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插圖：喵喵夏，講述：匿名，女
01
康喬這個名字，是劉毅的整個前半生。
少女康喬遺世獨立，坐在操場一隅寫生的樣子，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此淪陷。
他喜歡她的一切，瘦削，高挑、白皙，孤獨，冷淡，不屑於喜歡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歡。
那時候，大家都老老實實地穿著丑到沒朋友的校服。
唯獨康喬，寧願被當眾罰站，寫檢討，也不肯穿。
在當年的校園裡，康喬就是大家眼裡的逆行者。
這麼說吧，女生們絕大多數不喜歡康喬，但她卻是男生們觸不可及的夢。
02
暗戀她的人，不止劉毅一個。
曾經有男生放學時，主動幫她背重重的畫板，她絲毫不給人家面子，扛起就走。
也有人寫情書給她，她當眾拒絕：「謝謝你的好意，好好學習吧。」
這樣的她，是妥妥的招黑體。
關於她的謠言，層出不窮。
校園小社會裡的惡意，有時真的很殘忍。
有人說她的媽媽是小三，後來又傳她跟社會小青年在某街某巷同居，有鼻子有眼……
劉毅曾經也信了，還去某街某巷核實過，結果開門的是一對爺爺奶奶，人家的房子從來就不曾出租過。
劉毅特別憤怒，也因此變得特別暴躁，再聽誰說這樣的話，是女生，他就罵，是男生，他就打。
被罵的女生不服氣地譏諷他：「人家正眼看過你嗎？你當哪門子的護家犬？」
被打的男生不服氣，放學時糾集十幾個男孩群毆劉毅。
但這並不影響他繼續跟那些謠言死磕到底。
03
劉毅第N次被打得鼻青臉腫時，康喬在晚自習結束的街角等他。
沒說謝謝，只是跟劉毅說：「別再跟豬摔跤了，你賺不到便宜，他們卻樂在其中。」
劉毅也足夠倔強，丟下一句：「這是我自己的事 ，跟你沒關係，我願意，你甭管。」
說完，頭也沒回地走了。
那時的他自己也沒想過，一句「我願意」就是小半生。
根植於年少時的心甘情願與赴湯蹈火，這輩子，可能只有一次。
04
高三下半年，校園裡很少能見到康喬的影子。
她是藝考生，需要到全國各地集訓，北京、瀋陽、南京……
她不在，謠言也消停了，無所事事的劉毅把瘋狂的想念，化作瘋狂地學習。
成績第一次上了年級龍虎榜後，爸爸獎勵了他500元。
他把那些錢變成火車票，去北京看了正在集訓的康喬。
封閉式的集訓讓他只能隔著學校大門，跟她講上幾句話。
明明思念如潮，說出來的卻是：「北京真TM大。」
康喬問他吃飯了嗎？
他才想起來，自己好像從坐上火車開始，就根本沒想過要吃飯的事。
於是，他實話實說：「一路上也沒覺得餓。」
康喬轉身跑了，再回來時，將一個裝著麵包、火腿腸、巧克力、礦泉水的袋子遞給他。
她跑得氣喘吁吁，接過食物的那一刻，劉毅覺得一切都值了。
他從沒見康喬對別人這麼關心過。
臨別時，康喬對他說：「世界那麼大，人生那麼長，我們都會變的，但謝謝你來看我。」
坐車14小時，見面5分鐘。
回程的火車上，劉毅只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個麵包，剩下的他捨不得吃，竟然也沒覺得餓，他終於知道什麼叫有情飲水飽。
想到她說的話，想到她走南闖北的見識，劉毅下定決心：若想得到，就得更加努力，然後和她高處見。
那年高考，劉毅考到了北京人大，而康喬則考到了江南一所美院。
劉毅本以為自己距離康喬越來越近，可是，他們的關係一直保持在友達之上，戀人未滿。
05
大三那年，康喬戀愛了。
她第一時間告訴了劉毅。
