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之下天亦有情(二)

有晴總是默默地看著媽媽一言不合就朝爸爸竭斯底里。爸爸又總是默默地知錯就改,仍舊滿足不了媽媽那顆幾近崩潰的心。

「爸爸,我還能上學嗎?」眼看著開學的日子要到了,有晴怯怯地問。

看著女兒期盼的眼神,已經拿不出多餘錢的蕭天,不忍直視拒絕她。

只好安慰女兒:「當然,書是一定要讀的。」

夜晚,蕭天和妮子商量:「咱們家窮點兒沒關係,但是娃的書不能耽擱。」

「你又能怎樣?還能拿出多少錢?」

「我想把房子賣了,咱們還年輕,以後可以多努力些,多賺點兒錢。」

妮子轉過身,先是無言的哭泣。後來又瘋狂怒吼,裡面有無奈,有惱怒,有羞恨,有不滿。

「我看你是瘋了吧?把房子賣了我們住哪?當年我怎麼就選擇了你?就你是好人,可你這好人又落得個什麼?嗚嗚~」

妮子越說越激動。

當年妮子年滿十八,高中畢業。有次和同學去逛街時,看到在救人的消防員蕭天一身帥氣地從自己面前走過,從此一眼定終身。

後來就再也瞧不上一身土氣打扮的蘇潘,轉而和蕭天談起了戀愛,兩年後正式嫁給現在的丈夫。

蘇潘當年很喜歡妮子,卻沒有表白過,當他知道妮子要嫁給城裡人時,一度覺得自己沒用。

後來遠走他鄉去了南邊打工,賺取第一桶金後回到家鄉。然後在城郊結合處,承包百畝地養起鮮花,專門給城裡的花店送貨。

又一次遇見多年的發小妮子時,舊情難忘的他和對方又恢復了往來。

對她依舊是那麼好,想著自己在大都市的那幾年,看著燈紅酒綠下那些放縱的女郎,更覺得妮子這種單純的丫頭可貴。

「我……不是……是,現在孩子……需要鼓勵,需要信心……」

蕭天看著自己的妻子不知該如何安慰。幾年的打拚,再加上父母留給自己的遺產,才買了這套城市邊緣的農家院。

好日子正在蒸蒸日上,可這突遭的天災人禍,徹底打碎了這個家的美夢。

他默默地給妻子遞上紙巾,被妮子無情地打掉,對方繼續哭訴委屈。

「本來在辛苦幾年,我們可以在市中心買套像樣房子,也不至於每次上下班都來回跑這麼遠。現在好了,我年紀輕輕地又回到解放前,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麼希望?」

「妮子,小聲點兒,有晴會聽到的。」

「聽到又怎樣?她該面對現實。我們現在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她那麼丑,難道不被同學嘲笑?她失去的胳膊又要她怎麼找回那份自信?」

蕭天不說話了,他們為了治好孩子的臉,借了不少外債,兩個人都要工作,平時連陪孩子的時間都沒有。

有晴在另一個房間里聽到了,默默地流下傷心的淚。

周末難得休息日,蕭天抱著有晴出來曬太陽,妮子在一旁清洗堆積了一個星期的臟衣物。

「蕭哥,妮子,都在家呢?」進來的是蘇潘,手裡拿著一個面具。

「在,在,潘弟,幾天不見,生意好吧?」

「嗨!受損失不小,城裡暴雨泛濫,我們郊區也受影響。這不剛忙完,特意去商場給有晴買個面具。」

「蘇哥,你辛苦!」妮子開心地遞過來一碗茶。

「又讓你破費了!這一個多月來沒少花你的錢。」

「都是兄弟,客氣什麼?俺稀罕你娃,當自己娃親。」

「有晴,來!叔給你試試!」

「謝謝叔叔!」

只見這個半邊面具,是一隻紅色小狐狸,精巧而可愛。

「不客氣!我們有晴戴著真好看!」

「是不是戴上了,同學們就不會嘲笑我了?」

「當然!你瞧,傷疤都被遮住了。」

有晴拿下來仔細觀看,第一次開心地笑了。

在鞋廠幹活的妮子為了多加班多賺錢,沒日沒夜地干,今天是初一發工資的日子,廠里一個季度結一次賬。

大家都興緻勃勃,知道妮子家情況的同事,高興地說:「這下好了妮子,有晴可以繼續看病治療了。」

「是啊!謝謝大家!」

隨著人逢喜事精神爽,幹活的精力也提高很多,可是連日來的操勞,讓妮子突然暈了過去。

大家七手八腳救醒她後,有關係好點的同事提醒妮子好好休息。

隨後醫生進來,給妮子簡單做了檢查,順便問了日常,又把脈看了看,突然臉上露出喜色:「恭喜,太太懷孕了。如果不放心,再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

