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覺得我瘋了。
明明我沒有孩子,可是我卻總能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聽到她叫我「媽媽,媽媽。」
她說她叫小柳兒。
1
「小柳兒,過來。讓媽媽看看,唔,這小嘴兒真臟,叫你吃那麼多巧克力蛋糕,快,媽媽幫你擦擦。」
我一把摟住小柳兒,她的身體圓滾滾,肉嘟嘟的,還帶著孩子特有的香味,我忍不住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媽媽,你也吃呀!」小柳兒用短短的小胳膊摟住我的頭,往我嘴裡塞蛋糕,在我身上一拱一拱的,我的心裡盛滿了柔情,輕輕地,輕輕地,撫摸她的腦袋。
2
「金晶,醒醒,醒醒!」
我聽見阿明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如鼓點不斷敲擊我的耳膜,我艱難地喘息著,緊緊地摟住小柳兒,但是她的身體漸漸透明了,無論我怎麼用力,摟住的也只是自己。
猶如窒息後吸入的第一口空氣,我彷彿突破了一層水面,艱難地大張著嘴巴,睜開了雙眼,我感覺嘴角鹹鹹的,一摸臉,都是淚水。
淚眼迷濛中,我看見了阿明模糊的身影,我撲上去抱住他,「我真的沒有一個叫『小柳兒』的女兒嗎?」
阿明拍了拍我的背:「你又做夢了。」
3
我叫金晶,是個火辣的女子,大學裡和劉家明談了戀愛,畢業就結婚了。
劉家明是本地人,父母家拆遷分了好幾套房。
公公婆婆原本是反對我們結婚的,他們思想老派,只想和本地人聯姻,奈何阿明鐵了心要和我結婚,無奈之下,才被逼同意。
但公公婆婆並不待見我,也對阿明冷了心思,平時也不與我們來往,這反倒讓我覺得清靜。
一年到頭,除了打幾次電話,我都難得能見到他們。
最近的一次電話還是公公接的。
作為公公還能與媳婦說什麼廢話,我只記得他語氣嚴厲地叮囑我,「別忘記吃藥。」
然而我彷彿聽到了婆婆的聲音從遠一點的地方傳過來,「唉,真是娶了個災星,一年到頭的生病。當初還不如……」
然後電話掛斷了。
4
是的,也不知為什麼結婚之前,我身體一直還不錯,但婚後,我真的是長年累月的生病,現在居然還得了「癔症」,我心裡也非常的愧疚。
劉家明心疼我,因家中也不缺錢,我身體又不好,一直極力反對我出去工作。
我曾反抗過幾次,因我一直記得我曾經的夢想——要做個記者。
但是每次當我提出,出去找工作的時候,阿明或和我胡攪蠻纏,或和我甜言蜜語,或和我發誓,弄得我忘了原本的目的,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如今,我只能做了全職主婦,空的時候,再寫寫文章投投稿,算有點小收入。
5
雖說我做了好幾年的家庭主婦,但廚藝卻一直不好,這不,又一不小心切到了手指,血流如注,我趕緊去找創可貼。
我把那可愛的創可貼拿在手裡,忍不住要笑,沒想到家明那麼有童心,居然買的是有卡通畫的創可貼。
我需單手剝開創可貼,卻有點不太靈活,創可貼掉在了櫥櫃底下,我只能趴在地上去勾,好不容易勾出來,卻被牆面上一道淺淺的劃痕吸引了。
牆彷彿是新刷過的,我卻不記得是何時刷的。
那淺淺的劃痕一道高似一道,原本應該是深紅色的,如今被塗了一層又一層,只剩下淡淡的粉紅色,若不細看,絕不會發現。
我的腦袋有點疼,眼前又出現了幻覺。
