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的第五年,前夫突然後悔了。
他衝到我家,指著那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冷笑質問:「這是岑音跟哪個野男人生的?」
「有本事偷人,怎麼沒本事出來見我?
「知道理虧就趁早去死,躲到墳墓里最清凈。」
女兒躲在牆角怯生生地說:「我媽媽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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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是我死後的第五年,因為放心不下女兒七七,一直飄蕩在她身邊。
傅元晉敲門的時候,七七正在玩積木。
我聽到她小聲說:「這是我給媽媽搭的城堡。」
正感動之際,傅元晉的聲音傳來:「岑音,開門!」
我妹妹岑瑤在廚房忙活午飯,就讓七七去開門。
七七看著門口陌生的男人,問道:「叔叔,你找誰啊?」
傅元晉的視線下移,看清楚七七的臉後,眸中怒火頓起。
他用力地一把將門完全推開,沖著裡面喊我的名字:「岑音!岑音你出來!」
七七被嚇到了,躲在牆角不敢出聲。
岑瑤聽到外面動靜不對,趕緊從廚房出來。
一看來人是傅元晉,她開口就罵:「臭渣男!你來幹什麼?給我滾出去!」
傅元晉無視她的厭惡,四周尋找我的身影。
無果後,他問岑瑤:「你姐呢?」
「關你屁事!」
傅元晉冷笑,回頭指著七七質問:「這是岑音跟哪個野男人生的?」
「我們離婚才幾年,孩子這麼大了?
「有本事偷人,怎麼沒本事出來見我?
「知道理虧就趁早去死,躲到墳墓里最清凈。」
2
傅元晉嘴巴毒,我深有體會。
當初跟他還是夫妻的時候,每次吵架我都被氣哭。
大概是家族遺傳,岑瑤也跟我一樣,嘴笨不會還擊。
除了那一句「臭渣男」,她什麼都罵不出來。
傅元晉像是取得了勝利一般,更加趾高氣揚,冷哼道:「快點讓岑音出來!」
「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她!」岑瑤紅著眼,語氣恨恨。
傅元晉眉頭一皺,正欲發飆。
牆角傳來七七怯生生的聲音:「我媽媽已經死了。」
死在五年前,她剛出生一個月。
那時候她還什麼都不懂,以為岑瑤就是她的媽媽。
後來從鄰居的嘴裡意外得知,她媽媽早就死了,她哭了好幾天。
她也曾問過岑瑤:「小姨,我媽媽死了,那我爸爸呢?他也死了嗎?」
小孩子不懂死亡的真正意義,只是一直沒有見過爸爸,她很納悶,也很想見爸爸。
她說:「為什麼別人都有爸爸媽媽,但我只有小姨?」
岑瑤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只能抱著她哭。
我飄蕩在她們身邊,也跟著一起哭。
3
跟傅元晉離婚的時候,我已經懷孕三個月。
他不知道這事。
不過就算他知道了,也會懷疑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別人的種。
我們鬧到離婚,就是因為他懷疑我出軌。
這都要感謝他的白月光,三言兩語就挑撥了我們的關係。
可既然都離婚了,五年不聯繫,他現在又突然跑來找我幹什麼?
我疑惑地看過去。
當然,傅元晉感受不到我的目光。
他面對著七七,表情僵硬。
眼底閃過震驚、懷疑、惱怒等一系列情緒,最後終於回神。
他大吼一聲:「別想騙我!趕緊讓岑音滾出來!」
七七被嚇哭了,又不敢哭出聲,扁著嘴巴,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我飄過去想要給她擦眼淚,卻一次又一次地摸空。
「七七,別怕,媽媽在這。」
她也聽不到我的聲音,哭得萬分委屈卻又小心翼翼。
直到岑瑤跑過來把她抱在懷裡,她才抽噎著發出一點聲音:「小姨,我沒有說謊,媽媽真的死了啊,這個叔叔為什麼不信我?」
岑瑤張了張嘴,什麼都說不出來,哭得比七七更凶。
傅元晉皺眉盯著她們兩個看了一會兒,大概是嫌她們的哭聲吵,沒再繼續糾纏,轉身走了。
4
我太想知道傅元晉為什麼會突然來找我,就跟著他一路飄了回去。
他還住在我們原來的房子里,屋內的一切都沒有變。
就連我的照片,都還擺在床頭櫃上。
他席地而坐,對著我的照片喃喃自語:「你怎麼這麼狠心?說消失就消失,整整五年,手機號換了,家也搬了,你就這麼恨我嗎?」
怎麼會不恨呢?
