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赤澗村的瘡王爺
張建成
從前,在於鄉下,村村有寺廟絕對是一道風景。其中的「寺」指的是佛教活動場所,暫且不提,然其「廟」卻是咱們原生信仰的文化實體。有的說它歸屬道教,可真正道教的活動場所一般都叫「觀」,所以,就有人把它單列出來,說它是神教建築,以至「廟」的全稱就成了「神廟」。反正不管怎麼著,在鄉下的老百姓眼裡差不多就是一回事兒,不會有人為它的歸屬去死尅是「神」是「道」,重要的是裡頭的「爺爺兒、奶奶兒」靈驗不靈驗,信仰的是「有求必應」這一根本圭臬。
基於這一點,就連佛教的「寺」跟「廟」亦皆可混為一談。
不知大家注意過沒有,即便現在,無論是佛寺、道觀,還是神廟的正殿上許多的都設置一具匾額,或者一個對聯橫幅,上書「有求必應」幾個大字。
小赤澗村的瘡王爺廟
在我們這個泛神傳統里,玉皇、關帝廟,山王、土地廟,藥王、五道廟,聖母、奶奶廟等等的司空見慣,也就這單純的「瘡王廟」卻是少有,恐怕全曲陽縣也就他們靈山鎮小赤澗村這獨一份兒。
壹
瘡王廟裡供奉瘡王爺那是自然。顧名思義,瘡王爺應該就是個專門治「瘡」的外科醫生,相對的瘡王廟想必也就是他的診所了。若使按照目前掛牌營業所必要的資格認定程序,基於他名字當中自帶一個「爺」字,起碼也得是個教授級的高級醫師職稱才對吧。
只可惜他是既不專業,又不高級,倒是在接地氣方面佔了絕對優勢,使得他能夠非常容易地拓展業務範圍,以保障其堅挺的行為價值。正所謂:專不了,全上找。
實際說白了,也就囿於他地處偏僻,專門治瘡這項業務量有限,要想足量地實現生命價值,過個囫圇的「神」光景,有時候就需要兼職一些營生,儘管與其主業風馬牛不相及的也不在話下。常言道,不賺個錢氣,就賺個人氣嘛。
據傳說,瘡王廟的起因,在於很早以前有一個半大老頭兒路過小赤澗村,碰上了一群人抬著一具棺材,棺材裡裝著一個中年男人,因長瘡找了許多醫生治而不愈,以致斷氣死了。當時那形勢兒顯然就是要把他抬到墳地里,刨個坑兒埋了的意思。
於是,他上前擋住去路,說能不能讓他看看棺材裡的人?人家說,人都死了,有什麼好看的?可他非說人沒死,還活著。以致人家就把他當成個瘋子,光想著轟他趕緊靠一邊兒。可不?許多人的肩膀頭兒還讓架棺材的木杠子壓著呢!
經過一番理論,並且跟對方打了保票說絕對能把病人看好,人們這才依了他又把棺材抬回去。趕到了家裡,打開棺材一看,果然裡頭的人還活著,並且「哼哼」出了聲音兒。
就著把病人弄出來抬到屋子裡的炕上,半大老頭兒讓家裡人燒了鹽開水,同時把搭在自己肩上的捎碼兒放在床頭一邊兒,首先從中取出來一把鋒利的小刀放進鹽開水裡煮了一會兒,撈出來晾乾;接著舀來已經降了溫的鹽水給病人沖洗了瘡口,趁著病人處於昏迷狀態痛感麻木的機會,用小刀剜下瘡口上的爛肉,再又從捎碼兒里掏出來一小包藥麵兒敷在瘡口上,並進行了包紮。另外,又掏出來兩包同樣的藥麵兒,留給家裡人,告訴了他們往後的使用方法兒。
(註:捎碼兒,從前一種中間單層,兩端雙層對向開口的小帆布背包,適於出門走路搭在肩上,前後垂下以至兩個開口都朝上,以便攜帶零散小物品。)
你嫑說,他這一招還真是挺靈,功夫兒不大病人就醒了過來,說想喝水,也想吃飯。可不就是明顯好轉的兆頭?