「哇,小柳兒又高了一點點呢,都快到媽媽的腰上了呢!」我摸著小柳兒的腦袋,把她摟在懷裡。
「媽媽,我要快快長大,長得比媽媽還高,我也要把媽媽摟在懷裡。」小柳兒把腦袋頂在我懷裡,胡亂地蹭來蹭去,我哈哈大笑。
我捂住頭疼的腦袋,身體漸漸滑了下來。
6
「金晶,金晶,你怎麼了?」
我把頭撐在衣柜上,睜大眼睛,看著向我奔來的劉家明,「我真的沒有一個叫'小柳兒'的女兒嗎?」我再一次向劉家明確認。
那些場景真的太過真實,小柳兒說的每一句話,我彷彿都真實地聽過。
家明一把抱住我,把我摟在他懷裡,「傻晶晶,你是太自責了。我們曾經確實有個女兒,她在你肚子里就沒了,你一直走不出來,太自責才會這樣。」
「真的是這樣嗎?」
可是我彷彿真的抱過她,我感覺過她沉甸甸的小身體,聽過她甜甜的嗓音叫我媽媽,難道這都是假的?我淚流滿面。
阿明一邊給我抹眼淚,一邊拿了一瓶葯遞給我,「乖,這是阿平開的葯,你吃了,睡一覺就好了。」
阿平是我和劉家明的大學同學,也是個心理醫生。
我拿起藥片仰頭咽下,劉家明抱起我,把我放在床上,他自己躺在我旁邊,陪我一起入睡。
劉家明和我絮絮叨叨,「晶晶,別太自責,我們努努力,以後還會有其他孩子,忘了她吧。」
我真是何其有幸,能夠有劉家明這樣的老公,對我不離不棄,為我違抗父母之命。
我在劉家明如唐僧念經般的絮語里入睡了,小柳兒卻又入夢來了,「媽媽,你真的要忘了我嗎?可是我會一直記得你的呀,你是我最愛的媽媽呀!」
小柳兒穿著她最愛的艾莎公主裙,睜著大大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著我,小嘴都撇了起來了。
「不,不,不,媽媽不會忘了你。」我伸出手,想去勾住小柳兒,可是她卻離我越來越遠,無論我的手伸多麼長,都無法勾到她。
7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五指緊緊地抓著床單,原本切破了皮的手指又流出了血,我轉頭去看劉家明,卻發現他不在床上,我只能起床自己去換創可貼。
客廳里一片漆黑,只有陽台有光,透過薄薄的紗簾照進來。
劉家明佝僂著背脊,夾著一根煙,煙頭上點點星火半明半滅,煙灰積了很長一截,但劉家明一動未動,猶如老僧入定。
然而,他其實原本並不吸煙的啊。是我的病,讓他如此擔心吧。
我輕輕地靠近他,想要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然而我聽到了什麼?
「金晶似乎發現了,我要怎麼辦?」
是誰?他在和誰說話?驚慌不定的我,不小心手撞到了檯燈。
「哐當——」暗夜裡,一聲巨響驚破人心。
「金晶!」劉家明轉頭看見我,迅速按滅香煙,拔下藍牙耳機,向我跑過來,「金晶,你怎麼醒了?」
8
我力持鎮定,搖了搖手指給他看,「又流血了呢。」
「你叫我一聲就好了,幹嘛自己跑出來,拖鞋都沒穿,感冒了,怎麼辦?」劉家明一邊拉我坐沙發上,一邊生氣地說。
我看劉家明的態度似乎真的很在乎我,不像在演戲,我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夫妻之間應該坦誠交流,「你在和誰打電話?」
劉家明一愣,繼續低頭給我處理傷口,「你聽到什麼了?」
「沒,我剛出來找你,就被絆倒了。看你拿著藍牙耳機才知道你在打電話。」
「嗯,公司有點事,都處理好了,你不用去管,我來幫你處理傷口吧。」