我花了十年的時間,陪傅元晉白手起家。
以為苦盡甘來,他卻反手把我推入了地獄。
在七七之前,我們還有過一個孩子。
兩個月的時候,因為他要去陪白月光過生日,我們大吵了起來。
他失手推了我一把,我摔倒在地,孩子沒了。
當時我一個人在醫院,他陪著白月光唱生日歌切蛋糕,白月光還把照片發給了我。
那一瞬間的心寒,那種刺骨的恨意,在我死後五年,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就是太恨了,所以我至死都沒有讓他知道七七的存在。
幸好七七長得像我,所以傅元晉在看到七七的時候,以為那是我跟別人生的。
如果被他知道七七是他的女兒,一定會想盡辦法把七七搶走。
我正慶幸著,聽到傅元晉的手機響了。
是他的發小打來的,問他情況怎麼樣。
傅元晉勾唇,自嘲地一笑:「她早就跟別人在一起了,孩子都有了。」
發小很震驚:「怎麼會……岑音那麼愛你,孩子多大了?」
「看上去五六歲。」
發小:「那你問沒問孩子是誰的?萬一是你的呢?」
傅元晉愣住了。
而我則是慌得在空中上下翻滾左右打轉。
不是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
為什麼傅元晉這麼蠢的人,會有個反應這麼快的發小?
我要馬上回去,讓岑瑤立刻帶七七離開!
5
我一路往回飄。
路過醫院的時候,停了停。
這是我生命走到終點的地方。
臨死之前,岑瑤曾問過我,要不要給傅元晉打個電話。
她見證了我跟傅元晉從年少情深走到相看兩厭。
正因為知道我有多愛傅元晉,所以不想我留下遺憾。
但我沒有讓她打那個電話,還叮囑她,我死的事情,永遠不要告訴傅元晉。
當初有多愛,後來就有多恨。
我不需要他來憐憫我,更加不想讓他知道七七的存在。
可傅元晉聽了他發小的話,已經開始懷疑七七是他的女兒了。
6
我回到岑瑤和七七住的地方,提醒她們趕緊收拾東西離開。
提醒了好幾遍,她們都沒有反應。
我這才想起來,我死了……
她們聽不到我的聲音。
岑瑤在安慰七七,兩個人臉貼著臉,畫面很溫馨。
七七問岑瑤:「小姨,剛才那個人是誰啊?岑音不是我媽媽的名字嗎?他為什麼來找我媽媽?」
「他跟你媽媽以前認識。」岑瑤只簡單地解釋了這麼一句。
但我知道,她心裡肯定已經痛罵了傅元晉無數遍。
她只是不想在七七面前說一些不好聽的,不想污染七七純潔的心靈。
我看著她們,忽然覺得好難過。
要是我還活著,七七也會這樣跟我臉貼臉吧。
還會軟軟糯糯地叫我媽媽。
心口悶得厲害,有一種想哭的情緒在四處衝撞。
撞到哪裡,哪裡生疼。
我在七七身邊蹲了下來,做出擁抱她的姿勢。
好像這樣,我就真的跟她擁抱了。
7
傅元晉第二天是帶著發小陳周之一起來的,那架勢擺明了就是要搶走七七。
岑瑤立刻給男朋友打了電話,隨後又讓七七去屋裡看電視,她不叫絕對不要出來。
七七記得傅元晉昨天來過,也記得他很兇。
所以她不肯進屋,擔心傅元晉會傷害自己的小姨。
「叔叔……」她的聲音裡帶了點哭腔。
明明很害怕,卻又很勇敢地站在岑瑤面前:「我媽媽真的不在這,她死了,我和小姨沒有說謊,你不要傷害我小姨。」
傅元晉瞪著眼睛,表情惱怒又不可置信。
是啊,在他的印象里,我很惜命。
一點小病小痛就要去看醫生。
不像他的白月光,為了見他,大雨天在我們家樓下站了三個小時不退一步。
後來傅元晉拿著傘衝下去,對著白月光噓寒問暖,完全看不到跟著跑下樓還摔了一跤的我。
他們上車的時候,我還站在雨里。
傾盆的大雨沖走的不是地上的污垢,而是我心裡對他的愛意。
那時候的我太傻了,在腐爛的愛情里變得可憐又可悲。
要是換作現在,我一定給他們這對狗男女一巴掌。
8
傅元晉說他是孩子的父親,岑瑤作為小姨,沒有理由阻止他帶走孩子。
事已至此,再說孩子不是他的,也無濟於事,多點爭吵罷了。
岑瑤被他的無恥氣得發抖:「你憑什麼想要帶走七七?
