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千年的鐵樹開了花,最近市政府下達指標:人均居住面積在二點五平方米以下的均算作特困戶,一年之內必須幫助他們改善居住條件!阿德就托這個福,最近分到新房。
阿德到廠里去辦手續,行政科長老馬向他介紹了新居的情況:新房共有十平方米,已經超過了市裡規定每人四平方米的標準,房子是新落成的愛群大樓,那裡不但煤、衛、水、電一應俱全,而且還有自動電梯、外接共用天線、電話總機等現代化高級設施。聽完老馬的介紹,阿德老頭心花怒放,馬上要求去看新房。
不料老馬面露難色地說:「德兄,幫幫忙,這次廠分房小組有明確規定,為了保證這次分房能做到一個蘿蔔一個坑,不相互攀比,不挑精揀肥,任何人在未辦妥移居手續之前,不得與新房見面。」
「那……那……辦完了手續,我不滿意,還能重新分配嗎?」
「唉,德兄,你的老脾氣也得改改了,你要相信組織嘛。我現在先把醜話說在前頭,這次的分房方案,誰也不能推翻,否則算作自動放棄!」阿德老頭嚇得伸了伸舌頭,再也不敢多問。
老馬從抽屜里取出了一張鉛印的「住房遷移手續程序」塞到阿德手裡:「德兄,這是我為了方便你們,自編自印的申辦新居手續指南,小青年頭子活絡,一般在半個月內就能辦完,我看你年老體衰,特別放寬期限,限你在三十天內辦完。超過期限,咱們公事公辦,具體原則是,超過一天罰款拾元;超過一月,取消分房資格,新房另行分配他人,你要拎得清,看中這套房子的本廠職工起碼有一個加強排!」
阿德老頭看在房子的面上,忍氣吞聲接過程序圖,認認真真看了一遍,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乖乖不得了,在取得新房之前,住戶必須跑二十八個部門,敲三十三隻公章。更苦的還是這些主管單位,有的在東北角,有的在西南角;有的一、三、五上午辦公,有的二、四、六下午辦公,有的休息周一,有的休息周日……
阿德老頭求房心切,一出廠門,中飯都顧不得吃,就直奔原住地的管養段。按照老馬程序圖的提醒,管養段是周二下午辦公,今天碰巧是六一兒童節,星期二,阿德要抓緊時間。不想管養段卻是鐵將軍把門,阿德想:大概工作人員吃中飯去了,我就在門外地上坐坐,抽支煙等等看。誰知這一等,等了兩個鐘頭也不見有人來開門,阿德老頭感到奇怪,又去門上仔細打量,忽見門上用圖釘釘了一張豆腐乾大小的白紙頭,上面寫道:慶祝兒童節,下午休息半天,他哪裡知道管養段辦公的全是做媽媽的女同志,按慣例可以休息半天。
阿德老頭只好自認晦氣,灰溜溜走了。過了兩天,阿德才辦妥了原住地管養段的手續。下一個目標是原住地房管所,那裡開出一張認購公房建設債券條子,叫阿德到市建設銀行去付款。阿德一看,嚇壞了,總共十個平方米的房子,要買債券一千元!
阿德回到家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他的那點退體工資養活阿翠已感到很緊張了,現在哪有錢去買債券呢?於是他到廠工會去借,工會幹事一聽連連搖頭,說:「廠工會考慮到未分到房子的職工情緒,決定工會互助金不準用作新住房戶的借款。阿德無話可說,只好連夜找當年的知心朋友商量借款,無奈這些老朋友也都是靠退休工資吃飯,心有餘而力不足,阿德足足奔跑了三天三夜,只借到五百元錢,離總數還差一半。
幸虧阿翠想起了在揚州老家的小娘舅,聽說他在經營個體理髮店,讓寫信去試試。阿德忙寄出一封挂號信,說來也真是要命,這挂號信,比平信要慢三天,這樣一耽擱,小娘舅五百元的救命錢寄是寄到了,但是離開老馬的限期只有三天了,而剩下的圖章還有十多顆沒敲吶!