劉毅當時只覺得大腦一陣陣地缺氧，衝動地質問她：「他比我優秀嗎？」
康喬說：「應該沒你優秀。」
劉毅幾乎要發瘋了：「那為什麼不選擇我？」
康喬說了令劉毅幾近絕望的話：「我記得你為我打的每一場架，記得那種被全世界莫名孤立攻擊，卻被一個人毫無理由相信、保護的感覺。所以，這輩子，我不會傻到把這樣一個人，變成男朋友，變成老公。」
康喬到底是學藝術的，連戀愛都這麼行為藝術。
她就是要這輩子，堅定地做劉毅觸不可及的白月光。
06
劉毅又能怎樣呢？
康喬從來都是一個特立獨行、說一不二的女孩。
此後的人生，他們都很努力，也都各有成績。
康喬在江南碩博連讀，留校。
劉毅畢業，留京工作三年，而後又南下廣州創業。
他們也依然保持著聯繫，劉毅會去看康喬的畫展。
康喬到廣州出差時，會一個電話打過去：「請我吃飯。」
春節回老家時，兩人也會小聚，聊聊過去，也講講彼此的當下。
康喬第一次失戀時，劉毅放下無比要緊的會議，去南京安慰她。
康喬其實也沒有多難過，但卻感慨地跟他說：「這輩子咱倆千萬別變成戀人關係。否則，真的遇到解不開的難事，連個能放心大膽託付心事的人都找不到。」
歲月將這份本來曖昧的感情，越洗越純凈。
儘管劉毅心有不甘，可是，退而求其次，就當在這世界上，多一個親人，也不錯。
07
2019年秋天，康喬結婚了，老公是她的同行。
康喬給劉毅發了請柬，但跟他說，你忙你的，不用來參加婚禮。
但劉毅還是去了。
想受虐。
想看著她穿婚紗的樣子。
想讓自己徹底死心。
只不過，看著康喬爸爸將她交到她老公手上時，他還是後悔來這一趟了。
一顆心感覺像被剁成了餃子餡一樣。
所以，婚宴也沒吃，就去跟康喬道了別，說公司還有事情要忙，得趕飛機。
康喬提著婚紗，一路小跑回酒店裡，給他拿了一大包喜糖：「你飯都沒吃，小心低血糖，謝謝你今天能來。」
回程的飛機，劉毅剝了一顆巧克力。
從嘴裡苦到心裡。
果然，這世界上最苦的糖就是她的喜糖。
08
康喬結婚了，劉毅也就跟她保持了距離。
好多次去南京出差，他都想給康喬打電話，但忍住了。
只是在每年都回老家的時候，見上一次。
每次見過之後，劉毅剛剛建立起來那點找個人、成個家的念頭就又打消了。
這輩子，如果娶的人不是她，他對婚姻也沒多少盼望。
直到2021年春天，劉毅在一場闌尾炎手術之後，突然就想成個家了。
但他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相親的現場，收到一條微信，是一個他和康喬共同的朋友發來的：康喬離婚了，你要是賊心還沒死的話，就上吧。
一切就像安排好似的巧合。
劉毅將其歸結為天意，這是老天給他的最後機會了。
09
劉毅直接從相親現場去了機場。
一路上百感交集，既擔心康喬在曾經的婚姻里受了什麼委屈，也興奮於自己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追她。
對於劉毅的從天而降，康喬有點意外。
劉毅直奔主題：「離婚為什麼不告訴我？還拿不拿我當朋友？他有沒有欺負你？」
康喬淡然地笑著，特別誠實地跟劉毅說：「離婚了告訴你，那我得有多茶？而且，真的不是人家的錯，是我這個人根本就不適合結婚。」
康喬給劉毅講了很多細節。
比如，她一直喊公婆「叔叔阿姨」，覺得喊別人的父母為爸媽，張不開口，而且，她完全處理不來婆媳關係。
比如，她特別反對前夫把學生帶到家裡聚餐，討厭自己的家裡有外人出入，但前夫幾乎每周都會帶學生來家裡。
比如，她特別不喜歡在家裡開伙，但前夫偏偏不喜歡吃外面的飯菜。
比如，她根本不想要孩子，可是，前夫的爸媽一直在催生……