「憑你婚內出軌?還是憑你這五年都沒有來看過七七一次?
「傅元晉,你不要臉!」
傅元晉冷漠地看著她,語氣很強硬:「我沒來看孩子是因為你們隱瞞了孩子的存在,現在我知道了,自然要帶走!」
「絕不可能!」
傅元晉直接上前動手搶。
岑瑤力氣沒他大,陳周之雖然喊著不要動手,但也不會站在岑瑤這邊。
傅元晉黑著臉,一手擋著岑瑤,一手扯著七七的胳膊往自己那邊拽,嚇得七七大哭起來。
陳周之這才攔了攔:「你別亂來!會嚇到孩子!」
七七一邊哭一邊撲騰,大叫著:「小姨,我要小姨,嗚嗚……」
那哭聲聽得我心都要碎了,我撲過去想要跟傅元晉拚命。
可我一個虛無的靈魂,除了一次又一次的撲空,什麼都做不到。
我要瘋了。
9
這時,門外傳來密碼開鎖的聲音。
是岑瑤的男朋友鄭與然趕到了。
他是個健身教練,體格相當不錯。
看清楚屋裡的場景,他大步走過來,二話不說先從傅元晉的手裡奪回七七,然後當胸一腳就把傅元晉給踹飛了。
「砰」的一聲,傅元晉如同一包垃圾,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還咳嗽了幾聲,那表情像是要吐血。
鄭與然摸了摸七七的頭,又轉過去問岑瑤:「沒事吧?」
岑瑤點頭示意自己沒事。
鄭與然把七七遞過去,將她們兩人護在身後。
隨後,指著地上的傅元晉問:「他是誰?」
岑瑤:「一個臭渣男。」
鄭與然瞬間瞳孔地震。
他理解錯了,以為傅元晉渣了岑瑤。
一旁的陳周之本來還在擔心傅元晉的傷勢,結果也被鄭與然的表情給逗笑了。
岑瑤連忙解釋:「他跟我沒關係,是我姐的前夫。」
鄭與然知道一些我的過去,頓時嗤笑一聲:「既然是前夫,就識相點,別來礙眼。」
傅元晉:「我是來找我女兒的。」
鄭與然:「七七是我跟瑤瑤的女兒,這裡還有誰是你女兒?難道你是瑤瑤的爹?」
岑瑤:「……」
傅元晉:「……」
就連七七和陳周之都是一臉無語。
10
有鄭與然在,傅元晉自然不敢再囂張。
但他也不肯走,一遍遍地對七七說:「我是你爸爸。」
在此之前,七七無數次幻想過爸爸的模樣。
我每天都守在她身邊,聽她說過:「我希望爸爸是有趣的」「我希望爸爸是愛我的」「我希望爸爸很帥很好玩」。
她唯獨沒有想過,自己的爸爸是凶神惡煞的。
「小姨……」她看向岑瑤,「這個人真的是我爸爸嗎?」
岑瑤立即否認:「他不是!」
傅元晉轉手又拿出一張照片,指著上面的人說:「這是我和你媽媽,你肯定認識媽媽對不對?那和媽媽在一起的,就是爸爸啊。」
他強調:「我真的是你爸爸,七七,你不想有爸爸嗎?」
小孩子怎麼會不想有爸爸呢?
七七三周歲的時候,上了幼兒園。
每次幼兒園舉辦親子活動,都是岑瑤去參加。
有的小朋友就會問七七:「為什麼都是你小姨來?你的爸爸媽媽呢?你是不是沒有爸爸媽媽?」
11
最開始的時候,七七每次參加完親子活動都會哭。
她還求過岑瑤:「小姨,你可不可以找到我爸爸?我也好想有爸爸。」
岑瑤因為這件事哭過很多次。
有一次被七七撞見了,從那之後,七七再也沒有當著岑瑤的面說我想要爸爸。
她都是在一個人發獃的時候,對著天空小小聲地說:「媽媽,你可不可以把爸爸送到我身邊?」
每每這種時候,我都會痛徹心扉。
是我的錯,把她帶來這世上,卻沒有給她最好的呵護。
而她期盼了那麼久的爸爸,更是兩天之內把她嚇哭了兩次!
