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來福又一次被僱主家像條狗一樣趕出來時,他終於忍不住坐在父母墳前嚎啕大哭起來。
他恨父母為什麼不教他一些生存之道就拋下他走了,為了養活自己他受盡了別人的白眼, 因為他啥也不會,現在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挨餓不說去幹活還沒人要。他認為這一切都是父母的錯。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親趙老漢六十歲才生了他,夫妻倆歲數大了卻不舍的讓兒子吃一丁點苦頭,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從小到大趙來福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
如今父母相繼離開了人世,日子也從天堂墜落到了地獄,父母攢下的那點銀兩已被他花的一文不剩,為了生存下去他才試著找活干。然而一無經驗、二來笨手笨腳的他無論做啥都只會把事情搞砸。
在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掃地出門後,趙來福絕望了,已經沒了活下去的勇氣。
這天,他找出家裡最好的衣服鞋襪穿戴整齊完畢,便來到河邊準備了結此生。
河岸的蘆葦在秋風中肆意搖擺,似乎也在嘲笑趙來福無能的一生。內心凄涼的他一步步邁入河中,卻突然聽見蘆葦盪里傳來人聲,隨即看見三四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劃著小船離開蘆葦盪。
人頭高的蘆葦像一道天然屏障隔開了兩邊的人,他們並沒有發現趙來福,很快小船就不見了蹤影。
趙來福遲疑了一下,就在他穿過蘆葦盪繼續朝河中央去時,蘆葦叢中一具漂浮著的「男屍」將他嚇地猛一激靈,回過神來他才看清這具「男屍」五花大綁仰面朝上,左手動了幾下,鼻翼也還有微弱的氣息。
人還沒死!
此時趙來福已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了,抓住男子的手「哼哧哼哧地」將他駝上了岸。男子連續吐了幾次水後醒了過來,在得知是趙來福救了自己後,他掙扎著起身要拜謝趙來福的救命之恩。
趙來福制止了他,說自己本來是來尋死的,結果卻意外地救了他。男子吃驚問道:「恩公為何想不開啊?」
趙來福便將自己的處境與他說了一遍,嘆道:「若非被生活所逼,誰又會想到去尋死呢?」
男子沉思了片刻,道:「恩公不如隨我去金陵,我雇你當我的保鏢,你看如何?」
趙來福猜測男子身著華服必是顯貴人家,如果跟隨他自己以後便不用再為生計而發愁,於是點頭應承,「只要公子不嫌棄我笨手笨腳的,就是給您當牛做馬都行。」
男子又說道:「想來你也看到了我被歹人所害,差點命喪於此,此去金陵的路上還有不可預知的兇險,你真的不怕嗎?」
「我連死都不怕,怕這作什麼?」
「好,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一旦到了金陵我就不用再擔心這些歹人害我,到時你想要什麼儘管提出來,不用和我客氣。」
「我啥也不要,有口飯吃就成。」
男子聽後笑了,他要來福陪他一起上街,當了身上的華服換來十幾兩銀子,購置一套粗布短衣穿上,留些做盤纏 ,用餘下的錢買了些吃食,二人便踏上了去往金陵的路。
男子邊走邊說自己叫梁秉文,家住金陵,這次來登州辦事不想竟被歹人盯上,雖錢財被搶光所幸是撿回了一命。他要來福路上注意些,以防再遇到這幫歹人。
來福拍拍胸脯說道:「既然公子雇了我,我就一定會拼盡全力護送公子到金陵的,還請放一萬個心。」
天快黑時,梁秉文想去住客棧,來福則為節約不多的盤纏 ,出主意到臨近的一處破廟裡歇腳。
