細小白嫩的胳膊,戴在了她的手腕上。並笑嘻嘻地對她說:「小雅,這是祖母給你的嫁妝,你可要愛惜好!」

兩個哥哥不服氣地說:「祖母偏心,為什麼我們沒有,只有小雅有?」

祖母不氣也不惱,撫摸著小雅的頭說:「你倆是小子,將來蕭家偌大的家業都是你倆的,可我們小雅是閨女,將來要嫁人的,不能虧了我們小雅。」

然後又轉過頭教訓兩個哥哥:「小雅是妹妹,你們倆要多幫襯和照顧她,不許欺負她,也不許別人欺負她。」

大哥二哥一邊做鬼臉一邊答應著:「祖母放心,誰敢欺負小雅,我們就揍他!」逗得全家哈哈大笑。

那一年蕭玉雅才七歲,沒想到十年的時間祖父祖母相繼去世,而自己一家人又剛剛蒙難,蕭家早已經物是人非。

現在偌大的蕭家只剩下她一個人,而雄厚的家產也只剩下面前這座殘破不堪的老宅了。

蕭玉雅一邊走進空蕩蕩的宅院,一邊回想著前幾天發生的事情。

那天早上天還沒亮,她還在睡夢中,就聽到有一個聲音叫她,「小雅,小雅,快醒醒!出大事了!」

蕭玉雅從夢中驚醒,卻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人叫她,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燒焦的味道。她一骨碌爬起來,大聲叫道:「雲杏,雲杏!」

睡在外間的丫鬟被蕭玉雅的聲音驚醒,馬上衝到了綉樓的最裡間,問道:「小姐,怎麼了?」

「我感覺什麼東西燒焦了,你趕緊下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蕭玉雅一邊起床收拾一邊吩咐雲杏。

雲杏才跑出去幾步,又折回來大聲喊道:「小姐,不好了,著火了!咱們趕緊下去,一會兒綉樓估計就塌了。」

蕭玉雅來不及思索,就被雲杏拖著往下跑,剛衝出綉樓,一股熱浪和濃煙撲面而來,把她倆都嗆得直咳嗽。

蕭玉雅嗆得眼淚直流,但她想到了一個更可怕的事情,綉樓位於整個蕭府最裡面的位置,而且跟主宅有一定的距離,這大火難道是……

蕭玉雅不敢往下想,快速地往前沖,可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片焦黑的廢墟,大宅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居然無一倖存。

蕭玉雅徹底崩潰了,開始大聲地哭喊,開始瘋狂地在廢墟中翻找,可大火還沒完全熄滅,她的纖纖玉手被燙起了泡,身上的羅裙也被星星之火點著了。

雲杏嚇壞了,趕緊把蕭玉雅拖到路邊,把她裙子上的火踩滅,然後捧著她的手一邊吹一邊心疼地說:「小姐,房子都燒成平地了,人怎麼可能還活著,估計大家都睡得太沉了,等發現的時候來不及了。」

蕭玉雅無力地癱在路邊,任眼淚肆意流淌,原本快樂溫馨的家,一夜之間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叫她以後怎麼活。

她倆說話間只聽到「轟隆」一聲,兩人回頭一看,剛才還好好地綉樓此刻因下方著火全塌了,此時已經火光衝天,人已經進不去了。

兩個女孩望著熊熊大火,根本沒有任何辦法。蕭玉雅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才站起來對雲杏說:「現在蕭家什麼都沒有了,我也再養不起你,你的奴契也已經燒了,從現在起你就恢復自由身,你回家找父母吧。」

雲杏一聽,哭得稀里嘩啦,「小姐,我不走,我走了你怎麼辦?你一個人要去哪裡?」

「鄉下還有一處宅子,我可以暫且去那邊棲身,至於以後,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我跟你一起去鄉下,可好?」雲杏可憐巴巴地看著蕭雲雅,她八歲來到蕭府,一直留在蕭雲雅身邊,兩人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她如何能拋下她的小姐一個人回家。

「雲杏,我也捨不得你,但你身後有父母和弟弟,都需要你照顧,你怎麼能一直跟著我,趕緊回家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蕭雲雅不再理她,獨自蹣跚離去。雲杏想著貧困的家和年幼的弟弟,只能咬著牙往家走去,她要繼續找下一個東家,繼續幹活養家,這是她的命。

