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爸問你一件事，你什麼時候接我過去住啊？」張老頭單刀直入地問道。
張海峰一聽，立刻把早已想好的說辭擺了出來：「爸，你今天上門不是看見了嗎？我親爸在這，你再來不好，李婉也會不高興的，求您理解！」
他承諾，以後掙了錢，一定會好好孝順張老頭。
張老頭聽到這一切都明白了，他頹然地掛了電話，不做爭辯了，畢竟對方不是自己的親兒子。
可一想起自己這十幾年來付出的一切，張老頭又覺得如鯁在喉，吞不下這口氣。
11年前，張老頭41歲，經遠房表姑介紹認識了劉大媽，對方離異帶一個15歲的兒子，17歲的女兒給了前夫。
當時見張老頭願意跟劉大媽開展感情，表姑很高興，把侄子拉到一邊悄聲叮囑：「她兒子都到懂事的年紀了，你對他好，以後准能孝順你。你成家了，表哥也算有臉下去見張家祖宗了。」
自己父親被提起，張老頭瞬間沉默了。
他明白自己這把年紀才結婚，根本不是為了自己。
張老頭出身苦，3歲沒了親娘，張父也在車禍中成了殘疾人。殘疾人帶一個小孩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艱難。
張老頭記得，自己最苦的時候是小學那會，饞到去垃圾桶里翻飯店扔掉的食物。
因為張父做廉價的手工活，勉強只夠兩人吃喝，那些接濟了他們多年的親戚，早已有心無力。
迫於現實，張老頭初中畢業後就沒再讀了，去了村邊的郊區小工廠打工，每天干到深夜才回家。
第一次領工資的時候，他高興壞了，把600多塊都給了父親，要他買好吃的回來。
「爸，我想吃紅燒肉，可想吃了，買一份回來吃好不好？」
那天晚上，父子倆吃得滿嘴流油，張老頭一輩子都沒忘記那頓飯的味道。
吃飽了以後，張老頭被父親喊到了跟前：「兒子，爸跟你說件事，你坐下。」
他教導兒子，掙了錢花一分，留九分，以後遇到突變才不會像今天這樣。
張老頭明白，父親不想讓他有一天出了意外，也像自己一樣立刻被命運打敗。
張老頭聽鄰居感慨過，知道父親曾經掙過錢，風光過。不然家裡也不會早早貼上瓷磚。
但一場車禍，幾場手術，卻立刻掏空了父親的腰包，他沒攢過錢，回過神來已經晚了。
從此，張老頭非常節儉，他在流水線幹了幾個月了，明白了掙錢不容易，更明白像自己這種沒文化的人，只能靠省錢才能攢錢。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張老頭的存摺數字漸漸往上漲。
張老頭被催起了婚，張父說兒大當家，條件再差也要找個婆娘，一起打拚才有好日子過。
那一年，張老頭30歲，跟他同齡的很多同學都已經成家，孩子都上幼兒園了，他知道自己歲數到了，卻不肯出去找對象。
張老頭明白自己這樣的條件，除非家裡有金山銀山，不然沒哪個女孩願意嫁進來的。
「是不是爸拖累你了，你不想太多，你結婚了，可以搬出去住，爸一個人能搞定。」張父笑著開導兒子，他說得有道理，因為張家已經用上了冰箱電飯鍋，一隻手的張父也能煮一日三餐。
張老頭聽了父親的話，出去相了幾次親，卻都不滿意。
因為媒婆介紹的，要麼是精神不正常的，要麼跟自己父親一樣殘疾的，沒有一個是年齡相當的正常女孩。
張老頭很生氣，在長大的這條路上，他因為家裡條件差被嘲笑了一路，最討厭別人看不起自己。
張老頭覺得自己能吃能幹，牛高馬大，除了沒文化以外，不比其他男人差，這些收了錢的媒婆是在貶低自己。
於是張老頭不再聽父親勸導，反過來教育張父：「爸，我不想結婚，你不用多想，我只想掙錢，掙夠了再說。」年過半百的張父早已拿兒子無可奈何。
這一拖就拖到了張老頭40歲，他還是只顧著到處掙錢。
張父等不了了，他這幾年經常頭疼，整宿睡不著，心裡總覺得時日不多了，又開始催起了兒子。
「張家望，你想等到什麼時候？等閻王給你介紹是嗎？爸這些年跟跑南闖北，可沒見你正眼看過女人，你是不是想我死不瞑目！」