他們進了廟,看見一個少年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裡,口中好像在呢喃著什麼。來福湊近一看,發現少年滿頭大汗,在喊著「渴...水...水...」
梁秉文忙將腰間水葫取下遞給來福,少年喝了水後,不再喊了閉著眼睛沉沉睡去。
此時廟裡又來了三個男人,其中有兩人緊挨著坐在離大門不遠處,另有一個駝背老頭端著一隻水碗急匆匆走過來,看到少年臉色好轉他這才舒了口氣,來福心直口快道:「梁公子已給他喝過水了。」
駝背老頭連忙作揖致謝:「多謝梁公子救了我孫兒...」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梁秉文找了塊空地坐下,有些睏乏眯起眼睛開始打盹。
來福自是不敢睡,既當人保鏢那就得保證梁公子的人身安全,於是他找駝背老頭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天,這一聊便聊到了三更天,駝背老頭實在熬不住了,背靠木柱發出了鼾聲。
破桌上僅有的半截蠟燭閃著顫巍巍的光,除了來福其他人都已打起了瞌睡 。沒人陪他說話了,困意也就來了,來福想站起來走走以消除困意,不知為何此時渾身竟沒了力氣,不一會連眼皮也睜不開了,接著就啥也不知道了。
翌日天光大亮,「來福...來福...」梁秉文著急地來回搖晃著來福肩膀,將他喊醒。
來福搓了搓仍有些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是梁公子哭喪著的一張臉。
「梁公子...咋了?」
「我們的盤纏不見了...去不了金陵了。」
盤纏丟了?來福就像被人當頭擊了一棒,整個懵了。此刻廟裡只剩駝背老頭、少年,梁公子和自己四個人,靠門口的那兩人卻已不見。
「都怪我,都怪我」來福用拳頭錘打頭頂,恨自己無用怎麼能睡著了。
梁秉文也唉聲嘆氣,正當二人一籌莫展之際,駝背老頭開口問道:「你們也要去金陵?是的話就和我們一起吧,我有船可以順路捎上你們。」
來福喜出望外,「謝謝,謝謝,那就有勞老伯了。」
梁秉文猶豫了一下,也同意了。
去金陵約莫還有六天的路程,沒有盤纏只怕還沒走到就已餓死在路上,現在有船坐大概兩天就能到金陵,就算不吃不喝也不至於餓死,只是走水路的話他內心有些惶惶不安。
出發前梁秉文雙手合十,在一尊斑駁的佛像前禱告了一番,走時他趁沒人注意從佛像腳下抽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的鐵匣子塞入懷裡...
四人乘坐船隻在平靜的江面上行駛了一天一夜,掌舵的是駝背老頭,少年閉眼在休息,從頭到尾也沒聽到他說一句話。
「起風了,這天似要下暴雨了。」駝背老頭說,他要大家進船艙避一避。
來福現在是寸步不離梁公子,梁公子坐哪他就坐哪,好不容易混個差事,他不能再讓人失望了。
就像連體了一樣,搞得梁秉文是哭笑不得 。
暴雨來臨前天空已被烏雲籠罩,四周黯淡下來,幾乎看不清江面還有哪些船隻在同行,一道閃電劈下,少年嚇得往駝背老頭身邊縮了縮。
驚雷聲滾滾,來福探頭看向倉外,卻不知有兩個黑衣人剛好跳上了船,他們手持大刀闖進船艙,似是為一人而來,那就是梁秉文梁公子。
「把東西拿出來,不然要了你狗命。」
黑衣人用刀架在梁秉文脖子上,惡狠狠地說。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梁秉文的聲音有點抖,他拽了一下來福的衣角。
事發突然,駝背老頭將少年藏在身後,來福心驚膽戰,但他還是鼓起勇氣去推開黑衣人。
「找死!」
這幫人可不是什麼善茬,他們凶相畢露,舉刀劈向來福,來福的肩膀挨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
少年緊緊捂住嘴,差點驚叫出聲。
梁秉文躲在來福身後,以他作盾推著向前,企圖逃離船艙。
來福咬著牙,鮮血已把他半邊身子染紅,但他仍然拚死用自己身體擋刀,黯夜裡刀風裹挾著血腥氣,一刀、兩刀...