至於說當初,他為什麼那麼肯定棺材裡的人還活著?後來人們猜測著可能是他看出來棺材下沿縫兒有處兒泛潮,斷定是裡頭的人的膿血一直洇浸的結果。
也是一家人光顧著高興去了,沒看住那個半大老頭兒,等回過神兒來到了盤算著該怎麼謝致他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見了。因此,感覺是碰上了神仙,沒法兒當面兒報答,就蓋了一座廟,供奉起他來。由於不知道他姓字名誰、來歷如何,乾脆就直接叫開了他「瘡王爺」。
貳
瘡王廟蓋起來以後,請風水先生擇定正月十六是個吉日,即便給瘡王爺搞了個開光儀式,以至形成慣例,並衍生出來小赤澗村每年的正月十六傳統廟會。實際這是後話,在於當時,先是治好瘡的一家人每逢農曆的初一、十五,以及過年過節都按時到廟裡設案擺供、燒錢化紙,以報答瘡王爺的救命之恩。
瘡王爺廟正殿
許是由於人們蓋了廟,把從前治瘡的半大老頭兒當真供奉起來的緣故,以至他也就真的成了神,趕再給人們治瘡的時候就不用實際動手了,只要背地裡施展一下兒神通便萬事大吉!一來二去人們都知道了瘡王爺治瘡非常靈驗,舉凡百兒八十里地的人們一旦長了瘡久治不愈,基本上就全都前來依例燒化祈禱,據說也都無不應驗。
現在人們對長瘡這一項不大在意了,因為生活環境好了,有許多的換洗衣裳,再加還經常洗澡。相比從前人們住的是低矮的小土坯房,穿的也僅一身粗布衣裳,尤其到了夏季的伏天里,到處都粘手子黏腳的,更且有的地方缺水,男人們可以光著凈著,斷不了到村外的小河溝兒里、大水汪子里打個澡洗;反倒婦女們穿得嚴實不算,思想也保守難得洗一回澡,再加衣裳也很少換洗,以致肉皮子不幹凈,被捂出毛病來,可不就容易長瘡,甚至化膿腐爛,因此喪了命的也不稀罕。
據說瘡王爺不光是坐診,而且還斷不了出門兒去當遊方郎中。有一次,在縣城裡被一家財主婆請到家裡給兒媳婦兒治瘡,瘡口正好長在胸口上。因為他出門在外,條件受限,不足於施展神通,所以也只好親手操作。
瘡王爺治病
且說財主家的媳婦兒長得周正不算,尤其坐在炕頭上,婆婆替他解開衣扣、撩起來衣襟的時候,一雙又白又大的乳房恍然閃出來兩道銀光,簡直亮煞人眼。瘡王爺本想避諱,卻因為是被人家請上門兒瞧病的,只好走到近前。由於那兩個肥碩的乳房必須用手分開才能瞧得真切,於是,他讓靠在炕廂上的婆婆摟住她左邊的乳房,自己伸出左手把她的右乳房上前一托,不由得心神一震,失口道:「不輕啊!」
婆婆聽他這麼一說,難免有所著急,說:「先生,不管是輕重,你儘管給治,花多少錢兒也行!」
瘡王爺趕緊把手收回來,就坡下驢對著婆婆說:「要這麼著,得讓你媳婦兒平著躺下,你用雙手分開她的倆奶子,我再仔細看看。」
結果,也就長了一個棗兒大小的膿瘡,已經白了頂兒。瘡王爺拿出小刀兒來,經過一番處理,三下五除二,把瘡煞開,擠出膿血,擦拭乾凈以後再敷上藥面兒包紮了包紮,然後,轉身告辭。
財主婆緊追慢追,追到了街里門兒上,非得問他要多少錢兒。瘡王爺說:「這是我許下的願,治瘡不要錢兒!」
財主婆見他說得挺死鐵,暫且就不再提錢兒的事兒了,反過來問他是什麼地方、哪個村兒的人,姓什麼叫什麼,家門好找不。
他支支吾吾地說是山北紅土溝村兒的,家也好找,就住在街口上,門前有兩棵大楊樹,至於姓字名誰到了也沒說出來。
叄
過了不多幾天,財主家媳婦兒的瘡好落利了。家裡人就想著怎麼也得找到那個治瘡的郎中,表示一下兒意思。於是,就弄著許多好東西兒往曲陽縣的山北一帶出發了,趕下了墁石道一打聽,根本就沒個叫紅土溝的村兒。總是人家不死心,又打聽了幾個人,一聽也就全眼兒直了,說他們保險是聽差了村名兒了。
接著又再打聽,碰上一個村的街口上有幾個人在聊閑篇兒,當然還是說沒價這麼個村兒。就著給他們描述了為什麼事兒要找他,以及他家住的一些情況,街口上他們當中有個人恍然大悟,說:「你說的敢不是小赤澗村的瘡王爺吧?」
要說還真是你提起來了,我也想起來了;你背起來了,我也扛起來了。可不,紅土溝就是赤澗嘛?這麼一來,其他的也就全對上了,首先瘡王爺治瘡從來不要錢兒,其次瘡王廟前頭真的就有兩棵大楊樹。
前來謝致的人弄明白了情況以後,就近又買了香、紙,便奔小赤澗村的瘡王廟去了。一般情況下,瘡王廟的廟門兒總是敞開的,偏偏這天它就落了鎖。實際是瘡王爺前些天給人家媳婦兒治瘡的時候,瞬間亂了分寸,差點失了操持,因此感覺羞愧,不好再面對人家了。
沒辦法,來人只好把所帶的東西以及現賣的香紙,託付給附近的人家,趕瘡王爺開了廟門兒以後代為供奉。
你猜了來怎麼著,當天晚上前來謝致的人和受託付供奉的人做了一個同樣的夢,一個半大老頭兒對他們說:這些東西兒他一概不收。二人問他為什麼。他說,一點兒內情事兒,不好明說,總歸這事兒到此為止,誰也不興再提了!如此這般,第二天早晨,那些東西兒不知不覺地就都物歸了原主。想謝致瘡王爺的人雖然心存疑惑,可鑒於老神已經把話說死,必有他的道理,從此也就壓下不提。
要說瘡王爺大方吧,他又小氣。大方的是治瘡從來不要錢兒,反倒小氣起來也實在得理不饒人。有一回,剛過完正月十六廟會,因為廟會期間香火旺盛,為防失火在廟門以外砌了一個燒紙的池子,並且準備了一個鐵質火鉤,以為攪挑不易燒化的紙張。也怨管事兒的人沒及時把火鉤收拾起來,被當村兒一個愛小(喜歡佔小便宜、小偷小摸的行為)的娘兒們從瘡王廟前經過的時候,順腳捎了回去。結果,瘡王爺好生折騰了她三天三宿,不是啼哭就是笑,整個成半瘋子格魔了。直到家裡人感覺是拿了瘡王廟裡的火鉤的原因,送回去以後,才過了那個勁兒。
平常人們眼裡的老神家,總是像對應廟裡的神像一樣,一本正經,端然嚴肅,所有的言行也都是暗通款曲,顯靈的時候很少,相對而言,這個瘡王爺可就率性多了,時不時地就深入到群眾之中。要不以上咱就說他,斷不了兼營一些跟主業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嗎?