劉家明低著頭,給我仔細地塗抹著藥水,卻不抬頭看我。
他顯然向我隱瞞了什麼,而且不打算坦誠相待,我不再說話,任他擺弄我的傷口,任他幫我捂腳,抱我回床。
「好了,保證不會再流血。」劉家明終於笑著抬頭看我了,他可能處理好了情緒吧。
可惜,我不再相信他。
我敷衍地笑了笑,決定一定要找出真相。
9
此後的數日,即便我又陷入「小柳兒」的夢境,我也不再表現出來,表面上一切歲月靜好,劉家明也似心情放鬆了點。
然而,其實我一直在醞釀下一步動作。
半夜,我又一次從夢中驚醒,看著身旁酣睡的劉家明,惡意的揣測盈滿了我的胸腔。
我悄悄從劉家明的枕頭底下拿出他的手機,輸了密碼,然而顯示密碼錯誤。
對啊,我為什麼會輸這個密碼,這串數字有什麼含義,我捂住腦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算了,密碼應該是阿明的生日吧,我又輸了一串數字,還是錯了,那麼我的生日,還是錯誤。
阿明居然改了密碼?他到底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死馬當活馬醫,我把攝像頭對著阿明的臉,阿明睡覺總隙著眼睛,居然解鎖了。
我貪婪地拿起手機,打開微信,然而裡面連一個對話都沒有,簡訊,郵件都進行過處理,連支付記錄都刪除了,我什麼也沒找到。
這時,我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個小說,小說講的是一個妻子怎樣抓住出軌老公的行蹤。
裡面有一招,正好適合此刻的我,打開【常去地點】,一個顯示著地圖的界面出現在我眼前,地圖下面是一行一行的【位置跟蹤】。
果然幾月幾日,去了哪裡,呆了多久,記錄的明明白白。
我顫抖著手,一行一行看下去,有幾個地方引起了我的注意。越洋廣場、福都物業、靜安區房產交易中心。
越洋廣場頻繁地出現在手機里。
我只知道一個人是在越洋廣場上班的,不是劉家明,而是阿平。
阿平雖說是我和劉家明的大學同學,但畢業之後,她與我們失聯許久,也是最近我生病後,才又走入我們的生活,劉家明一個人去找她幹嘛?
福都物業是劉家明手裡幾個房產的物業公司,繳費都是互聯網了,他幹嘛要去物業公司?
房產交易中心更是奇怪了!
劉家明到底要幹什麼?我的內心充滿著不安。
難道他像那本小說里一樣,出軌了,正在轉移資產?
那麼,他們又是為什麼要隱瞞我「小柳兒」存在的事實呢?
為了監護權?為了完全霸佔我的女兒?
10
當我糾纏於內心的惶恐不定時,暗夜寂靜的空蕩里,劉家明突然的嚶嚀喚醒了我,我連忙把手機放回他的枕頭下,躺回去,閉上眼睛。我知道今夜我將無眠。
但人有時候真的很可笑,昨夜的我以為自己終將不會安睡,然而人心最複雜,複雜到連它的主人都不了解。
我的幽怨彷徨突然變成了一種篤定,虛空變成了真實,我知道小柳兒肯定是真實存在的,劉家明騙了我,我唯一要做的不再是自我懷疑而是找出真相,找到小柳兒。
一夜安睡。
當清晨的日光照亮我的眼皮,我被劉家明的親吻騷擾至醒,我睜開迷朦的雙眼,對著他微微笑。
劉家明還是那樣俊美,儘管十年已過,他還依然如曾經的少年,猶如《情書》里從紗簾後一隱而現的柏原崇,我依然為他沉迷。
我伸出雙手,撫摸劉家明的臉頰,「今天不去上班嗎?」
「上的,只是捨不得你。」劉家明笑著說。
他是如何做到一邊出軌一邊還能對我溫柔如斯?
奧斯卡小金人為什麼不頒給他?