黑衣人殺紅了眼,他們見過不要命的但是還從沒見過來福這樣用肉體硬扛的「傻子」。
來福已然成了一個血人,他誓死也不讓黑衣人傷害梁公子分毫。
「住手!」
駝背老頭大喝一聲,兩黑衣人被震住了,他們相互看了一眼。
「又一個多事的!」其中一人舉刀向駝背老頭撲來,被一竹篙打落到水裡,駝背老頭手裡的竹篙再一挑,另一人手裡的刀順勢滑落,這人心知遇到高手了便躍入水中逃命去了。
暴風雨說停就停,天逐漸亮起。
「你這個傻孩子...」駝背老頭找了件舊衣撕下布條給來福包紮,少年則拿來藥水幫來福塗抹傷口,來福疼的齜牙咧嘴。
梁秉文一聲不吭,他盯著駝背老頭和少年,眼底閃著不為人知的深意。
又過了一天 ,船終於抵達金陵。
碼頭別過之後,來福一瘸一拐的跟在梁秉文身後來到金陵首富魏員外家。
管家恭恭敬敬領著他們到廳堂坐下,丫鬟連忙奉茶倒水,來福第一次享受到這種待遇,感覺倍有面子。
當梁秉文將鐵匣送到魏員外手裡後,只見魏員外手在顫抖,眼眶之中早已蓄滿了淚花。
然而就在魏員外打開鐵匣的那一瞬間,梁秉文卻「唰」地變了臉色,「怎麼會這樣?」
魏員外的面色也變了,他取出鐵匣里的一封信 ,看完後氣的將信撕成兩半,怒斥道:「你是何人?膽敢冒充我兒!」
梁秉文嚇地腿一軟跪倒在地上,見情形不對來福一下子不知所措,他壓根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麼,就在他也想跟著下跪時,門外有人跑來報:「少爺來了,真正的少爺來了!」
魏員外嚯地站起身,眼睛直直望向門外,恨不得立刻見到來人。
來福也好奇地轉頭去瞧,這一瞧使他差點就喊出了聲。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所認識的駝背老頭與少年!
少年步履輕盈,駝背老頭走路帶風,他用目光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梁秉文,而此刻的梁秉文低垂著頭,並不敢抬頭看他們。
魏員外看到駝背老頭後大吃一驚,「岳父大人...」
駝背老頭冷笑道:「不敢當,我可憐的女兒被你趕出家門時,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岳父大人么?」
少年也冷冷地看了一眼魏員外,他終於開口說話了:「你 ,是我的父親?」
發出的聲音清越如鈴聲,驚呆了眾人 !這哪是少年郎的聲音分明是少女才有的獨特嗓音。
魏員外不知道該是驚喜還是驚愕,「岳父大人當年是我的錯,我不該聽信妾室的話將夫人趕走,只是夫人生下的孩子不是男孩嗎?怎麼現在...」
面對所有人的疑惑,駝背老頭嘆了口氣,緩緩說起了當年發生的事。
那時魏員外剛有了小妾,對她寵溺有加、言聽計從,而小妾一心想趕走正室夫人自己好取而代之。
於是找人污衊夫人與他人通姦,說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魏員外的種,魏員外氣得在夫人剛生產完就將她連孩子一起攆出門外,看也沒看孩子一眼。接生婆子看不下去謊稱「夫人生的是男孩,長的與家主一模一樣」,但魏員外對此置若罔聞,哪裡還有半分夫妻情分。
夫人只好回到登州投靠娘家,後來在娘家人的安排下帶著孩子嫁給當地一個鄉紳做填房,可誰知鄉紳一家人不喜歡她帶來的孩子,逼她將孩子送人,性格軟弱的她無奈將孩子託付給爹爹撫養。
也許是報應吧,魏員外在趕走夫人後,小妾一直沒有給他生下個一兒半女的。問醫求仙也沒用,一次無意間他聽下人們聊天說起當年夫人與人通姦根本就子虛烏有,是小妾在背後搗得鬼所以才落得無後的報應。
魏員外聽到此處已面紅耳赤,羞愧難當。
為了不絕後、魏家後繼有人,魏員外暗地找人打聽夫人與孩子的下落。得知確切消息後他立下遺囑將魏家豐厚的產業都留給那孩子,小妾知道後自是不幹 ,她也派人去搶那隻鐵匣子,裡面有那孩子出生時的證物,證明他就是夫人在魏家生的那個小孩,她要搶來銷毀所有,連同那孩子也一起毀屍滅跡。
「好歹毒的女人!」
來福聽得拳頭都捏緊了,他還以為天下的女人都像他的母親那般慈愛善良。
