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時期,某地衙門曾上演過這樣一出荒誕鬧劇:
公堂上,一派肅穆莊嚴的氛圍下,空氣凝滯得落針可聞,幾乎無人敢在這樣的場合下造次。
而就是在縣令與衙役等人的眾目睽睽下,一個在當地臭名昭著的地痞流氓面目猙獰著揚言要舉報一人招搖撞騙,欺凌良家婦女。
縣令半信半疑,但也還是端著嚴肅的態度問他所要舉報的是何人。
「我要舉報的是水月庵一尼姑董師秀,他男扮女裝,對良家婦女招搖撞騙,多次行欺凌之事!」
這地痞名為胡宗用,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只因他這一番話實在太過驚世駭俗,以至於廷上眾人竟也顧不上秩序規則,忍不住對此議論紛紛......原因無他,只是胡宗用這話實在荒謬,簡直令人懷疑是刻意來投假案擾亂公序了。
縣令連喊幾句「肅靜」,蹙眉將目光投向堂下另一側,即地痞所指向的尼姑——董師秀身上,見這女尼面不改色,且無絲毫心虛緊張之色,只是堅稱自己是女身。於是縣令更加肯定這地痞在張口胡言,但必要的程序也不便省去,只得遣來幾個穩婆到側房為董師秀驗身。
檢查結果並不令人意外,穩婆皆稱董師秀是貨真價實的女子。這更加坐定了胡宗用此人的信口雌黃,縣令怒上心頭,怒聲令人將胡宗用拖去打板子了。
但沒成想,平日里欺軟怕硬的地痞,竟然在挨了板子之後愈發堅定地直指那尼姑,口口聲聲要縣老爺明察。
縣令到這裡多少心裡也有些犯嘀咕了,可看那尼姑面容清秀,身材苗條,如何能讓人相信這是男身?
那麼,這地痞到底是信誓旦旦還是信口雌黃?這樁案子背後到底是怎樣一段荒唐事迹?最後
這尼姑董師秀的身份到底是男是女?縣令又是如何破了這樁案子?......
這一切的疑問,都需要將此案從頭捋起——
一、尼姑庵的董師秀
這樁案子的另一位主角尼姑董師秀,在當地稍有名氣。據聞,其自小就被父母遺棄在水月庵門口,住持憐其無辜,不忍這麼小的生命就此隕落,就將其收留於庵內,並賜名董師秀。
董師秀就這麼在尼姑庵中逐漸長大。收養她的住持也盡心儘力地對她予以教導啟智。
出乎意料的是,董師秀本人似乎獨具慧根,對於佛法經文都能有些自己的獨到見解,同時,她在女工刺繡方面也頗有造詣,年紀輕輕時已憑著這門手藝遠近聞名。
名聲越來越大的董師秀不斷吸引周邊女子慕名前來,她們一方面是想來此上香祈福,一方面是想要見識一下這個傑出的女子。
因為處在南宋這個女子地位低下的時代,能有如此傑出的女子,實在讓她們感到新奇。
南宋,是一個對女性壓迫制約達到頂峰的朝代。
北宋的靖康之恥不僅成為當時皇室的恥辱,還致使幾乎整個後宮女眷遭受折辱、欺凌,原本的嬪妃、公主大多落了個低賤於娼妓的下場。
以至於自此之後,整個南宋社會對女性名節、貞操的要求已經達到一種病態般執著的程度。
甚至廣泛流傳著這樣一句話:「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另一方面,當時佔據著社會主流的儒學思想在宋代又迎來一個新的高度,同時也進一步深化了其中對女性的壓迫與桎梏。
這一時期,儒學集大成者朱熹將「天理」與「三綱五常」聯繫起來,強調「三綱五常」是以「天理」為基礎,這便進一步強化了「三綱五常」的絕對性與權威性,給女子思想套上一副更為牢固的鐐銬。
在這樣一個時代下,女性就應該受到規制,應該「潔身自愛」,堅守貞潔成為一種病態的社會共識。
未婚的女性不宜在外拋頭露面,而已婚女性更要以夫為綱,即使丈夫去世也要從此守寡,永葆貞節。
被限制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南宋女性自此在社會生活中受到層層限制,因而她們無處寄託的精神便轉向佛門聖地。
這也是為何尼姑庵竟時常有女香客前來拜訪、求願的原因。
而見識不凡,在佛學、女工等諸多方面都有明顯造詣的董師秀很快就成為女香客們前來爭相拜訪的大師。
越來越多的寡婦小姐們向她討教女紅技藝,求她誦經做法以換心安。
而董師秀也隨著年齡增長,閱歷逐年豐富。長期活在女眷們仰慕目光里的她,漸漸萌生了另一重念頭。
因彼此都是女性,董師秀時常在登門拜訪或應邀做法後在施主家留宿,這事發生多了倒也沒人覺得怪哉,只道「都是一介女流,留宿同眠又有何不可。」