阿德急得要哭了,阿翠心疼老伴,一邊安慰,一邊自告奮勇說:「阿德,你把要辦的事情,都寫在紙上,我帶好有關證件和單據,咱倆兵分兩路,好不好?」
「你勿要命了,如今上海交通十分擁擠,萬一同汽車相撞,叫我做孤老?」阿德搖頭不同意。兩個人爭來吵去,阿德軟下來了,畢竟房子盼了二十年,現在好不容易分到手,怎能讓它白白作廢,為了在限期內辦完遷房手續,只得點頭同意阿翠的請求。
為了保險,阿德特地給阿翠做了一根探路棒,棒上全漆成紅色,還在阿翠的頭頸上掛塊小木牌,上面詳細寫上居住地址和姓名,以防失蹤。今天,阿德分配給阿翠的任務是到原住地煤球店退煤球卡,然後到新住地煤球店領新煤球卡。有人問,大樓不是煤衛都全嘛?君不知,阿德是新申請戶,沒個一年半載不要想用上煤氣。人不能一天不吃飯啊,所以阿德今天反覆盤算後才同意老伴去完成這項工作,他覺得這事還較容易:一沒有銀錢往來,二手續也比較簡單。
阿德自己對照老馬的程序圖,一口氣奔到派出所,戶籍警的態度蠻好,請他坐,還倒了一杯白開水,然而審閱過阿德帶去的有關證件後,便帶著歉意說:「老伯伯,你們還缺一樣東西呀。」「啥?」阿德圓睜了雙眼,「身份證照片。」「我有身份證呀。」「沒有用,還得重新照像。」這下阿德懵了,他聽人說,拍照最快要兩天取照,一想到超過限期要罰款,阿德難過得流出了傷心的淚水。幸好民警體諒他的困難,安慰他不要急,明天領阿翠來,由他陪同到派出所指定地點拍照,當天拍,晚上取,保證不超過限期。阿德聽後,擦去了淚花。
第二天一早,老夫妻倆來到指定拍照點,哪知臨到拍照時,又起了波折,那是因為天氣熱,阿德和阿翠穿的都是白色襯衫,按規定身份證照片一定要穿深色的衣服,正在為難,那位陪同的戶籍警二話不說,摘去領章,脫下警服借給他們,才算解圍,只不過拍出的照片,兩個人都不倫不類,叫人啼笑皆非。
經過一個月的蓋章旅遊,阿德終於如期地完成了應辦的手續。這一晚,他做了一個甜密的夢,夢見他和阿翠住進了一座很有氣魄的白色的高樓,那是一個靜謐的夜,星星近得似可伸手摘來,腳下一片萬家燈火,他舒心地閉上眼睛,一陣微風拂過,惹得他的臉痒痒的……他睜眼一瞧,哪裡有啥新房,原來是阿翠正為他輕輕地搖著蒲扇。
清早,阿德興沖沖趕到廠里,他把辦好的手續全部擺在馬科長面前:「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老馬逐一驗看完以後,一拍阿德的肩膀,「德兄,神速,小弟佩服。」說完他交給阿德老頭一張親筆簽字的字條。就這樣,阿德去大樓管理處就可領取新房鑰匙了。
阿德歡天喜地來到管理處,一個胖女人見了字條,眼晴向他翻翻,身子沒動。阿德急切地等待著,胖女人見這個老頭不懂行情,連喜糖都沒有一粒,氣得沉下臉來故意為難阿德:「你的手續還不齊,到居民委員會防火辦公室敲只圖章,才能給你鑰匙。」
阿德當然不知什麼地方得罪了這位姑奶奶,只好聽命。所謂防火辦公室,那是一間鐵皮小棚棚,裡面有位小青年在值班,阿德說明來意,那位小青年也不答話,順手拿了一張宣傳資料,命他坐到牆角落裡去學習。
阿德拿起宣傳資料讀了起來,原來上面有一百條大樓防火須知,有的能看懂,有的半懂不懂。阿德不敢多問,還得裝作認真學習的樣子,翻來翻去看個不停。後來小青年接到一隻電話,大概想外出辦事,這才命令阿德過去應考:「我問你,抽過香煙,香煙屁股應該怎麼處理?」
阿德想了半天,戰戰兢兢地答:「丟、丟垃圾桶。」「不對,你再想想。」阿德反覆思考,總覺得自己沒有說錯,所以不服,「香煙屁股不丟垃圾桶,難道往肚裡吞!」
「唉,你這老糊塗,沒見防火須知中寫得明明白白,煙蒂要熄滅以後才能丟。」「哦,對不起,對不起。」阿德急出一身冷汗。「好吧;這次便宜你,回家好好學習,知道嗎?」「是,是。」
阿德老頭領到新房鑰匙,已經接近黃昏,他本想自己先去看看新房,但猛想起阿翠一定在家等得急了,就回家扶著阿翠同去。
這愛群大樓造得氣派不凡,藍白相間的馬賽克貼牆,一色的墨綠色鋼窗,阿德看得心曠神怡,早把一個多月來的磨難拋到九霄雲外,他邊看邊把自己的感受告訴身旁的阿翠,阿翠自幼年不幸雙目失明以後,第一次歡暢地笑了,她低聲關照老頭扶她到牆根摸一摸,喃喃地問:「阿彌陀佛,這真是我們的家?」
兩個老人心滿意足,向大樓的正門台階走去,奇怪的是大樓門前的台階上擠滿了人,有個別的還在高聲罵娘。阿德上前一問,才知今天電梯壞了,說是很快就能修好,但已經等了三小時,至今還沒有見維修工人的影子。
阿德分到的房子,是大廈的最高一層,二十四層,二四OO室,沒有電梯,這怎不讓人望而生畏!阿翠勸他:「回家吧,明天再來。」但是阿德哪裡肯聽,幾十年來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盼來的新房就在眼前,阿德今天非上去不可!