「懷孕?這也沒啥好恭喜的,因為是二胎,看來妮子要做引流也要休息一段日子了。」同事聽了惋惜道。

妮子卻絕望地不發一言。別人不知道,她可清楚地很,這孩子一定是蘇潘的。

她以前嫁給了愛情,可隨著現實的生活早已讓她改變了想法,尤其自己的初戀下海淘金賺了錢,妮子就再也看不到蘇潘的土氣。

隨著蘇潘不計較妮子已為人婦的身份,再加上蕭天繁忙的工作,致使兩人有機可乘,從心驚膽戰再到難捨難分。

妮子曾想離婚,卻又捨不得這個生活了將近十年的家。

畢竟有個愛她的丈夫和一個漂亮懂事的女兒。

誰曾想,一個飛來橫禍,她有心放棄那份畸形的愛,懷著對丈夫和對有晴的愧疚,妮子想和家人好好的生活。

可現實帶來的壓力,讓她總忍不住咆哮,即便這樣,她仍舊拚命的工作,只想多賺點錢,給孩子治病。

可是如今,她卻懷孕了。

領班這時走來沉重的對大家說:「大家要冷靜,今天帶來一個壞消息……」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希望帶來的不是災難,而是玩笑。

「和我們合作的百媚鞋銷售店關門了。商家破產,跳了樓!」

「啊?天哪!」

「什麼?就這樣消失了,誰付我們工錢?」一連串的打擊,把工人們整糟了。

辛辛苦苦地熬過三個月分文沒有,

大家一下炸開了鍋。

「我家都快揭不開鍋了,全指望這三個月的工資呢?」

「誰說不是?我家老人看病等錢用,現在好了,雞飛蛋打,竹籃打水一場空。」

「嗨!怎麼辦?」

……

而承受不了壓力的妮子終於在蘇潘面前哭了出來。她哭訴上天的不公,哭訴自己的災難,蘇潘默默聽了,心疼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妮子,我能為你做點什麼?」

「帶我走!蘇哥,帶我離開,離得遠遠的,我再也不想回來面對這一切。」

蘇潘激動道:「真的嗎?妮子,你下定決心跟著我遠走高飛了?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聽到對方的話,妮子突然停止了哭泣。她愣了,十年了,蘇潘還是如此愛自己,甚至不介意自己曾經的背叛。

「妮子,你要想好,你若真的跟了我,除了之前借你家的錢我不會要回,我還可以給你們留下一筆不菲的費用,供有晴看病還可以上大學!」

「真的?」妮子心動了,她沒想到最後時刻還是這個發小能幫助自己。

「真的妮子,我給你三天時間好好考慮一下,我正好回下郊區基地,等回來你給我答案好不?」

妮子愣愣地點下頭。

回到家時,蕭天已經做好了飯,妮子什麼也沒有說,默默地拿起飯碗吃了起來,有晴卻因為左手不會使用筷子,曾幾次把飯菜丟在桌上,著急的有晴因為適應不了而耍起了小脾氣,哭了出來。

蕭天忙安慰道:「有晴,要慢慢來,你看我們使用右手拿筷子夾菜時,同樣是一點點兒學會的。我們的左手也一樣可行的。」

妮子見這般情形卻看不到未來,她崩潰地跑出屋。

坐在護城河岸上,望著腳下那汩汩流動的渾水,真想一下子跳下去。隨後劇烈的噁心嘔吐,讓她清醒過來,她要走,她要離開。

不僅是她承受不了這份苦,更重要的是她內心那份良心的譴責讓她喘不過氣來,因為這個孩子,她再也無臉見人。

她離開的那天,為父女兩人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蕭天難過得吃不下飯,有晴也覺察到什麼,不願意動筷子。

妮子在前一天已經和蕭天長談了一次,蕭天同意了妮子的請求,既然不能帶給愛人幸福,那就選擇放手。

「老公,我們還是分開吧?你不要恨我!我還年輕,我承認自己吃不了這份苦。」

妮子望了一眼丈夫,對方只有三十二歲,將近兩個月的生活,讓他臉色憔悴了很多。

她不忍心再看下去,沉默了一會兒,對方只是默默地抽著煙不發一言,似乎陷在沉思里,也似乎是在等待妮子把話說完。

「老公,蘇大哥說了,只要我跟了他,他就會給我們一筆可觀費用,這筆錢現在正是有晴需要的時候,雖然離開孩子我也捨不得,可我……」

「知道了!」蕭天聽懂了,他把將近吸完的煙蒂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下去。

但他不能發火,也沒有資格留住她。因為給不了她好生活,她有理由選擇更好的未來。

妮子不敢說話了,她不明白他這句『知道了』是僅僅聽懂了她的話,還是同意她和蘇潘的事情。

「你可以走!我只求你,在你離開前,盡量溫柔地對待有晴,讓她最後嘗一下母愛的溫暖,行不行?」

這個硬漢眼角終於泛起眼淚,他帶著近乎哭泣的聲音懇求妻子。

「行!」妮子也哭了。

她是愛這個家的,她愛丈夫尤其是女兒,只是她的能力太有限了。

「有晴,不管將來媽媽在哪兒,你永遠是媽媽的牽掛,知道嗎?」

「媽媽,你要去哪兒?」

「有晴長大了,就算媽媽不離開,有晴也是要離開媽媽的。有晴,以後要幸福,要加油哦!」

「好!媽媽和我還有爸爸都一起加油!」天真的有晴,並不知道媽媽的意思究竟代表什麼。

直到那天,媽媽狠心拋棄了這個風雨飄搖的家。

「媽媽……不要走……媽媽……媽媽……不要離開我……」

當無助哭喊著遠去的母親時,這是有晴記憶里的夏天。

那一年她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