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石/文
【分裂】
轉眼又到過年了,我家迎來兩樁喜事:一是大哥二哥的戶口都先後遷回城了,二是舊房拆遷返回後,我家分了一個二樓的大套。
簡易房管房,說是一個大套,總共不過是40多個平米。每層六戶人家,出了房間,過道對面是個巴掌大的獨用廚房。六家合共用的廁所和浴室,每個最多1.2平米。大套只是比中套多了一間9平方米的套間,那是給大哥作婚房用的。
看到敞亮的房間,雪白的墦壁,我開始著實跟著高興了一陣子。但漸漸地我對這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我每天陷入在一個只屬於自己的世界裡,像被囚在四面收緊的鐵屋裡,抑鬱得喘不過氣來。
媽媽姐姐和二哥睡在前間,搭兩張床。我一人睡在後間,放著一張歺桌。看來是清靜了,但遠不及原來一家人擠在12平方的房間里溫馨。雖然能一個人靜靜地想些問題了,只是越想越睡不著,常常通夜不眠。
宗信又找上門來,這回他與上次大不相同了:頭髮梳得溜光,還噴了摩絲,脖子上掛著一條顏色鮮亮的羊毛圍巾,裡面系著一條紅領帶,身穿一套嶄新的西裝,連袖口的商標都末剪去,腳上的皮鞋擦得精光鋥亮。手裡還提著兩包蘋果、梨之類的水果。
他熱情地同我打招呼,我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來啦!」就把他引到前房間。正好大哥二哥都在家,見溫州老家來人了,都圍著宗信,聊了起來。
「聽說現在溫州很開放,大家都在做生意,做些什麼呢?」大哥弘雷開始問話。
「做什麼都有啊,服裝、皮鞋、箱包、化妝品,什麼賺錢做什麼。我哩,前段時間到上海倒賣香煙,現在哩,搞手錶裝配……」
「倒賣香煙,不犯法嗎?那是投機倒把啊!」我驚呼道。
「現在己經不提投機倒把了,刑法上也將取消這一罪名。」還在上海復旦大學經濟繫上工農兵學員的二哥弘鋒說道,「你先說一下怎麼倒賣香煙吧!〞
只聽宗信娓娓道來:「香煙本來都是憑票供應,後來上海最先取消煙票,放開供應了。什麼前門、牡丹、中華,都不要票了,各個商店都能買到,而溫州還在憑票。門檻精的溫州人立刻發現這裡面有錢可賺。
於是,就成群結隊把上海的香煙成箱成箱平價批來,加價在溫州市場上賣,生意好啊!這裡面差價大了:一根牡丹牌香煙啊,比方只賺1毛錢,那麼一包20支呢就是賺2元;一條就賺20元,一箱呢,就是120元,10箱呢就是1200元。如果批到大前門、中華還不止這個數,刨去來迴路費,住宿伙食費,一趟下來至少凈賺七八百元沒問題!
當然開始是比較辛苦的,沒地方住,只能睡在火車站的候車室里,也沒好飯菜,只能啃冷饅頭。後來就好了,我們專門在旅館裡包了房間,然後把買到的香煙集中在旅館裡,數量夠了再統一打包發運。這就省事多了。
「嗯,上海人也很精明。看著溫州人把香煙一箱箱買走,這不影響上海的市場供應嗎?就對香煙實行限購,每人一次只能在同一爿店裡最多買一條。我們也有辦法,在這個店買一條,再到那個店買一條。黃浦區、虹口區、靜安區,徐匯區等一圈轉下來,不就湊夠啦!
「於是上海人就在火車站、長途汽車站設卡,凡是發到溫州去的貨都要檢查,一旦查出是香煙就罰款。我們也有辦法:把貨先發到杭州、湖州、嘉興等地,然後派人到那裡接貨,再轉運到溫州,還是管不住……」
我坐在旁邊聽不下去,對著宗信嚷道:「你這不還是歪門邪道嘛!」宗信忠紅著臉,只是喃喃地說:「我只知道肚子餓了,要吃飯……」
「哎,讓宗信繼續講嘛!我們可以看看溫州人是怎樣發現商機,如何運用經商頭腦的。」弘鋒鼓勵道。
宗信這才繼續說下去:「但是隨著經濟發展,溫州也取消了憑票供應,所以香煙也做不成了,改成做其他生意。」
「嗯,你前面提到裝配手錶,你還能裝配手錶嗎?」弘雷瞪大眼睛。
「說是裝配,實際上就是換根錶帶。大哥在東北待過,一定知道丹東的紅旗牌手錶不錯,但錶帶卻是人造革的,款式老舊,銷路不好。而廣東那一帶從香港進來的水貨錶帶,各種款式、各種顏色都有。我們就到丹東去進表,從廣東進錶帶。拚裝之後,手錶就很好銷啦,價格翻番!見有錢可賺,我們就租場地,僱工人……」
「這樣啊!工人們大多有正式工作,不用上班?」弘鋒不解地問道。
「照上啊!白天到單位去坐坐,磨磨洋工,晚上到我的小工場來干私活。工資比他們在單位里拿得還多,誰不願干?〞
說著宗信從西裝裡面袋中拿出一塊表來遞給我:「弘毅,你戴戴看!」我勉強接過來,套在手上,不鏽鋼錶帶鋥光閃亮,應付道:「嗯,挺好看的!我們這裡還沒有見到過這種款式。」心裡卻在嘀咕,這不是在挖集體經濟的牆角嗎?於是就把手錶捋下來,還給宗信。
宗信道:「好,你就戴著吧,送給你的!不好意思,不知道兩位阿哥也在,下次我給你們也帶來。」
我生硬地說:「給我幹啥?我不需要!每天從家裡到工廠。從工廠到學校,戴什麼表?!」
宗信笑著說:「你總是要外出的呀,沒有手錶,多不方便!」
我堅決地說:「我說過不要就是不要!」一把將手錶摔在了水泥地板上。表面的玻璃罩頓時碎裂了。
我只感到一股莫名的火沖了上來,只顧自己扭頭走出了房間。宗信木然地站在那裡,大哥二哥圍在他身旁在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