七七滿眼渴望地看著傅元晉,卻又不敢跟他靠近。
「寶貝,跟爸爸走好不好?爸爸會給你買很多的玩具和公主裙,還可以陪你玩。」傅元晉繼續循循善誘。
而我,除了恨自己不能給他一刀,其他什麼都做不了。
是岑瑤太善良了,從未在七七面前說過傅元晉一個字的不好。
倘若傅元晉沒有在昨天和今天的見面給七七留下不好的印象,可能七七真的會願意跟他走。
如今,他誘惑不成,只好跟岑瑤撕破臉:「如果你不願意主動把孩子還給我,那麼我們就只能法庭見了!」
岑瑤:「隨便你!法官除非瘋了,不然絕不會把孩子判給你!」
傅元晉冷笑:「那就走著瞧。」
他氣得摔門而去。
陳周之倒還停留了一會兒。
12
我跟傅元晉在一起整整十五年,陳周之是他的發小,岑瑤是我的妹妹,兩人自然也見過幾次面。
岑瑤對陳周之也沒什麼好臉色:「你還有事嗎?」
陳周之:「他畢竟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只要他對孩子是真心的,孩子跟著他也沒什麼不好。」
「真心?他有嗎?我姐出事的時候給他打了十幾個電話,他接過一個嗎?現在我姐死了,他又來搶孩子,不要臉!」
這話讓我想起臨死前的那場車禍。
我被困在車裡,巨大的恐懼下,我唯一能想起來求救的人,居然是傅元晉。
那時候我跟他才離婚不到半年,他正陷在擺脫我的欣喜中。
我給他打了十幾個電話,他一個都沒接。
最後,還把手機關機了。
現在想想,我真是愚蠢又可笑。
陳周之其實一直在消化我已經死了這個事實,再度從岑瑤的嘴裡聽到,他依然震驚:「岑音……真的沒了?」
岑瑤別過臉去,肩膀顫了顫,很明顯是因為想到傷心事,哭了。
陳周之留下一句「抱歉」,終於也走了。
我跟著飄了出去。
傅元晉在外面的車上等他,一根煙接著一根煙地抽著。
陳周之上車後,問他:「接下來你怎麼打算?」
「先去墓園看看。」
看什麼?不相信我真的死了,要把我的骨灰挖出來看看嗎?
13
傅元晉直到站在我的墓碑前,看清楚墓碑上的每一個字,反覆確認之後,他終於意識到——
我是真的死了,死在五年前。
他像是收到了巨大的衝擊,整個身子都晃了晃。
陳周之連忙伸手扶他:「你還好嗎?」
傅元晉沒有反應。
過了好一會兒,他對陳周之說:「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陳周之知道,他肯定有話要對我說。
懺悔嗎?
那我可得好好聽一聽。
傅元晉開始對著我的墓碑講我們以前的事。
剛畢業的時候兩人都沒錢,一個雞蛋分著吃。
都說蛋黃更有營養,為了讓他吃得安心,我就說自己不喜歡吃蛋黃。
有一次兩人讓來讓去,蛋黃掉地上了。
他連忙撿起來塞嘴裡,還說:「掉地上三秒之內撿起來就是不髒的。」
我哈哈大笑,最後笑得眼淚流下來。
他也跟著一起哭,說自己沒本事,不能讓我過上優渥的生活。
可後來房子車子都有了啊,賬戶里的餘額也一天比一天多。
他對我的愛,卻一天比一天少。
「岑音,你現在越來越丑了!」
「整天哭哭啼啼的是不是有病?你這個樣子誰受得了,離婚!」
「別給我要死要活的,有本事你真的去死啊!」
現在他夢想成真了,怎麼還對著我的墓碑哭呢?