「好了,別膩歪了,小心遲到。」我拍了拍劉家明的腦袋提醒他。
我決定今天起,也要爭取拿個奧斯卡最佳女主角。
11
劉家明一看時間,果然一骨碌爬了起來,跳著跑去了洗手間,他似乎心情很好,刷牙的時候,還在哼著歌。
我躺在床上看著他,有點無奈又有點寵溺,這是個多麼好看的人啊,如果他不曾騙我,該多好啊!我真希望今天什麼也查不到。
我趁著劉家明去洗漱,溜到客廳里,拿起他的錢包,找到他的身份證拿了出來,我知道他是個粗心人,身份證這種東西,若不是用時,他一百年也想不起來,我根本不擔心他會發現。
送走劉家明,我去了一趟房產交易中心和物業公司,所有的事情都如我所料,我只是有一點想不明白。
公公婆婆對財產看得很重,當初我和劉家明結婚的時候,因為婚房是劉家明的婚前財產,公公婆婆都不同意把我的名字寫進房本里。
如今劉家明是如何說服他們把房產轉讓給阿平的呢?即便劉家明要和我離婚,以後和阿平結婚,又如何保證阿平不獨佔房產呢?還是連公公婆婆都不知道這一樁事情?我實在想不通。
12
想不通就行動,我打電話給公公婆婆,他們很驚訝,但也同意我去拜訪了。
迎接我的居然是公公,這真是令我驚訝。
公公退休前是街道某機關的一把手,禮貌但沉默寡言,可能是種習慣,每當我去公公婆婆家的時候,他要麼在看報紙喝茶,要麼在看電視喝茶,見我去,就微笑,從不與我多啰嗦。
而婆婆就恰好相反,她是那種小區隨處可見的老年婦女,以八卦為樂,只要給她一個話頭,她能拉著你侃一個下午。
然而,今天卻剛好相反。婆婆坐在沙發上,佝僂著背看電視,也並不看我一眼,彷彿電視里生出了花來。
我與她打招呼,她瞄了我一眼,點了點頭,又繼續轉頭回去看綜藝了。
「她呀,最近天天盯著電視。你坐,喝茶。來找我們是有什麼事嗎?」公公端著水杯,從廚房間出來。
借口我在路上已經想好了,因我平時真的很少去公公婆婆家,去也是和劉家明一起,單獨找他們確實少見。
我斟酌著語言道:「爸,您看,不是清明節快到了嗎?往年掃墓,因我身體不好,家明總擔心,也沒怎麼陪你們去過,今年我想著,怎麼著也要陪你們去一次吧,我也是你們劉家的媳婦啊!家明那裡,我會去說服他的。您看怎麼樣?」
原本我想著這話有理有據還有情,公公婆婆沒理由反對,卻沒想公公瞬間落下了臉呆坐一邊,婆婆卻突然暴怒起來,「你什麼意思!你是想……」
公公連忙捂住婆婆的嘴,跟我解釋道:「你媽最近更年期,情緒不穩定,你別介意啊。你先去家明房間坐坐,別刺激……」公公停頓了一下,可能想想說得不對,又說道:「別和你媽一般見識。」
我看著在公公懷裡癲狂狀的婆婆,心裡發慌,連忙跑去劉家明沒結婚前的房間。我趴在門板上,想要聽聽公公和婆婆的談話,但只能聽到「嗚嗚咽咽」的聲音,不甚清晰。
無奈下,我只能留在劉家明的房間。心裡沒來由的煩躁,我的四周似乎有個透明的網罩,我明明知道這結界的存在,卻無論如何突破不了。
13
劉家明沒結婚前的房間,我曾來過,是個典型男生的房間,原本就很簡潔,如今更是簡潔到除了必要傢具,什麼也沒有的地步。
然而他書櫥里的幾張照片卻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劉家明從小學到大學的畢業照,讓我驚訝的是,我發現每一張照片上都有阿平,但劉家明從未告訴過我,他和阿平認識如此之久。我一直以為他們只是大學同學。
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阿平看向劉家明的眼神是那樣欲說還休,如顫顫巍巍,將要凋謝的小白花。
而劉家明做事並不避諱阿平,總說阿平是他的好兄弟,什麼事都能交託給她,讓阿平做事更是如此的理直氣壯,理所應當。
直到我和劉家明結婚後,阿平才漸漸淡出我們的生活,直到最近阿平又一次出現了。
我為什麼從沒發現過?是被劉家明的外表所惑?還是被他的甜言蜜語欺騙?
