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MH17》

她病了，開始是這兒疼那兒痛的，不思飲食，最後是常常卧床不起。這一折騰，就持續了八年。

丈夫麥克在客廳里來回走動，蠢蠢不安，他手裡拿著一張報紙，報紙隨微微抖動的手指在上下左右晃動著。他在努力把握自己的情緒，思忖著該不該把報紙上的頭條新聞告訴生病的妻子。他失去了外孫，失去了女兒女婿，妻子是他唯一的希望。

八年前，他本該有個完美的家，五歲的小外孫天真可愛，女兒女婿事業有成，他們倆老剛五十有三，生活殷實，日子過得無憂無慮。

女兒女婿舉行婚禮時，女兒已懷有身孕，婚禮後的蜜月就隨便敷衍了一下，從克羅埃西亞歸來不久就生下了一個胖小子，麥克夫妻倆樂得整天合不攏嘴，妻子這個當外婆的有幸能在工作之餘抽出一天時間扮演保姆的角色，每周二，是妻子最開心的一天，在妻子心中，小外孫的到來，就是她的詩和畫，花和草，她可以為他暫時放下她的筆和畫板、花瓶和枝剪。為了小傢伙，他們還特意在花園一角開劈了一塊地，養了兩隻小白鼠、一對山羊，種植了一些草莓、紅莓、藍莓、小蘋果。他們的孫子從小就對自然界的生靈感興趣。

女兒女婿決定去馬來西熱浪島度假，填補幾年前度蜜月的遺憾。小兩口拿出所有的積蓄，和麥克夫婦的一點贊助，讓旅行社給作了個計劃，機票、船票、住宿費一條龍，可謂萬無一失。因為小傢伙是首次遠距離旅行，小兩口把這一次旅行策划了大半年，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包括小不點的潛水設備都是貨比三家，精心挑選的。

麥克和妻子兩人也曾經去過熱浪島，為熱帶海洋風光著迷。驚嘆那裡水晶般清澈的海水，柔軟的白色沙灘，五彩繽紛的珊瑚礁，和火燒般艷麗的晚霞。他們常常對女兒說，這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即使什麼也不做，漫步在沙灘上，聽著大海的低語，看著浪花的蹁躚，留下一串串腳印，也很愜意。

" 能看到海龜嗎？能和它一起游泳嗎？外婆？" 外孫問，不停地翻動那本《海底世界》，小手指不停地在海龜圖片上撫摸，它比他的手掌還大。

" 能！幸運的話你會天天看見它。" 外婆說。麥克看著妻子的臉，似乎看到當年海島上的彩雲，甜蜜地笑了。

他印象一個最美的微笑，也是最後一個。

八年了，他們再也笑不起來。

麥克做了個深呼吸，把報紙上的新聞又讀了一遍，最後，他長長地嘆了一聲。妻子的病因憂鬱而起，讓她振作起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麥克想了又想，決定還是把這則消息告訴妻子。或許她的病會因此好些呢？冤有主，債有源，如今主和源都找到了，儘管女兒、女婿、外孫再也要不回來，堵在心口的石頭也該落地了，生活得繼續呀！麥克邊想邊向卧室走去。

" 親愛的，有好消息了。荷蘭法院判決三名俄國嫌疑犯無期徒刑一名無罪，終於，MH17的飛機失事事件有了一個說法。" 麥克對斜躺在床上發獃的妻子說，"把無期徒刑" 那幾個字咬得很清晰，他端詳著她消瘦的臉，十分留意妻子的反應。

" 真的？" 妻子慢慢地，有氣無力地問，緩緩地移動獃滯的目光，望了一眼丈夫，半信半疑。也是，不怪她的質疑。麥克想，都沸沸揚揚兩年多了，事情也都過去了八年，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 真的，幾天前我們也收到去法院旁聽的通知書，因為怕結果出乎意料之外，怕你再次受到刺激，就推辭了。" 麥克說。

妻子猛地坐起，迅速更衣，精神狀態一下子好了許多，嘴裡還不斷地念叨著什麼，像是在準備一場演說，一股腦兒把心中所有的話都說盡。麥克知道，多年來，來往於她心中的事除了喪失親人的悲哀，還有一件事，就是女兒、女婿、外孫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只聽到妻子說: " 走，把這消息說給女兒聽。上帝保佑，他們在天堂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