14
傅元晉說,這五年里他給我打過很多電話。
一開始是打不通,後來是空號。
最後,那個號碼到了別人手裡,別人罵他神經病。
我們離婚後,他和陸千千在一起。
但新鮮感只有那麼點時間,再往後,也是柴米油鹽。
每次他跟陸千千吵架,就給我打電話。
打不通就跑去我家,然後發現我搬家了,又滿城找我。
他和陸千千之間,重複著我跟他曾經的生活。
從甜蜜到爭吵,最後分崩離析。
所以,他突然的後悔,是被陸千千折磨得受不了了,並不是真的意識到自己錯了。
那麼他想搶走七七是為了什麼呢?
答案讓人心寒——
過去這幾年,傅元晉因生活不規律,酗煙酗酒,再加上心情也一直不好,身體的情況變得很糟糕,精子的質量也不行。
陸千千懷孕過兩次,但都沒有留住。
後來,兩人感情破裂,傅元晉根本不回家,怎麼造孩子?
可他父母年紀大了,一直盼著抱孫子。
傅元晉想著,孫子沒有,現成的孫女帶一個回去,也能堵住父母的嘴。
他根本不是愛七七!
15
岑瑤忽然改變了主意,答應讓傅元晉跟七七先接觸了解。
「如果你能答應我的條件,之後七七也願意跟你走,那我不會攔著。」
傅元晉:「什麼條件?」
岑瑤遞給他一張路線圖:「你帶七七走一遍。」
我好奇地湊過去,發現圖上畫的地點,連起來就是我跟傅元晉的十五年。
最早租住的「老破小」,開門進去就是卧室,旁邊一個廁所,沒有窗戶也沒有廚房。
我跟傅元晉在那裡住了三年,因為終日不見陽光,差點憋出抑鬱症。
往後是我們第一次創業的地方,我們在那裡賺到了第一桶金。
再往後,是傅元晉跟我求婚的餐廳。
那時候我們有錢了,他包下了整個餐廳,還請了好多人見證。
最後,是我們結婚的農場。
因為我說喜歡戶外婚禮,所以地點是傅元晉精心挑選的。
愛的時候,大家都是真誠的。
不愛了,也是真的不愛。
岑瑤沒有把我跟傅元晉曾經的家作為最後一站,是因為她記得我跟她說過:如果一切都停留在最愛的時候,這個世上或許就會多很多幸福的人。
結婚的時候,傅元晉對我的愛意還處在頂峰。
他答應了岑瑤的條件,帶著七七出門了。
岑瑤擔心他使詐,又不能明著跟蹤,就在七七身上放了個用糖果包裝的定位器。
還告訴她,如果爸爸沒有按照路線圖走,就扔掉定位器,然後跟路人求助,說爸爸是人販子。
我也不放心,跟上了傅元晉和七七。
16
事實證明,岑瑤想的這個餿主意,刀的不是傅元晉,而是我。
剛到第一站,我看到曾經的「老破小」已經被推平,新建了高樓,我就開始難過。
傅元晉只是對著高樓愣了愣,然後對七七說:「以前爸爸媽媽就住在這裡,很小的房子。」
七七半知半解地點點頭。
傅元晉覺得沒什麼好看的,就帶著她前往第二站。
結果那個園區也搬遷了,他煩躁地念叨了幾句,帶著七七前往第三站。
求婚的餐廳還在,老闆也沒換。
她看到傅元晉,一眼就認了出來。
又看到七七,驚訝道:「你們女兒都這麼大啦?時間過得好快,對了,你老婆呢?」
傅元晉動了動嘴唇,說不出話,只能尷尬地笑笑。
老闆娘的注意力都在七七身上,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又問了七七一遍:「你媽媽呢?怎麼沒跟你們一起來啊?」
七七對不熟悉的人有點害怕,怯生生地回道:「我媽媽不在了。」
以前她都說我媽媽死了,昨晚岑瑤特地跟她強調,說死了會嚇到別人,要說不在了。
她記在心裡,今天就這麼回答別人。
老闆娘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尷尬地看看她,又看看傅元晉。
正好有員工喊她,遂借口要忙就先跑了。
傅元晉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
雖然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岑瑤讓他走一遍這些地點是為了讓他內疚,但他以為自己挺得住。
哪曾想,高估自己了。
17
最後一站是我們結婚的農場。
他帶著七七剛進去,就有工作人員上前迎接。
確認姓名後,工作人員說,有人給他準備了一份驚喜。