瘡王爺神像
有一回,瘡王爺去西邊阜平縣的王快鎮趕集,回來的時候遇上了一個看上去跟他年歲相仿的人,因為結伴而行,互相通報了村名,對方說是郭家莊村的,他自稱是小赤澗村的。趕走到小赤澗村時天氣已經大黑了,因為到郭家莊還得往東多走5里地,路途雖不遠可道境兒尤其不濟,他說:「不行,你就宿在我這兒吧。家裡也就我光棍兒一個人兒,不用犯避諱,正好趁黑價功夫兒,咱們喝兩盅兒。」
結果,也吃了、也喝了,又給他添了一副鋪蓋,安排他睡在了他的旁邊,一邊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
趕到了第二天早晨,醒了一看,卻是囫圇個兒著睡在了瘡王廟裡的廟台上了。於是,幡然醒悟,原來昨天跟他走在一起並且留他住宿的人敢䝼就是瘡王爺了!
肆
自從瘡王爺留宿的事兒傳開以後,村裡有個富戶感覺著他挺好說話兒,就盤算起來,村兒里一直也沒出過功名人兒,或許求求他能保佑出個子舉人、秀才什麼的。從而就攢掇起來一些人燒香燒紙,三番五次地磕頭兒禮拜,到廟裡禱告瘡王爺,請他施展施展陰功,幫村兒里一把。結果總是個沒結果。
要說這有沒價結果從何談起?據說懂眼的明公人兒們從燃燒的香煙、香灰的狀態上能看出門道來。是故就又想,或許是瘡王爺嫌這裡的地方兒小,打不開場面兒?要不就是覺著老上這一個地方兒待著,待絮繁了才不想應承?於是,人們就在村西里找了一處大點兒的地方兒,重新蓋了個廟。趕搬瘡王爺神像的時候,十來個好小伙兒怎麼抬都抬不動,讓人們好生納悶兒,按理說根本不可能吔?
哪成想,瘡王爺喬遷了新居,不但村兒里沒得上利,反倒凈受害來著——喂豬豬死,餵羊羊死,連大騾子、大馬也傷了不少,再加人們的光景也一天不如一天。
實在沒法兒了,才又把他挪回來。還是那個神像,趕往回挪的時候只用了仨人兒就抬回來了,你說怪不怪?隨之村兒里也才安生下來,光景一天天見好。
要說瘡王爺搬到村西里去的那幾年,倒是發了西鄰大赤澗村的付老景,一連串兒地蓋房子置地,據說神鬼都幫忙:秋天場上碾谷穗兒、脫穀粒兒,累趴下了閻王爺派來的好幾個判官;從河南開封那邊兒往他家裡倒騰糧食,使死了一百多小鬼兒。就連小偷兒想偷他的,也找不著下手的機會。
每當小偷兒到他家裡去偷東西兒的時候,總見他在廈間房堂屋的高台上端端正正地坐著。
有一回,小偷兒剛一進院子,感覺被發現了,趕緊朝著他家的廁所跑去,想暫且藏起來,卻不料付老景早在裡邊蹲著呢。如此,就想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掏出個刀子來捅死他算了。結果,捅出去的刀子變成了一個笤帚疙瘩。你可看看,就人家這命法兒、這時運,不好過他會飛(非)?
另外,瘡王爺不僅是個治瘡的專家能手,接地氣的神靈,而且還是個抗日模範呢!抗日戰爭期間,日本鬼子在靈山、黨城一帶修築了許多炮樓,其中小赤澗村西里也修了一個。炮樓里的鬼子經常出來在附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一年的正月十六剛過了廟會的那天晚上,平白無故村西的炮樓兒著了火,徹底燒得散了架子。
於是,靈山和黨城兩座大炮樓里的鬼子官兒們就反覆地過來查找原因,查來查去連個屁影兒也沒價查出來,以至人們就傳開了,都說是村子裡的瘡王爺顯靈點火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