我頹唐地坐在椅子上,我回想這幾年的生活,劉家明彷彿在我的周圍豎起了透明的高牆,我能看見高牆外的風景,卻觸不到高牆外的風雨。
我以為我是融入著高牆外的生活的,卻只是一朵被養在暖室里的花,自以為是地搖曳著。
我不知應該怎麼辦,若劉家明是個十惡不赦的騙子,我就應該把他就地正法,我應離開他營造的夢境,我應……,一滴淚落在手上,灼痛了我,我彈跳起來,我應該離開了。
14
走出房間,客廳里昏暗一片,我望向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的雲彩已經染紅了半邊天,原來已經黃昏了呢,果然黃昏別有一番凄涼的況味。我嘆息。
公公不見了,婆婆也不見了。
我走向他們的房間,預備與他們道別,就算最後和劉家明離婚收場,終究也須道別,我無法做個沒禮貌的人。
房間的門隙開著,裡面沒有開燈,只有窗外昏暗的,玫瑰色的光映射在白色的牆壁上。
婆婆在這玫瑰色的光里疊衣服,那光讓她的臉紅紅的,她的嘴裡念念有詞,別樣的詭異。
我有點怕,本想後退了,卻被婆婆手裡的衣服吸引了,那是一件艾莎公主裙,和我夢裡小柳兒穿得那件一模一樣。
劉家明總說,我是進了另一個平行世界了,是做夢,顯然不是,那是真實的,我仔細辨認婆婆的嚶語。
「寶寶,我不會讓那個壞女人把你搶走的。」婆婆一邊念念叨叨,一邊抱住那件艾莎公主裙。
她說的那個壞女人是我嗎?我做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們不讓我見孩子?
他們所有人是合謀起來,想要搶走我的小柳兒嗎?
我伸出手,想要推開門,用力搖晃婆婆,讓她告訴我真相,讓她把小柳兒還給我。但還沒等我伸出手,我的鼻子就被捂住了,我驚惶地回頭,看見了阿平和公公。
阿平怎麼在這裡?我來不及得到答案就昏了過去。
15
我再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家裡了,劉家明坐在我的身旁。
「金晶,你怎麼樣?什麼感覺?」
我扶著沉重的腦袋,虛弱道:「有點口渴,幫我倒杯水。」
「好好,你還有什麼不舒服嗎?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你這個人怎麼奇奇怪怪的,我不是發燒了嗎?喝口水都喝不上了嗎?」我撒嬌道。
「啊,好好好。」劉家明開心地轉身去給我倒水。
我看著他的背影,再也牽不起微笑的嘴角,我張開緊握的五指,一根繡花針狠狠地扎在虎口,那是我自己臨昏睡前扎的。
我不敢說自己一直清醒著,但我一直在努力保持清醒,每當要陷入沉睡,針就更深地扎進去一分。
我拔出那根深深插在虎口的繡花針,那個血點提醒著我,絕不能忘,我要找出小柳兒在哪裡!
「老婆,喝水!」劉家明捧著杯子過來,溫柔地喂到我嘴邊。
我原先是很享受這種夫妻間的小情調的,如今我對劉家明這種表裡不一的行為產生了身理性的反胃,忍不住想吐,但為了不讓劉家明懷疑,我只能硬生生忍了下來,喝了那口水。
等劉家明滿意地放我一個人休息時,我連滾帶爬地跑去衛生間,吐得膽汁都出來了,我不敢再吃劉家明給我的任何食物,我害怕被下藥,阿平給我開的葯,我也只假裝吃。
失去孩子後丈夫總喂我葯,無意看他手機地圖,我偷把葯吐掉
之後的日子,我又開始扮演溫柔小賢妻的角色,彷彿忘了在婆婆家發生的事,劉家明似乎也放心了,不再時時看管我的行蹤。
16
我決定去越洋廣場探探阿平的底。晚上我就用老辦法打開劉家明的手機,編輯了一條微信,約阿平明天中午12點去郊區的公園見面,等阿平回複信息確認後,我又刪除了微信,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又睡了過去。
等第二天劉家明上班後,我就收拾了一番,化妝打扮戴假髮,等將近十二點的時候,來到了阿平的辦公室。
阿平是開私人診所的,有一個專職秘書,我假裝是等著下午挂號的病人,焦急地來來回回走,瞅准了秘書上廁所的機會,急忙溜進了阿平的辦公室。
阿平是這間診所的合伙人,所以診室很大,我必須抓緊時間搜查,可是還沒等我查到什麼,就聽到外面秘書的聲音:「童醫生好,您回來啦!」
阿平姓童,她怎麼回來啦?
「今天金小姐有沒有來過?」是阿平的聲音,難道她和劉家明通過話,識破了我的計劃?