阿翠拗不過他,只得依了他。樓梯相當狹窄,轉角又多,阿翠只上了三樓,就覺得頭昏目眩,兩耳嗡嗡亂叫,阿德再三鼓勵,走走停停,天已經黑透了,兩個人還只走到十九層樓,阿德想摸索著去開過道燈,誰知新房落成不滿三個月,過道燈不是壞了,就是燈泡失竊,現在阿德也變成了亮眼瞎子。
兩個人碴磕碰碰,好不容易又上一層。突然,阿翠「啊」一聲叫,腳底戳進一枚朝天鐵釘,鮮血直冒,坐在地上,動彈不得,阿德急得上竄三層,下奔三層,想找一戶住家討點紅藥水和藥水棉花。無奈每間房都是鐵將軍把門。阿德咬一咬牙,再走回來,往下一直到十五樓,才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老頭,在走廊上生煤球爐,他忙上前打聲招呼,說明緣故,要求幫幫忙。這位老頭良心倒蠻好,也很熱情,把爐子一丟,就到房裡,找出很多急救藥,還帶上一隻手電筒,跟阿德上樓來。經他包紮以後,阿翠的腳止了血。
見阿德夫婦執意還要上樓,那老頭放心不下,主動提出和他們一起去,就這樣兩個老頭攙扶著一個老太,艱難地攀上了愛群大樓的最高層。借著微弱的手電筒光,阿德用顫抖的雙手,掏出了那把鑰匙,因為心跳得厲害,插了幾次沒對著鎖孔。
一旁的阿翠像孩子似地提醒道:「老頭子,心莫急,別把咱家的門鎖搞壞了。」說到「咱家」兩個字,聲音都激動得有點哽咽了。房門終於打開了,阿德擰亮電燈一望,傻了!那是一間四周沒有窗的黑房子。隔壁水泵房傳來震耳欲聾的馬達轟鳴聲,房頂水泥蓋板嚴重滲水,黃豆大的水珠,浙浙瀝瀝下個不停。真可憐啊,阿德他們哪裡知道,這房子原是作為維修水泵房,儲藏工具用的。馬科長利用職權開後門,把阿德的房子挪作他用,拿大樓水箱下的黑房子來混騙這兩個老人。
阿翠聞知日盼夜想的新房,竟像活棺材一樣,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吻大哭起來。阿德被阿翠一鬧,身子像打擺子般地顏抖不止,他面孔鐵青,眼睛血紅,突然大吼一聲:「我找那姓馬的去拚老命!」說罷奪門而出。「慢!老同志,別激動,你把事情講給我聽聽,也許我能幫你一下。」那十五樓的老同志拖住了阿德。
原來他不是別人,正是愛群區已經離休的副區長老蔡,他在任上的時侯,聽到的看到的全是:「心中有住戶,滿意在愛群」的口號,但是當他在離休以後,分配到了新房,也同阿德一樣,親自嘗遍了種種委屈。如今,他詳細地詢問了事情的經過,同情的眼淚濕潤了眼眶。他百感交集哪!他多麼想回到區委大院,親手治治這些弊端,哪怕三天時間也好,但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為此他只能提起筆,把希望寄託給了現任的區長。
十天以後,托老蔡的福,據說馬科長被停職檢查,阿德老頭已經搬到老蔡隔壁做鄰居了,不過群眾也有非議:阿德老頭準是有路,才住進了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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