蕭雲雅走了三天,才走到鄉下老宅,宅子已經很長時間無人打理,又臟又破又舊,但對於此刻的她,至少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她擦了一把眼淚,開始打掃房間,天降橫禍,奪去了所有的親人,她從此無依無靠,她必須堅強,必須好好活著,現在她是蕭家唯一的血脈,必須讓蕭家流傳下去。

蕭玉雅想到這裡,望著這個家徒四壁,一貧如洗的老宅,思考著首先要讓自己如何活下來。可自己身無分文,這三天都是靠別人施捨一點吃食才走了回來,現在該怎麼辦呢?

這時她看到了手腕上的白玉蛇鐲,這是祖母留給她的,應該值點錢,現在沒有辦法只能先把蛇鐲當了。

她來到鎮上的當鋪,掌柜一看白玉通體透亮,一條活靈活現的銜尾蛇剛好圈成一個環形鐲,是一件值錢的好物。

但他欺負蕭玉雅一個小姑娘不懂行情又急用錢,就慢悠悠地對她說:「這個鐲子不是太好,我給你五十兩,當不當?」

蕭玉雅摸著陪伴了自己十來年的鐲子,很不舍地說:「當吧!掌柜你幫它找一個好主人,玉靠人養,放久了就不好了。」

掌柜看了一眼蕭玉雅說:「你放心,我會妥善保管它的,如果你將來要贖也是可以的。」

蕭玉雅的眼神暗淡下去,她想著這輩子肯定沒機會來贖了,養活自己都是難事,根本不知道後面會怎樣。她沒有再說話,拿著掌柜遞過來的五十兩銀子,急匆匆地走出了當鋪。

掌柜看著蕭玉雅的背影,奸笑著說:「這麼好的東西只用了五十兩,真是划算。今晚就拿去送給我的小妾,她一高興就能讓我舒服,哈哈哈……」

蕭玉雅拿著銀子給自己買了兩身粗布衣裳,又買了一些帕子,五綵線,繡花針和吃食,才開始往回走。從小到大她都是錦衣玉食,現在必須學會精打細算。

不過這些年她在綉樓里練就了一手好的綉活,所以她準備靠這個來養活自己,回家綉好了拿到鎮上的布行去賣。

日子就這樣過著,轉眼就到了父母及兄嫂的七七,蕭玉雅這天一大早就準備好東西,去大遙山頂的廟裡祭拜祈福。在她祭拜完返回途中,路過山間小路的一棵大樹下時,她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玉鐲。