「我可憐的孩子,那鄉紳一家也不是個好東西,聽說魏員外要將萬貫家財都留給我外孫,那是金陵首富的財產啊誰能不眼饞,貪婪的鄉紳於是又逼著我女兒交出鐵匣讓他自己的兒子來冒名頂替。」
說完駝背老頭直直盯著梁秉文,似利劍般刺得梁秉文脊背發涼,冷汗直冒。
來福明白了,他憤憤然道:「所以,路上要殺我們的人是魏員外的妾室,而用鐵匣來冒名頂替的人是梁公子了?」
「孩子你終於聰明了一回,」駝背老頭對來福讚賞似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已報了官,今日這裡所有犯下不可饒恕之罪的人一個也別想能逃脫!」
魏員外面上有點掛不住了,他尷尬的笑了笑,「有罪的人你們抓我不反對,可是您怎麼能證明這孩子就是我女兒呢?」
駝背老頭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的布包裹,打開來裡面有件已褪色的紅色小肚兜,上面的繡花「蓮生貴子」還是老夫人親自動手綉給未來孫兒的,還有一塊玉佩也是夫人在剛懷孕時魏員外送給未出生孩子的貼身之物。
這還不夠,駝背老頭牽過少女的手,只見少女的掌心上有一顆紅痣,魏員外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簡直是同一位置、同一的形狀,這紅痣是他們魏家幾乎代代遺傳的紅色胎記,獨有而醒目!
是自己女兒沒錯了!是他魏家的孩子!
魏員外激動得上上下下仔細地瞅著少女,眼中熱淚盈眶,他忙吩咐丫鬟婆子給小姐收拾出最好的閨房,叫手藝最好的廚娘和綉娘給小姐做吃的和穿的...
這邊魏府里有幾人偷偷摸摸地挎著幾個大包裹正準備翻牆逃走,剛翻上牆頂就被外面趕來的衙役逮個正著,這幾人像粽子一樣被連貫推入廳堂,其中就有魏員外的小妾,全都已嚇得瑟瑟發抖。
魏員外看都不看一眼,就叫衙役一併帶走交給知府發落。
梁秉文被衙役帶走時,心中似有不甘,他的眼神沒離開過駝背老頭和少女,好像在尋求一個答案:他的鐵匣到底是什麼時候被駝背老頭和少女給發現掉包的,他本以為是無人能知,萬無一失了的。
到底是為什麼?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了,他應該在牢獄中好好反省自己,為何要貪圖本不該屬於自己的財產,不僅撒謊還利用來福的善良,來福捨命相救為何要辜負他的鐵血情義,像來福這樣的好男兒誰能有他做朋友那才是一生中最大的財富。
少女得回了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她現在是金陵首富的千金魏大小姐,她樂善好施,時常在外周濟一些貧苦百姓。
魏員外為了小姐的安全著想,雇了來福當小姐的貼身保鏢,當然,這主意是駝背老頭私下授意的。雇來福,他放心。
來福做了一個夢,夢中他的父親趙老漢對他說:「孩子,為父與你母親因為太愛你差點把你害了,好在你沒有丟了我們趙家的為人本性,記住,咱人窮志不窮不該要的咱不要,只有腳踏實地地付出,才能享受到收穫的快樂。」
此後來福做事更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做人,不再怨天尤人,因為他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助者,天助之!
來福由最開始的心灰意冷,責怪都是父母的錯才導致他一無所成,到現在的成熟理解,中間也是經過了一些磨難。
如今社會溺愛孩子的家長依然數不勝數,生活條件好了就總想著給予孩子最好的物質條件,不捨得讓孩子鍛煉生存能力,這反而會害了孩子,將來長大他該如何去適應社會殘酷的競爭。
有技藝傍身,才能不畏將來。文中的駝背老頭如果不是有一身過硬本領,又如何能幫助大家死裡逃生?
有人說魏員外的夫人過於軟弱,才會處處受人壓制欺負,別人的幫助並不能真正使一個人改變自己的處境,突破困境,只有他自己覺悟了,努力振作,才能真正改變自己的命運。這就是「自助者,天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