我連忙整理好翻檢的資料,四處尋找藏身的地方,那裡有個衣櫥,我躋身進去。
我剛藏好,阿平就和秘書進來了。
「今天下午,我有點事出去,你要是看見金小姐過來,馬上告訴我。」阿平吩咐道。
「好的,童醫生。」秘書回道。
「對了,我讓你藏起來那堆東西,你都藏好了嗎?」
「好了。我藏在上次你給我鑰匙的那個房子里。」秘書彷彿有點猶豫,又接著說道,「童醫生,其實我一直想提醒你,你覺得有必要這麼深度參與金小姐的事嗎?在她未知的情況下,給她做催眠,這是犯法的吧?」秘書怯怯地問。
「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可以了。」阿平嚴厲地道。
秘書不再吭聲,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了關門聲。
17
「呼」一聲,我吐出了屏住的呼吸,果然是阿平,她和劉家明有情,又何必禍害我,告訴我一聲,我主動讓位不就行了嗎?
啊,也許劉家明想要小柳兒的撫養權?或是婆婆想要小柳兒的撫養權?而我一直不放手,所以他們才會對我出手?
我敲了敲頭,實在想不起來,我是何其可悲啊,居然被算計至此,我的女兒還不知道在何方,不,我要振作起來,我走出櫥櫃,又開始翻找阿平的辦公室。
我想找找有沒有我的診療記錄,可惜一無所獲。突然我被茶几上的一張報紙吸引。今天是3月11日,而那張報紙還是1月15日的,關鍵是其他報紙還都是當日的,為什麼只留了那一日的這份報紙呢?
我打開報紙,卻看見了我自己的名字,記者金晶。我真的做過記者?是他們抹去了我的記憶?
那我寫了什麼?我又仔細看下去。
這是一則深度報道,講的是一個男人為了和新女友結婚,扼殺了自己的兩個孩子,還偽造成孩子自己失足掉下高樓。
對於這個消息,我是有記憶的,原來這是我寫的啊!我一直是有工作的?不是家庭主婦?他們對我的催眠太徹底了!
可是,阿平保留這張報紙幹嘛?難道她想唆使劉家明也扼殺小柳兒。想到這裡,我頓時不平靜起來,我必須找到小柳兒!
18
但是此時秘書還坐在座位上,我要怎麼把她引開呢?
我看向我的手機。手機上已經有數十個未接來電,都是劉家明打過來的。
他應該已經和阿平通過氣,知道我用他手機乾的事了,這會兒說不定和阿平已經接好頭,在找我了呢!
我迅速編輯好一條微信:我已經知道你和阿平的勾當了,現在我在越洋廣場的頂樓,你等著給我收屍吧!
果然,沒多久,秘書的電話就響了,她「騰」地一下子從座位上彈起來,狂奔出去。
我迅速走出阿平的辦公室,在秘書的位置上找了找,找到幾串鑰匙,我決定去找找秘書剛剛說的,藏起來的東西。
我壓低鴨舌帽,迅速地坐電梯下去,然後從廣場後面的小路繞了出去,手裡的手機不斷震動著,我索性關了機。
我想阿平能讓秘書把小柳兒藏哪裡呢?我想起了阿明轉讓給阿平的房產,對了,肯定在那裡,當時我怎麼能傻到只去了物業,卻沒去房子里看看呢!