傅元晉以為是我給他準備的。
真的想多了。
臨死之前,我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清醒。
早一點離開他,或許我不會死。
所謂的驚喜,是岑瑤給他準備的。
當年我們結婚時的錄像,播放在大屏幕上。
酒店接親、入口迎賓、婚禮宣誓、交換戒指、互相親吻。
每一幀,都拍得清清楚楚。
錄像里的我,跟傅元晉記憶里的我重疊,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那天的我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自然笑得生動明艷,光彩照人。
可我離開傅元晉的時候,早已經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我自己看著都嫌棄。
錄像播放到最後,畫面定格在傅元晉抱著我。
我記得,那天他喝多了,坐在椅子上。
送完賓客後,我過去扶他。
一開始沒扶起來,他還摟著我的腰,仰頭一聲聲地叫我:「老婆。」
瀰漫著酒氣的眼神里,是真誠而炙熱的愛意。
我低著頭,唇角挽起的弧度如盛放的玫瑰。
畫面里的幸福幾乎要溢出來,深深刺痛傅元晉的眼。
他盯著看了幾秒不敢再看,慌亂地別過頭去。
這時,畫面一轉——
18
岑瑤在錄像的後面,銜接了一段我在醫院的最後時光。
那時候的我,明明剛生完孩子,卻瘦得不成人樣。
岑瑤問我:「姐,要不要給傅元晉打個電話,讓他過來看看你?」
我有氣無力,聲若蚊吟:「不了,我不想見他。」
那個我耗盡生命去愛的人,我現在已經不想見了。
「瑤瑤,別跟他說我死了,也別告訴他,七七是他的女兒,我跟他……就到這裡。」
以我的死為結束。
往後山長水闊,任他瀟洒自在,我也看不到了。
我不知道這段視頻是什麼時候拍下來的,今天放出來有沒有刀到傅元晉。
但我的內心,卻被這把叫做回憶的刀,反覆刺痛。
尤其是婚禮現場的幸福和我臨死時的悲涼形成鮮明的對比,任誰也擋不住這種衝擊。
回憶不可憶,最是傷人心。
我轉頭去看傅元晉,發現他還算有點良知,早早地捂住了七七的眼睛和耳朵。
他的聲音啞了:「別看,這是你媽媽對我的懲罰。」
七七乖乖站著沒動,只反問他:「媽媽為什麼要懲罰你啊?是你惹媽媽生氣了嗎?」
傅元晉的眼裡泛著光,仰頭深呼吸了好幾下才開口:「是,我惹媽媽生氣了。」
七七:「那你跟媽媽道歉啊,小姨說,我媽媽是這世上最好最溫柔的人,你道歉了,媽媽肯定會馬上原諒你。」
「好,我跟媽媽道歉,岑音,對不起。」
19
我才不要原諒傅元晉。
如果不是因為我在那段感情里耗盡了一切,我後來不會精神恍惚出車禍。
七七是個早產兒,因為我身體不行了,提前剖出來的。
岑瑤和鄭與然花了很多錢,找了最好的醫生,依然沒能留住我。
醫生說,我幾乎沒有求生的慾望。
而七七因為早產,需要放在保溫箱里,也沒辦法抱過來跟我親近,喚起我的求生慾望。
岑瑤是眼睜睜看著我離世的。
我很抱歉,給自己的親妹妹帶去那樣的痛苦。
如果能再來一遍,我一定會努力活下去,照顧好她和七七。
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世人都在品嘗苦果。
我也不例外。
傅元晉跟我道完歉沒多久,就接到了陸千千的電話。
陸千千大聲質問他:「你去哪裡了?家也不回,公司也不去,你是想喝西北風嗎?!」
傅元晉:「我本來就是該喝西北風的人。」
陸千千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這邊就已經掛了電話。
原來傅元晉一直都知道,當年創業成功,都是依靠我的努力。
那些資產,其實都應該是我的啊。
可後來離婚的時候,他為了快點甩掉我,將離婚協議扔在我臉上,高高在上的語氣彷彿是在施捨:「拿著這些錢去給自己看塊好墓地,貪心的毒婦!」
那時候的我真傻,一心只想離開,被他昧下了那麼多財產。
要是我現在還活著,一定跟他打官司,讓他凈身出戶!