看著一臉滄桑的父親含著眼淚，張老頭低頭了，又開始相親。
那時候，張老頭帶著父親在長春定居了5年，早已學到了一門修車的技術，收入不錯。他對殘疾老父的孝順，鄰里鄰居也看在眼裡。
大家知道張老頭除了年紀大，沒什麼缺陷，給他介紹了很多好姑娘。
但張老頭卻退縮了，這些年輕姑娘幾乎每一個上來都問：「結婚後買房嗎？以後你爸是不是一起住？」
見男人點頭，她們又問：「買房寫我名不？是不是全款？」張老頭招架不住了。
張老頭手裡是有一百多萬存款了，那都是省吃儉用攢下來的血汗錢，連自己都不捨得用，他更不捨得寫對方的名字，怕對方沖錢來。
所以相親又屢屢失敗。
看著張父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張老頭心裡也著急，跟相親對象見面的頻率越來越高。
直到遇上劉大媽，他才覺得可行。
對方雖然離婚帶娃，但年齡跟自己相當，穿著樸實，長相看著就知道年輕的時候也是漂亮姑娘。
最關鍵的是，劉大媽願意帶著兒子，跟張老頭父子倆住出租房，她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好好對她跟兒子。
劉大媽說，自己是因為前夫酗酒家暴才離婚的，她現在不求好的生活，只求平安活著。
「我打聽過了，你沒有那些壞毛病，所以我願意跟你試試，你要是不介意我帶娃，那咱就領證吧。」
張老頭跟劉大媽結為了半路夫妻，他為了繼子有房間住，換了一套大一點的出租屋，張家時隔多年總算有煙火氣了。
張父很欣慰，對自己兒子寬宏大量願意養別人的兒子感到自豪，誇他是真男人。「兒子，爸跟你說，人非草木，都懂得知恩圖報的，你好好對他們母子倆，知道嗎？」
張老頭是奔著跟劉大媽過一輩去的，他當然點頭了。
時間長了，劉大媽看見張父對自己兒子視如己出，買好吃的，報補習班從不猶豫，心裡很感激。
特別是自己母親來的時候，張老頭一掏就是1000元的大紅包，她熱淚盈眶！
劉大媽前一段婚姻是高嫁，夫家一直瞧不上她家，每一次她娘家人來，都冷臉相待。
只有前夫一開始會看在妻子的面子上幫忙招呼，但結婚久了，他不裝了，開始連妻子都打，怎麼還會把岳父家看在眼裡？
劉母離開女婿家的時候也感慨，當年不該貪好生活，嫁錯人：「你啊，現在好好過日子，抽空去把海峰的名字改了，不要讓家望寒心，他是個好的，能對你好一輩子的！」
沒多久，劉海峰便成了張海峰！
劉大媽想過給丈夫生一個，去醫院檢查才發現夫妻倆都有問題，只有試管才生得出健康的孩子。
張老頭皺著眉勸妻子：「算了吧，我聽說試管也有失敗的，到時候你苦白吃，我們錢也白花了，我們都有兒子了，我相信他是個懂孝順的。」
劉大媽了解自己的兒子，張海峰願意改姓了，也願意改口叫爸爸了，她也相信兒子是從心裡接受了繼父。
事實的確如此，張海峰跟著親媽改嫁，一開始惴惴不安，但看到張爺爺跟張爸爸對自己都很好，早已懂事的他接納了張家。
於是張老頭夫妻倆便放棄生自己的孩子了，全心全意教導張海峰。
張老頭很慶幸自己娶了劉大媽，她不僅把家裡收拾得僅僅有條，全心全意孝順公公，還找了一份兼職補貼家用。
妻子一心想跟自己過日子，張老頭感受到了溫暖。
特別是一年後，張父情況突然惡化，被送去了醫院，是劉大媽一個人照料的。
她說：「你不用感激我，夫妻本是一體，你的責任也是我的責任，你好好掙錢養家，家裡有我。」她非常體貼。
張父去世後，劉大媽幫著傷心欲絕的丈夫處理了後事，給了他一個依靠。
張老頭第一次覺得自己終於不是一個人了，他恨不得一顆心都掏出來回報給妻子。
在那之後，張老頭對繼子越來越上心，這會張海峰已經上高中了，成績不上不下。
張老頭自己跟妻子無力輔導，就直接搬去了學校旁的出租房，讓繼子住家裡，每天請老師給他輔導。
他自己則是每天早起趕去上班，颳風下雪的苦都給自己吃。
劉大媽心裡感動，就告訴兒子以後好好孝順張老頭：「兒子，媽不求你飛黃騰達，以後能跟你張爸一樣像個男人知冷知熱就好。」