尼姑庵大師這層身份簡直成為一層保護衣,時間久了,董師秀留宿女施主家也自如得像在自己家一般,她與這些寡婦小姐也彷彿相處得如同閨中密友。
這一切都發生得非常自然,以至於沒人發覺一個奇怪的現象——董師秀所留宿的多是寡婦人家。
二、東窗事發,流氓報案
端平三年(1236年),水月庵所在的南街一帶有個新娘劉氏,她丈夫在新婚後不久便死在戰場上,於是,她尚未感受到初為人婦的幸福,便早早守了寡。
本來丈夫死了,這日子也只能如此平平靜靜地過著,卻不曾想這劉寡婦在夜裡總是三天裡頭地夢到她過世的丈夫。
偶爾是與自己傾訴近來的生活,偶爾是他滿身鮮血地死於戰場的樣子,甚至有幾次劉寡婦會被丈夫滿頭鮮血撲向自己的場景從夢中驚醒。
她就這樣日日飽受折磨,夜不能寐,生怕夢裡丈夫找她索命。
屋漏偏逢連陰雨。
小寡婦夜裡睡不安穩,白天里又時常遭到地痞流氓的調戲,令她十分煩惱。
也就是在這時候,劉寡婦聽說尼姑庵有個大師法事非常靈驗,附近的女眷都愛請她到家做法事,便也就前往庵中向董師秀求助。
董師秀聽完前因後果,當即心中有數地為她解答道,這是寡婦死去的丈夫放不下她,想要拉著她一起走。
同時,董師秀也將劉寡婦的心急擔憂看在眼裡,順勢便為她提出化解之法:「可以買一紙人作替身燒給你地下的丈夫,也算遂了他的念想,再誦上七天的經法為其超度,讓他安心,這樣下來便能夠逢凶化吉。」
急火攻心的劉寡婦這時就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全盤接受了董師秀的解夢方法,請她到自己家中行法事。
劉寡婦對董師秀完全沒防備,於是她也沒發覺在她邀董師秀進家門時,這尼姑臉上淡淡的笑意竟顯露出幾分意味深長來。
但這一切說來也巧。
這城中有個地痞流氓名為胡宗用,因著整日遊手好閒、好吃懶做而廣為人知,他早就覬覦上這美貌寡婦,平日里雖然也沒少佔點便宜,但仍覺不過癮,由是打算在這個晚上做些不軌之事。
而董師秀就是他計劃中的變數。胡宗用在暗處眼看著劉寡婦與一個尼姑一同回家,心底的憤意幾乎噴薄而出。
眼見計劃有變本就生氣,又見這尼姑與劉寡婦走在一處,容貌竟也不被比下去。他突然生出了另一種邪念。
是夜,董師秀在劉寡婦家中做完法事,收拾完器物正要到寡婦房內休息。
她走過院內的假山,心裡陡然生出幾分不安來。
而就在她正要快步走過時,只覺餘光里有道黑影晃過,然後她便感覺手腳皆被一股難以掙脫開的力道鉗制著,將她推到假山後。
借著幾縷暗淡的光線,胡宗用發覺這尼姑居然比早先遠遠看著時還要清秀,而且被他如此摟抱著,倒也有幾分溫香軟玉在懷的滿足感。
他心下一喜,手上也愈發不規矩起來。
董師秀何曾受過這般對待,自然竭力推拒著要維護自己清白。
就在雙方推搡扭打下,胡宗用突然摸到這尼姑身上有一本不該出現的器物,當即被嚇得魂飛魄散,什麼興緻都消去了,一氣之下轉而將董師秀扭送到衙門報案。
於是便有了開頭的一幕。
而就在縣令為此束手無策時,一旁見多識廣的穩婆略一蹙眉,想到了一種荒謬卻並非完全不可能的情況。
於是,這位穩婆心生一計,低聲在縣令身側獻上計謀。
三、野狗破案,真相大白
公堂上無人知道穩婆與縣令合計了什麼,卻見那穩婆退下堂去,但很快她就去而復返,再現身時一手端著碗肉湯,另一隻手牽著一條躁動不已的野狗。
那狗並不老實,看得出來是餓了許久,那肉湯的香味兒散溢出來,惹得那狗頻頻圍著穩婆打轉,狗嘴中還「嘶哈」地發出氣聲。
而隨之發生的一幕更加令人摸不著頭腦——
那名穩婆竟朝一旁的董師秀走去,在所有人未曾反應過來之際將肉湯灑在她大腿上。
原本從容鎮定的董師秀心下隱約感到不妙,但又苦於在朝堂之上不敢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野狗循著香味兒撲來,對著自己大腿又舔又蹭。
野狗喘息間的熱氣噴洒在她腿側,濕漉漉的口水更是沾了她一身,更要命的是這狗像是嘗到味兒了似的舔得愈發起勁,董師秀只覺得一陣難以抑制的癢意襲來。
於是,朝堂上眾人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在野狗的不斷舔舐下,那尼姑的下身竟有了變化,男性器官凸顯。
原來這董師秀竟是個陰在外,陽在內的陰陽人!