好在離婚時的那筆錢也不少,我全部留給了岑瑤,保證了她們這幾年的生活衣食無憂。
我看著傅元晉,笑著諷刺:「別裝了,我死了你應該高興,快點回去陪你的白月光吧。」
傅元晉好像能聽到一般,忽然朝著我所在的方位看了眼。
我嚇得連忙往旁邊躲。
末了又覺得好笑。
有什麼好躲的,他又看不到我。
我做的最正確的決定,就是臨死之前沒有去乞求他來見我最後一面。
死後五年,我從未後悔。
但傅元晉卻在遺憾,在懊悔。
他配嗎?
20
傅元晉把七七送回了岑瑤那裡,說是等七七願意了再來接。
剛好這幾天,他也要先處理一下家裡的事。
岑瑤沒有跟他多話,抱著七七轉身就把門關上了,都沒讓傅元晉進去。
晚上岑瑤對著我的照片道歉,說她擅自做了這些事,希望我別生氣。
「姐,我承認了七七是他的孩子,我真的氣不過,我就是要讓他知道真相,然後讓他永遠見不到七七!」
鄭與然不是這個城市的人,之前就跟岑瑤提過,希望她能跟隨自己回老家發展。
正好有了這個契機,她跟鄭與然商量了一下。
鄭與然立刻表示,她只要帶著七七過去就行了,其他什麼都不用準備。
簡直完美。
傅元晉如今是什麼心情,接下來會有什麼舉動,都不重要了。
明天,岑瑤就會帶著七七離開。
21
傅元晉回去後,跟陸千千大吵了一架。
陸千千得知我已經死了,諷刺傅元晉:「有本事你就殉情啊!婚內出軌還擱這跟我演深情,我看你腦子有大病!」
嘖嘖……這嘴毒的功力,跟傅元晉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我要是有她一半厲害,當年也不至於只有氣哭的份。
陸千千卻還覺得不過癮,繼續刺激他:「你以為我看上你什麼?你一窮二白的時候我不出現,你功成名就了我就來找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嗎?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跟岑音一樣傻,愛你愛得死去活來!」
「所以,你就是為了我的錢?」傅元晉咬牙切齒。
陸千千不屑地冷哼一聲。
傅元晉這個時候就很慶幸,沒有把七七的事告訴她。
陸千千以為,他沒有子女,父母也都上了年紀,又是沒文化的,就算傅元晉把財產都留給父母,她想要去騙過來也很簡單。
再說了,這幾年他們也經常這樣吵,比這更難聽的話都互相罵過,甚至詛咒對方去死,最後傅元晉還不是乖乖回到她身邊。
陸千千有恃無恐,認為自己已經把傅元晉拿捏得死死的。
然而,傅元晉轉頭就立了遺囑,除了給他父母養老的錢,剩下的全部給了七七。
他跟陸千千之間沒領過證。
一開始是陸千千不願意,怕太早上位會被人罵。
後來吵得多了,傅元晉也不爽了,就沒再提。
兩人都以為,彼此已經綁定,誰也逃不走。
證不證的,有什麼重要呢?
可我死了,一切就都變得不一樣了。
活人是永遠爭不過死人的。
從那天開始,我成了傅元晉和陸千千之間的一根刺,他們吵得越來越頻繁。
又因為找不到岑瑤和七七,傅元晉患上了躁鬱症。
他夢到我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醒來之後跟瘋子一樣滿世界找我。
「岑音,岑音你在哪?
「岑音,你出來見我啊!
「為什麼不願意見我最後一面,我恨你!
「不,我愛你……」
我留在這裡,就是想看看,他會有什麼下場。
因為思念我瘋了?