張海峰鄭重地點了點頭，他都懂。
後來，張海峰考上了大學，張老頭眼淚都笑出來了，豪邁地拍出一張銀行卡給繼子：「上大學好好學習，寒暑假也不用特地趕回來，在外面增加點閱歷，爸沒什麼給你的，這5萬是你大學四年的生活費，收好了！」
張老頭知道繼子不好意思向自己伸手要錢，一次性給了。大學四年的學費同樣轉給了劉大媽。
張老頭夫妻倆想好了，等兒子大學畢業，他們就退休，回鄉下種菜養雞。
可沒想到在張海峰大四那年，劉大媽生病了，急性白血病，病情兇險，診斷出來沒多久，人就去了。
張老頭比繼子哭得還要傷心，他心情悲痛地把妻子葬在了祖墳。
回來就跟張海峰說：「你媽最放心不下你，害怕你跟我一樣，因為沒錢娶不到老婆。所以我決定了，給你買套房子，爸這些年折騰了一圈，還剩個80萬，你拿去交個首付，買大點的！」張老頭知道現在的年輕人結婚，先有房後有家。
張海峰感動落淚，拿著爸爸另外一張銀行卡，只覺得手心發燙：「爸，你放心，我會儘快讓你抱上孫子享福的。」
果然，張海峰大學畢業三年後成家了。他沒辦婚禮，而是兩家人在一起隆重擺了幾桌，然後就領證了。
張海峰帶著妻子李婉跟兩人住進了早已買好的房子。
張老頭很欣慰，他此時還在汽車修理店，妻子走了以後，他也沒想著回鄉下了，而是想抱孫子。
張老頭也沒跟著住進去，新房子離店裡遠，他嫌麻煩。
一有空，張老頭就會去兒子家吃飯。
可沒想到，這一次給他開門的不是兒媳婦，反倒是一個陌生老頭。
看著這張跟自己兒子相似的臉，張老頭一下反應過來，是他！
劉老頭像主人一樣招呼對方，張老頭心裡頓感空落落的，沒多久就起身告辭，他心裡難受。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被拋棄了？
於是打了個電話試探繼子，卻被告知「以後孝順自己」。張老頭明白了，他果然是苦命的，命運要他作嫁妝送人。
張老頭失魂落魄地回了出租屋，請了幾天假，躺在床上難受。
一個星期後，出租屋的門被敲響，張海峰帶著李婉來接他了。
「爸，你怎麼不接我電話，生氣啦？彆氣啦，以後你不用幹活了，跟我門享福！我可沒拋棄你，那天我之所以這麼說是有原因的，我們回去說！」張海峰一臉神秘，跟妻子笑著把還沒反應過來的張老頭帶回了家。
原來，劉老頭之所以能住進兒子家，是他自己找上門的，他想著張海峰是自己的親兒子，老了自然要兒子孝順。
張海峰沒拒絕，也沒答應，而是說：「爸，我也不瞞你，我們壓力大著呢，房子首付是張爸給的，我們還要還房貸。你住這不方便，我們還等著張爸給錢呢，你一來，錢就沒了！」
劉老頭一聽火氣來了，他父母做生意，自己跟著享福了一輩子，雖然現在不剩幾個錢了，但還兒子的房貸還是有錢的。
於是掏出了老本：「你姐嫁人的時候你也來了，爸的家底幾乎都給她了，剩下的就給你吧。還有你只有我這個父親，你姓劉！改天去把姓氏改回來！」他順理成章住了下來。
卻不知，張海峰小兩口已經開始算計他了，他們還清了房貸，拿到了房本，立刻把人趕了出去。
看著憤怒的劉老頭，張海峰面無表情地說：「我爸叫張家望！不姓劉！你要是想讓我養你，上法院告去，判多少就先不說了，我都給，要住我家，你做夢！」他記得親生父親把母親毆打到吐血的樣子，也記得這十多年來，是誰在為自己付出。
張老頭聽得一臉愣愣的，張海峰安慰他說：「你放心啦，打不了官司的，他愛面子，你放心住，以後哪都不用去。」
說著他抱了一下張老頭，為自己一個星期前，故意在劉老頭面前說謊的事向他道歉。他說：本來一個月前，我們就想接你的，還好不遲！
兒媳婦李婉也在一旁笑道：「對啊，爸，我們不是沒良心的。這段時間演戲，我們也是睡不著覺。不過現在好了，我們終於團圓了！」
從此，張老頭的心終於定下來了。
一年後，張老頭抱到了孫子，開心地過起了想都不敢想的養老生活。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