她撿起來一看,正是自己前段時間當掉的白玉蛇鐲,蕭玉雅又驚又喜,左顧右盼發現周圍沒有一個人,她想著是父母在天有靈,不忍心祖傳之物流落外面,才讓她又撿到了這個鐲子。

蕭玉雅高高興興地戴上鐲子往山下走去,此時天色有一些晚了,蕭玉雅加快了腳步。可就在這時,兩個大漢從旁邊的林子衝出來,擋住了蕭玉雅下山的路。

兩個大漢色眯眯地打量著蕭玉雅,其中一個瘦高大漢說道:「大哥,今晚運氣不錯,這小娘子手無縛雞之力,而且挺水靈的,我們享受玩還能賣個好價錢。」

另一個大漢早就按捺不住了,喊道:「那還等什麼?趕緊動手呀!」一邊說著一邊就要去摸蕭玉雅的臉。

蕭玉雅嚇得用手一擋,玉鐲在空中划出了一個完美的弧線。只見那個大漢臉色蒼白地往後退了好幾步,嘴裡大喊:「有蛇!有蛇!」

瘦高大漢定睛看了看說:「大哥,看花眼了吧,哪有什麼蛇?就是小娘子手上的一隻鐲子而已。」

他相信是另一個大漢看花了眼,於是他跑過去拉蕭玉雅的手,準備把她拽進樹林,他剛靠近她的手腕,就被蛇真真切切地咬了一口,還不停地流血。

他捂著滴血的傷口落荒而逃,一邊跑一邊喊:「妖怪,有妖怪,她是妖怪!」另一個也不敢再痴心妄想了,趕緊跟上跑。

蕭玉雅從驚嚇中醒悟過來,她流著淚撫摸著手鐲說:「原來你是有靈性的,怪不得你能找到我,還能保護我,以後我再也不會孤單了。」

這時只見手鐲化成了一個翩翩公子,站在蕭玉雅跟前說:「小雅,其實我是柳仙,六十年前,你祖母那時就你這麼大,她無意間救了我,所以我才化成玉鐲守護著她。」

「我祖母是怎麼救你的?」蕭玉雅覺得很驚訝,沒想到一個玉鐲還有這樣的淵源。

「我的真身是一條通體純白的白錦蛇,那天我正好在樹底下脫皮,是最虛弱的時候,這時一條大狼狗撲過來正要咬我,是你祖母喝退大狼狗,救下了我!後來我就在她經過的路上化身成玉鐲,讓她撿上了。」

「你既然是神仙,這麼有本事,那我家著火的那天你怎麼不救他們?」蕭玉雅一想到這裡,就又開始哭。

「小雅,你別哭,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恩人的後代,那天正好是我渡雷劫的日子,那晚我承受了七七四十九道雷,當時身受重傷,仙力很弱,沒有感受到凡間的變化!」柳仙此時也很難過,自己守護了幾十年的一家人就這樣陰差陽錯的全沒了。

「等我感應到的時候,已經遲了,不過我還來得及叫醒你,至少替蕭家留住了一根血脈。」

「那你知道我家是怎麼著火的嗎?」蕭玉雅跟找到了救星一樣,開始打聽她自己找不到答案的事情。

「我去現場看過,應該是灶房丫鬟把火沒有熄滅就睡著了,火把灶房裡的乾柴點著借著風勢很快大宅就燒著了,大家都在熟睡中,所以無人倖存。」

「那你來找我了,當鋪老闆賠了五十兩銀子又沒了鐲子,怎麼辦?」蕭玉雅內心覺得很愧對當鋪老闆,可銀子花完了自己也沒錢還給他呀!

柳仙看著這個單純又可愛的女孩,摸著她的頭說:「你呀,太善良了,會吃虧的,你這個白玉蛇鐲至少值三百兩銀子,只有你傻呼呼地,別人給你五十兩,你就知足了。」

「啊?這麼值錢呀,但我現在是白拿了他五十兩呀!」蕭玉雅調皮地說。

「也不算白拿,他們今天是到廟中求子的,在大樹下休息時,我從那個女人的手腕上掉到了地上,等你來撿。我會還他們一個心愿,送他們一個孩子,這樣你心裡也不要覺得虧欠他們了。」

「好吧!好吧!那你變回手鐲,我們回家去吧!」蕭玉雅把胳膊一松,白玉蛇鐲就戴到了她手腕上。

接下來的日子是幸福快樂的,在蕭玉雅二十歲生日這天,柳仙陪她過了一個很快樂的生日,然後在她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時,柳仙給她澆了一盆涼水。

「小雅,你三年大孝已滿,接下來你要自己過日子,我要回去了。」

「你不能不走嗎?」蕭玉雅很小心翼翼地問。

「不能,你我仙凡有別,今生註定無緣,而且你還擔著把蕭家發揚光大的重任,你要好好把你這一生走完。」

蕭玉雅傷心落淚,默默低下了頭。她又何嘗不知他倆之間有別,只是這三年過得太快樂,太幸福了,讓她以為人生就可以這樣繼續。

「明天你的真命天子就會出現,你會幸福的!」柳仙說完,就變成了白玉蛇鐲。鐲子雖然戴在蕭玉雅的手腕上,但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第二天太陽快落山的時候,蕭玉雅聽到門口「咚」地響了一聲,她趕緊出門查看,發現一個書生暈倒在地上。

蕭玉雅趕緊把他扶到屋裡,給他餵了一些湯水,書生才悠悠轉醒,見是一個好看的女子救了他,於是起來施禮說:「小生呂光謙,多謝姐姐搭救!」

蕭玉雅後來得知呂光謙滿腹學問,卻家中貧窮,不僅進京趕考的路費沒有,連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才餓暈在蕭府門口。於是她就把呂光謙介紹到鎮上的私塾去當教書先生了。