在場眾人很多都對此毫無概念,而少數聽說過這種情況的也未曾親眼見過,當下都被這一過於詭異的事實驚得目瞪口呆。
實際上,關於「陰陽人」的記載,在南宋之前也有寥寥幾筆。
歷史上最早關於此的解釋,是在五代時期由和凝與和蒙所編著的《疑獄集》中,將陰陽人定義為「人痾」、「二形人」。
後者非常直觀地表露出這類人異於常人的特徵,而前者則不僅闡明這類人具有畸形構造,還具有非常明顯的貶義色彩,從中不難看出那時的人們對於陰陽人多數還是秉持著一種避諱的、難以接受的態度。
而這董師秀原出身於農民家庭,那家夫婦在其生下來後因為無法接受孩子身上有著這樣的畸形缺陷,覺得此為不祥之兆,就想掐死她。
但畢竟十月懷胎,親手掐死這樣一條活生生的生命也有悖倫理,所以就將她就近遺棄在尼姑庵門口。
於是,他們就當從未生下這樣一個畸形的孩子,從此不再相見。
既然董師秀生有男性特徵,那眾人也不禁在內心裡暗自揣度著以往與她走得近的那些寡婦,包括今日的劉寡婦與她之間是否確如胡宗用所說的那般另有私情。
而堂下的董師秀也知曉大勢已去,早沒了先前那般鎮定自若,只是怔然著如實回答著縣令後邊對案情的審問。
董師秀承認了這些年與來往過的寡婦都有過不正當關係,其中兩廂情願的、半推半就的皆有。
事後女方顧慮著名聲,也怕觸犯律法,皆選擇了息事寧人不敢報案,將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埋藏心底,以為永遠不會被人發現。
畢竟誰會懷疑到一個表面上道貌岸然,端著一副慈悲相的尼姑呢?
縣令聽後,當場判她「斬立決」!
至此,這一起原本該毫無懸念的荒唐案也以這樣一個眾人未曾預料到的結果落下帷幕。
而那些受害蒙羞的婦女們後來有沒有被追認治罪,又是否受到街坊鄙夷唾棄,就不得而知了。
結語
今天我們能了解到,古代的人們將陰陽人俗稱作「妖人」,對這一人群的避諱之深著實可見一斑。
但且不說確實違背當時禮法的董師秀,就是對待無辜的陰陽人,人們卻也不曾包容。
在宋代一書《癸辛雜識》中,還曾記載著相似的案例:說的是當時一趙姓官員看上一婢女,卻發現婢女竟有男女兩性的特徵,一怒之下將其告上官府,可憐那婢女同樣也落下個斬立決的結局。
人們恐懼著一切無法解釋的事物,因為當時的醫學知識不足以解釋雙性這種基因缺陷,於是便將其視為凶兆、當做不詳,甚至剝奪這些人的生命權。
這在今天看來雖然是無知又愚蠢的,但卻是那時人們所能找到的緩解恐懼的最優方式。
我們無力改變發生過的歷史,但也不能否認許多歷史放到現代仍對我們具有許多啟示的作用。
今天的我們將生命權放在首位,再也沒有凌駕其上可以隨便剝奪他人生命的權力。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一個人的不幸並不能成為他遭受別人欺侮的理由,也不能成為他為害他人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