我迅速攔了輛車趕往那房子,在試過N把鑰匙後,我終於打開了房門。
19
瞬間,我淚流滿面。
那地上是小柳兒的熊寶寶,夢裡我見過;啊,那是小柳兒最喜歡的繪本,我們靠在一起,我給她講過;那是小柳兒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一張畫的歪歪扭扭的賀卡……
都是小柳兒的東西。
「小柳兒,小柳兒,媽媽來找你了,你在哪裡呀?快出來,不要和媽媽躲貓貓了。」我在房間里四處尋找,然而遍尋不見。
天已經全黑了,我精疲力竭,翻遍了每一個角落,連米缸里都找了,卻怎麼也找不到小柳兒。
你在哪裡呢?我昏了過去。又一次進入了夢境。
「媽媽,媽媽,你來找我了嗎?我好想你呢,你抱抱我呀!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要加班,我才不要吃外賣呢?」小柳兒在那裡賭氣。
我伸出手拉她卻怎麼也拉不到她,她走了。
「金晶!」突然一聲凄厲的叫聲把我驚醒,我睜開眼睛看見了劉家明,我對他微微笑:「家明,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劉家明跑過來抱住我,埋在我懷裡放聲痛哭,我輕輕地撫摸他的捲髮,「別哭,你看,阿平要笑話你了。」
阿平落寞地在那裡看著我們,她聽見我講起她,向我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20
1月15日那天,我永遠失去了小柳兒。那天,原本我在休假,答應了小柳兒帶她去迪斯尼樂園的,她穿著自己最愛的艾莎公主裙,抱著小熊,笑得像天使。
然而一個電話打破了小柳兒的美夢,我接到電話,有緊急任務—案件有新進展,而那時劉家明在出差,我只能把小柳兒放在家裡,我答應她馬上回來。可是,我食言了。
任務沒那麼快能完成,我打電話給小柳兒說給她訂了外賣,讓她等會兒去拿,小柳兒跟我說,她有點不舒服,我只以為她是撒嬌,想讓我早點回去,於是沒理睬她。
然而,過了一會兒,外賣員打我電話,說按門鈴,家裡沒人開門。
我有點心慌,打電話給小柳兒,她卻不接電話。我慌了,連忙趕回家,然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我的小柳兒已經硬了,再也不香香軟軟的了,無論我怎麼叫她,她都不再回應我了。
21
後來的事情,我的記憶開始模糊,我每天渾渾噩噩,生不如死,我自責,我後悔。
每天每天我都在想,如果我不是這麼熱愛工作,如果我沒去加班,如果我回去給小柳兒做飯,她是不是不會死?至少她也能吃上飯,去了,也不用做餓死鬼啊!
我抱著劉家明喊:「我們小柳兒成了餓死鬼了,我讓她成餓死鬼了,哈哈哈哈哈。」我想我是癲狂了。
「金晶,那不是你的錯,醫生也說了,小柳兒有先天性心臟病,只是一直沒發現而已。」劉家明抱著我哭喊道。
「怎麼不是我的錯,如果我一直在她身邊,第一時間就能救她,都是我的錯。」我還是沒辦法原諒自己。
「你不要離開我!」突然,劉家明緊緊地抱住陷入回憶里的我,「只要你不離開我,我什麼都願意去做!」
「也包括抹除我的記憶嗎?」我撫摸著劉家明單薄的後背,這些日子,他瘦了許多。
「是的,如果那些記憶讓你痛苦,讓你遠離我,那麼我還會想辦法讓你失去那些記憶。阿平收下了我的房子,我給她的診療費足夠為你做十次催眠了!」劉家明斬釘截鐵地說道。
22
「這是第幾次?」
「第三次。」劉家明垂頭喪氣地說,「你總是能想起來。」
我緊緊抱住他,撫摸著他的脊背,就像抱著小柳兒一般道:「如果讓你失去關於小柳兒的所有記憶,你願意嗎?」
劉家明想了想,搖頭。
「是啊,你也不願意啊,那你怎麼能認為作為母親的我會願意呢?我是要一輩子記得她的!」我堅定地道。
「我是看你太過自責,太過痛苦,我不忍心你受這樣的痛苦。」劉家明撫摸我的臉頰。
「不,我寧願身處地獄,也不願意失去關於她的記憶,你懂嗎?」我不能控制地流著眼淚,狠命地搖著劉家明。
劉家明似乎懂了,點了點頭,緊緊地,緊緊地抱住我,「那你也要答應我,別離開我,別想不開。無論如何,我們倆要在一起啊。前方再怎麼艱難,你還有我,我還有你,這樣想,你會不會好一點。」
我看見劉家明的眼中有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點了點頭。
如今明白了劉家明的苦心,我才知道我是何其有幸,能有他這樣的丈夫呢!
餘生就讓我倆無論多麼痛苦,都帶著小柳兒的記憶,好好過吧!
然而不知是否是最近刻意不吃劉家明做的食物,搞壞了胃,我居然又吐了出來。
「你是不是又有了?」劉家明震驚地看著我。
是嘛?是小柳兒捨不得媽媽,又回來了嗎?這一次,媽媽一定,一定要好好保護你,快回來吧!小柳兒!(原標題:《消失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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