呂光謙對蕭玉雅心存感激,知道她也是一個人,就經常上門替她干一些體力活,時日一長,兩人心心相惜,只差最後一層窗戶紙了。

這天呂光謙把家裡的水缸挑滿了,柴也劈好了,重活都幹完了,但還是沒有走的意思。蕭玉雅知道他想說什麼,她只好先開口說:「我們蕭家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只招上門女婿!」

呂光謙「嘿嘿」傻笑了兩聲,然後堅定地點了點頭。

之後二人請了媒人,祭拜了天地和父母,簡單的成了親。婚後的日子簡單而平靜,但蕭玉雅知道呂光謙應該去考取功名,但苦於沒有路費,這幾年她省吃儉用,雖然有一點余錢,但離去京城還差很多。

這天,她跟呂光謙商量說:「你苦讀詩書,不該在這個地方荒廢一生,我們進京趕考吧!」

「可是我們沒錢呀,怎麼去?」

「我們把這宅子賣了,這樣就有錢了。」

呂光謙聽她這麼一說嚇壞了,趕緊拒絕說:「不行不行,這是你家祖宅,是你唯一的念想了,怎麼能賣?」

蕭玉雅揚了揚手上的白玉蛇鐲說:「我還有這個,但這個不能賣,所以只能賣老宅,如果你將來考中了,再買回來就行,再說人在哪裡家就在哪裡,只要子孫姓蕭就好!」

呂光謙心裡充滿了感動,緊緊地抱著蕭玉雅說:「好,都聽你的,我們多生幾個孩子,都姓蕭,把他們都培養成有出息的人,把蕭家發揚光大。」

呂光謙果然沒有讓蕭玉雅失望,三年後就一舉中了進士,分到老家縣城當縣令。呂光謙第一件事情就是替蕭玉雅又買回了老宅,並把房子都加固翻新了。

雖然蕭玉雅再很少回老宅,但那裡有她太多回憶,空著也好。後來蕭玉雅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蕭家也真正的強大了。

在蕭玉雅六十九歲這年,她已經病入膏肓,快不行了。子孫兒女圍了一圈,可她盯著手上的白玉蛇鐲,就是咽不下最後一口氣。

這時大兒子過來說:「娘,你放心,我知道你最喜歡這隻白玉蛇鐲,我們不會把它取下來,你戴上放心的去吧!」

蕭玉雅才閉上了眼睛,大兒子按照母親生前的意思,沒有取下白玉蛇鐲,把它和母親一起安葬了。

多年後,樓府大少奶奶正在艱難的生產,產婆用了各種辦法才聽到「哇」的一聲哭,產婆激動地抱起孩子說:「少奶奶,你快看,小姐自戴著一個白玉蛇鐲,太神奇了!」

少奶奶也覺得奇怪,把孩子抱在手裡,看著孩子小小的手腕上有一個小小的玉鐲,她擔心會影響孩子成長,就想把它取下來,可是只要碰到玉鐲,孩子就哇哇大哭。

產婆還是見得多,「少奶奶,胎生之物不可動,能帶到這一世,肯定有什麼未了的心愿,你就隨緣吧!」

隨著樓小姐的長大,玉鐲也跟著長大,但始終都沒有人可以取下玉鐲,包括她自己。

樓小姐總是望著這個玉鐲發獃,這天她突發奇想,跑過去對她父母說:「爹,娘,我想招親,誰能取下我的玉鐲並不破壞它,我就嫁給誰。」

樓夫人一聽也覺得有理,畢竟這個玉鐲是有它的使命的,如果真有人取下來就是姻緣,如果沒人取下來也不損失什麼。於是就同意了樓小姐的想法。

樓家廣貼告示,說樓家小姐招親,附近的人都知道樓家有一個天仙一樣的小姐,而且是取手鐲這樣的新鮮招親方式,大家都樂得一見。

招親這天,招親台下人山人海,樓小姐一襲紅裝,面帶薄紗,把手臂放在桌子上,讓想招親的人都可以來試試。

可眾多公子上去都沒有人可以取下這隻白玉蛇鐲,連樓小姐自己都有點失望了。此時只見一個白衣飄飄的公子,很輕鬆地躍上招親台,輕而易舉地取下了白玉蛇鐲。

還很俏皮地湊到樓小姐耳邊說:「你本就是我娘子,怎可讓別人取玉鐲?」

樓小姐望著十分熟悉的公子,不知不覺羞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