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牌長說縣大人找其有要事相商,小婦人並未表現得誠惶誠恐,而是波瀾不驚地邀請來人去堂屋客廳坐談。劉知縣拱拱手表示客氣,遂讓一行來人在院內等候,自己只帶領教師爺和保長跟著小婦人來到了堂屋客廳。推開門的一剎那,一股濃郁的煙酒味撲面而來,劉知縣等人不由得皺起眉頭,而小婦人的臉只紅了一下即恢復如常,其表情較之前似乎還多了些慘慘戚戚。
劉知縣在上位坐定,教師爺和保長左右也坐了下來,小婦人未敢擅坐,只在下手位立著,等候問話,待知縣大人准坐後,才面上側身半坐在椅子上。聽劉知縣輕咳了一聲,教師爺欠了欠身,代表知縣首先發話,說明了來意,並詳細介紹了陳三案情中關於野兔拖銀子進墳的經過。教師爺接著說:「此是人命關天的案子,如果真如此,陳三當屬過失傷人,尚可保全性命。如找銀子不著,說明陳三欺官枉上,企圖蒙蔽過關,那樣陳三將罪有應得死刑!有鑒於此,希望尊夫人能曉明大義,配合官府破墳開棺,查明真相。所需銀兩由縣衙支付,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小婦人開始聽說還聲色無動,但聽聞要破墳開棺時,臉瞬間陰了下來,紅一陣白一陣,人也如坐針氈般地變化著坐姿。聽教師爺問自己的意見,並不直截了當回答,而是冷冷地回問道:「官府掘我夫新墳,可是按律而行?」「暫非也。」聽小婦人問得咄咄逼人,劉知縣直接的地回道。「既不是依法而行,小婦人何以從命?!我夫新去不過百日,便要被人掘墳暴屍,小婦人就是以死相搏,也不能眼睜睜看你們傷天害理!」言畢,小婦人跌坐在地上,一手拍地,一手掩面號啕哭叫起來:「我的命為什麼這麼苦啊?朗朗乾坤,你們竟如此欺我新寡之人,天理何在啊——!」
劉知縣見狀,拍案而起:「你也休要撒潑,我們來此一為陳三命案公平審判,二也是為你清白!」聽知縣大人這樣厲聲厲氣的地說是為了自己清白,小婦人瞬間停止了哭泣,抬起沒有幾滴淚的杏眼直視著劉知縣:「大人何意?!」「現如今野兔拖銀進你家新墳之事已廣為傳播,有聲音說是神兔顯靈,欲揭露真相,為逝者鳴冤!你若無私,何畏開棺?!」劉知縣繼續嚴肅地說。坐在一旁的教師爺聽劉知縣似乎胸有成竹,一語破的,雖由衷的佩服,但仍為如何收場而替知縣大人捏了一把汗。可小婦人並未有半點怯意,「哼!」的一聲,從地上爬將起來:「大人怎能無中生有毀我名聲,污我門戶!如有神兔之說,那你讓那兔子告我便是!」說完一屁股坐在椅上,盤起二郎腿轉臉向外,不再言語。「既然如此,那咱們騎驢看唱本,回府!」見此,劉知縣更是大為惱火,甩袖帶領教師爺和保長起身離去。「不送!」小婦人亦不甘示弱,提起掩面拭淚的絹花手帕向空中一抖,憤憤地說。
晚上,余怒未消的劉知縣獨自在書房裡踱著,夫人敲門進來告知教師爺來訪,劉知縣忙說:「有請!」夫人回身請進教師爺,給其沏好香茗,又為老爺添了些茶水,輕輕帶上房門退了出去。房內,二人分賓主坐定,教師爺首先發話:「大人還為那婦人動氣呢,不必不必,惡有惡報,善有善報,此事遇上大人您,她有何好果可食啊!」劉知縣並未接其話題,反問教師爺對此案情審理有何高見。教師爺正想幫知縣大人擺擺龍門陣,突有衙門小廝敲門請進,聽大人准進,那小廝輕輕快步,進到知縣跟前,耳語告知,知府大人專差來訪。「快接進廳上坐了獻茶,我更衣便去。」知縣吩咐道。小廝去後,教師爺道:「哇,好快呀!」劉知縣邊更衣邊道:「該來的總會來的,尊兄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