我可承受不起這麼沉重的情感,我甚至覺得噁心。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22
傅元晉的病越來越嚴重,暴躁的時候傷害陸千千,有一次把陸千千的肋骨都踹斷了。
抑鬱的時候他就傷害自己,大半夜瘋狂地扇自己耳光,對著我的照片痛哭流涕。
我得誇誇岑瑤,那一招攻心為上真厲害。
傅元晉或許不是真心知錯,但他確實是心虛愧疚的。
當他重溫我們過去十五年經歷的種種,他的心理防線崩塌了。
我每天都跟著他身邊,看著他在自我折磨中,從一個光鮮亮麗的成功人士,變成連他父母都害怕的瘋子。
偶爾他也有清醒的時候,我看到他給七七寫了封信。
「七七,爸爸過去做了太多錯事,傷害了你媽媽。
爸爸無從彌補,只能早點去陪你媽媽。
這輩子,我和你媽媽都對不起你。
但爸爸還是想求你一件事:我死後,把我葬在你媽媽身邊。」
一個月後,傅元晉燒炭自殺了。
我看著他從網上買炭,看著他把炭點燃。
當一個生命在你眼前一點一點消失,那種感覺,非一般人能承受。
但是幸好,我早就死了。
我不用因為沒有救他而難過,也沒有人會指責我。
更多的,是了解他自殺的原因後,唏噓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傅元晉立下的遺囑在他死後也公之於眾,陸千千當場崩潰。
因為她知道,傅元晉的父母知道傅元晉還有個女兒的話,她再想要騙走財產,就沒那麼簡單了。
她到處散播謠言,去傅元晉的父母那裡鬧,去傅元晉的公司鬧,最後因損害他人財務,被警察帶去拘留了。
我對她的下場其實不感興趣,因為她一開始就是沖著傅元晉的錢來的。
人對金錢有慾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只不過,她走了歪門邪道。
最該死的人是傅元晉啊!
如果他的立場能堅定一點,陸千千又哪來的機會橫插一腳?
23
我就是奇怪,為什麼傅元晉都死了,我還留在這世上?
從過去五年來看,岑瑤和鄭與然都是善良溫暖的人。
把七七託付給他們,我很放心。
那我還有什麼執念呢?
我飄啊飄,飄去了另一個城市找岑瑤和七七。
她正在遊樂場玩,笑得很開心。
畢竟還小啊,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很快就會忘記那些不開心的。
忘記也是最好的。
岑瑤和鄭與然手牽手地跟在她身後,時不時地相視一笑,眼底全是幸福。
有個戴著帽子的人突然靠近,叫了一聲:「岑瑤。」
是陳周之。
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岑瑤立刻警惕地看著他。
不過有鄭與然在旁邊,陳周之不會討到什麼好處。
他從衣服兜里摸出一個對摺的信封,遞給岑瑤:「這是阿晉給七七的信。」
岑眼面露厭惡:「拿走,我們不看渣男的東西!」
其實岑瑤還不知道傅元晉已經死了。
原本在我死後,他們就沒有交集。
她又搬來了新城市,自然更加不會知道傅元晉的消息。
直到陳周之說:「阿晉去陪岑音了。」
岑瑤一整個震驚住。
陳周之苦笑了下,把那封信直接塞到了岑瑤的手裡:「看一眼吧,畢竟人都不在了。」
24
晚上岑瑤問七七:「如果有個人對你非常不好,你很討厭他,但他又想跟你在一起,你會跟那個人在一起嗎?」
七七歪著小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才消化這段話。
她搖搖頭說:「我不要跟討厭的人在一起。」
頓了頓,她又問岑瑤:「小姨,是不是以前爸爸想要跟媽媽在一起,但是媽媽不願意?」
「怎麼這麼問?」
「上次爸爸跟我說,他做了很多錯事,媽媽太傷心了,所以才跟他分開了。」
「那媽媽不願意繼續跟爸爸在一起,你會支持媽媽嗎?」
七七又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如果分開能讓媽媽更開心的話,那我支持媽媽。」
岑瑤心滿意足地親了親她,滿臉愉悅的笑。
翌日,她把七七暫時放在了鄭與然的父母那邊,她和鄭與然回了原城市。
傅元晉的骨灰還沒有下葬,因為陳周之幫他整理遺物的時候,發現了那封信,也看了。
他們都在等著岑瑤和七七回來,然後把傅元晉葬在我邊上。
只可惜,岑瑤回來了,七七沒有回來。
岑瑤也從未想過要把傅元晉葬在我的邊上。
我在城西的墓園,她在城東的墓園給傅元晉找了塊地方。
城東的地勢比城西稍微高一點。
「這裡風水挺好的,能保佑你下輩子投胎不再當渣男。
「從這裡看去,正好能看到我姐所在的方向。」
日日夜夜,抬眼即可見,但永遠東西兩隔。
我感覺到自己正在消失。
原來我那麼恨傅元晉,恨到擔心死後再有什麼瓜葛。
現在一切塵埃落定,我心裡的恨也隨風散去。
我張開雙臂,抱了抱我妹妹。
謝謝你,岑瑤。
七七就拜託給你了。
風吹向山谷,永無迴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