康喬說她是真正結了婚，才發現自己是一個多麼不好相處，個性孤僻的人，她說再也不碰婚姻去害人害己了。
10
可是，她說了什麼對劉毅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終點回到起點，此時的劉毅不想再錯過命運給予他的這次機會。
打那兒之後，他開始了對康喬此生最熱烈的追求。
他終於可以明目張胆地給她過生日，可以不請自來地出現在她的教室里，可以把那些積攢了小半生的情感，一股腦地說給她聽……
遲來的愛，熾熱洶湧，志在必得。
劉毅默默把公司的業務有意識地向南京轉移。
2021年秋天，劉毅跟康喬求婚了，用剛剛申請下來的公司營業執照和一張南京的房產證。
他包下一間餐廳，事先準備好了台詞。
可是，當燈光熄滅，燭光點亮時，商場上殺伐絕斷的劉毅在那一刻哽咽了。
一想到此生能夠與最愛的人共度，一想到這些年的矢志不渝，他覺得既辛苦又幸福。
準備好的台詞最終都沒派上用場，最終說出來的，也是最想表達的：「康喬，嫁給我吧。」
氛圍都烘托到那裡了，康喬不得不接過他的花與鑽戒，她說：「劉毅，希望我們都不後悔。」
11
有情人終成眷屬，劉毅本來是想大張旗鼓操辦一場的。
可是，康喬不願意。
那種儀式，她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再次讓父親把自己的手交到另外一個男人手上，她覺得像演戲了。
劉毅很理解。
於是，所謂結婚儀式只是把雙方父母、彼此最好的朋友請到南京，大家一起吃了頓飯。
親朋舉杯，佳人在側，劉毅覺得自己的人生在這一刻圓滿了。
12
然而，追求一個人，從少年到中年。
誰能想到，王子與公主終於走到一起之後，從兩情相悅到相看兩厭居然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
婚後的每一天，劉毅幾乎都是失望的。
不能啟齒的，是洞房花燭夜，自己緊張興奮，可是康喬的反應更像是敷衍。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但卻不是她的。
而且，劉毅很快發現，康喬其實是個性冷淡。
儘管他安慰自己和康喬，一起去看心理醫生，可是，在心理上，他還是覺得某種失落——康喬其實並沒有多麼愛自己。
13
重要的是，當白月光變成枕邊人，距離近了，美與好奇卻一點點消失。
康喬在夫妻生活方面比較冷淡，在家庭關係經營上也是如此。
劉毅每次跟父母視頻都希望康喬可以跟他們聊聊家常，拉近一下關係。
可是，康喬明顯不擅長聊天，劉毅給父母寄的東西都說是康喬給他們買的，於是，公婆就在電話里感謝康喬。
如果是一般人，接下這個順水人情就好，可是，康喬非得實話實說：「不用謝我，都是劉毅買的，我既沒出錢也沒出力的。」
天，就這麼聊死了。
父母私底下問劉毅：「康喬是不是對我們有意見？」「你不覺得她很不懂事嗎？」
劉毅只能替康喬解釋，說她是搞藝術的，比較單純直接。
回到家，他也會勸康喬，跟爸媽說話嘴甜一些，比如請他們來南京玩，比如時常給他們發點問候。
可康喬根本沒領會他的意思，反問他：「他們來南京根本呆不慣，為啥還要讓他們來？又沒什麼事天天發消息幹嗎？我和他們真的沒話聊。」
從前的從前，劉毅愛死了康喬的不食人間煙火、遺世獨立。
但現在，她的自閉自我令他頭疼。
14
多年的兄弟聽說他結婚了，特意從廈門趕來看望他們兩口子，康喬卻以跟人家不熟，不喜歡陌生應酬為名，讓劉毅單獨在外面好好招待人家。
表弟來南京，兄弟倆在家裡酒過三巡，康喬過來對劉毅說：「我已經幫表弟訂好了酒店，還叫好了車，你送他過去吧。」