為示對知府大人的尊重,劉知縣在內府亦著官服與知府內差相會。看知縣進了客廳,差人緩緩站起來,抱拳拱手唱了個喏,未及知縣還禮,那差人就先說道:「在下此來並非擅造,皆因奉我家老爺之命而來,一是知府大人新近圍獵得了些野味,特遣在下送些與知縣大人分享;二來,我家老爺聽說姨奶奶張氏似乎遇點官司,專門讓在下順帶個話,請知縣大人勿要有甚顧忌,秉公依律辦理就是。在下以為,法不外乎人情,如無要緊,還請知縣大人多多關照一二,有恩再謝,有情後蒙。」看這差人有點狗仗人勢、盛氣凌人,劉知縣如何聽不出話外之音,可一時亦不想和其撕破麵皮,於是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回道:「恭謝知府大人的抬愛和教誨,山雉野兔下官收了,請回報知府大人,下官食朝廷俸祿當竭力為朝廷分憂,為一方父母定傾心為百姓做主,絕不辜負知府大人之重託和貴差之所望!」「如此甚好,告辭!」來差說完又拱了拱手,便忙忙地走了。
送走知府差人,劉知縣依舊回到書房。對劉知縣與那差人的談話情況和結果,教師爺已猜得八九不離十,劉知縣倒是很洒脫,坐下來呷了口茶水,說:「不管他,繼續說說尊兄的看法。」
「好。」教師爺說道:「近日,愚兄夜觀天象,此地有一股冤戾之氣直衝月宮,令桂栗風蕭,玉兔騷動,現陳三一案始終有一野兔牽針引線,似有所應驗。萬物皆有靈,尤以近野之兔為最甚,此兔引我等到張生新墳,進而到張氏,且造出如此動靜,亦說明張生篤定冤情似海。我又觀那新宅新婦,皆是不祥,依宅經論,其宅為凶宅;以相學論,其婦為剋星。故愚兄以為,那張生應是其新婦所傷害。」
劉知縣點頭稱是,「我也觀那小婦人豐潤蛇腰,行漂止浮,顴突唇墜,絕非善類。其鄰社應有非議才對,傷夫害命或許也都留下些蛛絲馬跡。」知縣又說。
「下午回府之前,愚兄倒是打探了一下,除有說其婦好艷輕浮外,尚未有實質性的佐證,況其所住隔村地僻,新嫁張門親友甚少,且也不走動。唯其夫去後,有其娘家一表弟常出入府宅,幫助料理些家庭瑣碎事務。」
「可是我們看到的那黃臉青年?」聽教師爺說,劉知縣問。
「應該是,據說其表姐夫在的時候也常來陪酒作歡。」教師爺說。
「哦,各種跡象都表明那張生確實死得蹊蹺,但無人舉告,非開棺驗屍又很難定案。」劉知縣站起身來,背著手來回踱著,又像是自言自語地道。之後二人沉寂了一會兒,劉知縣突然轉身走近教師爺:「尊兄看這樣若何?」遂知縣大人這般這般,如此如此,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教師爺聽得直點頭稱道,但又不無擔心地說:「好且是好,只是那小婦人自以為朝中有人,刁蠻跋扈,伶牙俐齒,而所仰仗的知府大人又是個徇私護短的主兒,一旦打蛇不死,唯恐對大人前程不利啊!」
「這我已想到,適才送來所獵死雞血兔,既欲敲山震虎。然,野兔尚能明察冤情,為冤魂伸張,我等為官一方,尊為百姓父母,豈可苟且偷安!大不了回家賣紅薯便是了。」劉知縣凝神靜氣,堅定地說道。聽得教師爺肅然起敬,起身抱拳深深一躬,道:「有大人執掌一隅,真乃地方之幸,百姓之福也!但願知府大人能見東翁之赤誠,以朝廷為重,不行報復。」
看教師爺還有點放心不下,劉知縣又道:「且按我說的辦,開棺驗屍,即見分曉,一旦有誤,自是我一人承擔!」教師爺張張嘴巴還想說點什麼,卻欲言又止,遂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