喝多少酒也聽得出來，這就是逐客令。
那一刻，劉毅幾乎要怒了。
自己當年創業最難的時候，表弟出錢出力，這些事情，康喬都知道的，但還是如此不近人情。
那天表弟識趣地表示自己覺淺，在別人家裡睡不好，還是嫂子想得周到。
劉毅把表弟送到酒店回來後，問康喬是怎麼做到這麼六親不認的。
康喬也很無辜：「他在我們家睡不自在，而且家裡有外人，我也睡不好，這樣不是對誰都好嗎？」
那一刻，劉毅聽見了自己內心的不滿。
15
不滿的下一步，是失望。
如果說康喬「怕麻煩別人，也怕別人麻煩自己」，是一種可以一分為二來看待的知識分子式的邊界感。
那麼，當近距離生活，發現女神睡覺也會流口水，也會把短褲攢到四五條再一次性洗乾淨時，康喬覺得自己十幾年的時光，好像錯付了。
有一次，劉毅出差五天，回來後，發現家裡亂得跟遭賊了一樣。
廚房裡堆了五六袋生活垃圾，康喬的包、衣服、襪子，分不清哪個是乾淨的，哪個是髒的，從卧室丟到客廳。
她回來的解釋是，她這幾天忙於學校一個教學觀摩活動，沒時間收拾。
然後，將那些衣服襪子不分乾淨埋汰，一股腦捲成團塞進衣櫃，說忙完這一段再整理。
那一刻，劉毅的心也塞得滿滿的。
第二天早上，看著康喬從一堆衣服里，扒拉出一件不知道有沒有洗過的內衣，還很認真的聞了聞。
那一幕，劉毅感覺自己的女神就像一個坍塌的泥塑。
記憶里的那個姑娘渾身散發著陽光玫瑰的味道，可是，娶回家的她，可以三天不洗頭，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頭油的氣息。
事實上，康喬也不是一直這麼邋遢，等到不忙的時候，她會把家從裡到外，收拾得纖塵不染，把衣櫃整理得像樣板間。
她是那種專註力只能放在一件事情上的性格，如果有工作忙，她就會投入到不拘小節，甚至不修邊幅的地步。
而一旦收拾起家來，也像個強迫症一樣必須徹底地清理。
這樣的個性，放在普通人身上，其實完全可以理解，甚至覺得可愛。
可是，在劉毅心裡，她一直以神的一面出現，所以，當看到她最真實的人的那部分，尤其是在一堆臟內衣里挑出乾淨的一件，套在身上那一幕，他就是覺得失望、沮喪。
16
生活承載不動那麼多的完美主義。
記憶的粉紅泡泡在現實里，一捅就碎。
別人的新婚第一個月叫蜜月，可是，劉毅與康喬的第一個月，像揭黑。
沒有什麼原則性的不快發生，就是那些生活細節，跟曾經想像得出入太大，所以，有那麼一個又一個瞬間，劉毅覺得自己後悔了。
他開始無限懷念愛而不得的辰光，午夜夢回想她，酒後歌里唱的全是她，每逢佳節倍加思念的依然是她……
17
後來的日子，過得也是磕磕絆絆。
兩人都不小了，劉毅很想要一個孩子。
但康喬覺得以他們當下的狀態並不適合，孩子從來不是解決感情的工具。
但劉毅覺得，或許有一個孩子，有了更深度的血緣捆綁，他們的感情才可以從初戀變夫妻的熱度中走出來，從愛情到親情，從激烈到平淡是真。
就此，兩人至今沒有達成一致。
這個分歧也成為兩人心中一個暗礁。
18
再後來，公司業務需要，劉毅在廣州那邊呆的時間越來越久。
業務需要是一方面，想躲清靜也是一方面。
他做夢都沒想到，摯愛10多年，相厭只用了半年不到的時間。
煙花易冷，愛情其實挺膚淺的，經不起什麼雞毛蒜皮打嗝放屁。
有那麼無數個瞬間，劉毅想退回到愛而不得的那些年，想把遺憾留給遺憾，把美好凍結在記憶的柔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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