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撫州府崇仁三十九都,有一座大山,這座山跟其他山不一樣,上面幾乎沒有大樹,也沒有草,光禿禿的,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寸草不生」。
有人覺得奇怪,就去山上看。雨後的天氣,山上一處地方被水沖了個小洞,這人一看,洞里不是其他顏色的石頭,而是黑色的石塊。他好奇之心頓起,扒開一看,用手捏了捏那些黑色石塊又聞了聞,頓時明白了:這是煤塊!
煤塊可以用來燒火取暖做飯,也可以用來賣,是個寶貝。
這人一開始不出聲,隔三差五就到山上挖一些煤塊,運回家後,一部分自己燒了,一部分找人賣了,很快他就發了財。這些事,都是晚上做的,他從沒告訴別人。而且,為了防止別人發現,每次挖過的地方,他還會找土和草木掩蓋。
不過,紙包不住火,山中有煤的事,終究還是被大家知道了。
一開始,大家也都互相不吭聲,偷偷到山裡挖煤;慢慢地,越來越多人去挖煤,於是這個秘密就被公開了。眾人為了不鬧矛盾,商量大家一起挖煤,一起發財。
隨著挖煤的人數越來越多,地表的煤快被挖光了,大家於是開始深入地下繼續挖。而且每次都繼續往裡深入,慢慢地成了地道。五六年來,每次地道都會加長,結果,這裡的地道足足有十幾里路長。
在地道洞口處,大家搭了較為結實的大棚,上面蓋著油布,防止雨水進入到地道里。而在地道裡面。每隔五十步,大家就會弄一些粗壯的木柱子,撐住地道上面,防止坍塌。
大家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付出了代價,這五六年來,當地因為地道坍塌而死的人,至少有七八個。還有些人,永遠地埋在了地道里,找不到屍體,或者說,人們也不敢、不願意亂挖,去搜尋屍體。
這些挖煤的人中,有一人叫張五郎,靠著挖煤,他的生活好多了。以前,他家是窮人,家中只有他和父親,兩人靠給別人做短工糊口。自從挖煤後,家裡存了不少錢,張五郎還因此娶了漂亮妻子。
三年前,張五郎父親張狗兒去挖煤,很不幸,地道坍塌,附近一大片地方也都跟著凹陷、坍塌,張狗兒直接被埋在煤山裡了。後來,人們繼續修整地道,張狗兒的屍體就與那些煤塊一起,堆積在地道牆壁里去了。
這一天,李大、王二、胡三,楊四、劉五、趙六等人像往常一樣,繼續去挖煤。
幾個人挖了半天煤,準備歇歇,吃點飯再繼續挖。吃完飯後,幾人覺得困了,想眯一會兒。這時候,只聽有一個聲音在說:「快救我,快救我啊,再不救我我就死了!」
聽到聲音後,幾個人嚇了一跳,一個個互相看著彼此,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看了看,周圍沒有其他人,還以為遇到鬼了呢。
正在懷疑是不是聽錯了呢,那個聲音又說了:「你們幾個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救我啊,我就在牆壁里呢,快點刨開這裡,把我拉出來,不然我就要死了!」
這一下,眾人聽到了,聲音是從地道牆壁里傳出來的。地道裡面怎麼可能有人呢?如果是妖怪或者神仙,也早就出來了。既然不可能是人,也不可能是神仙或者妖怪,那麼只能是鬼了。
幾個人更怕了,又看不到鬼在哪裡,都想跑到外面去。但不知道怎麼了,他們的腳像是釘在了地上一樣,想動卻動不了。
趙六膽子大一些,沖著牆壁說:「大哥,你已經死在這裡了,這應該就是你的命吧。你既然死了,就認命吧,不要出來嚇唬人了,大不了俺們以後多多祭拜你,給你好酒好肉吃就是了。」
牆壁里的人忽然怒了,說:「趙六,你小子說什麼胡話呢?誰死了?給老子滾開!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前村的張狗兒呀,我兒子叫五郎,你們關係不是很好嗎?怎麼你小子連老子都忘了呢?」
趙六一聽,更加怕了,那幾個人也更加怕了。
他們知道,張狗兒三年前挖煤時遇難,被壓在了山中,張五郎和妻子也請了高僧、道士,來為他招魂、超度,如今都過去了好幾年了。莫非,這張狗兒還沒能投胎轉世?又或者說,他是活鬼,一直如此呢?
想到這裡,趙六大聲說:「我們不敢相信你,還是讓張五郎來吧!」
「你個臭小子,平日里還吹牛自己膽子大,現在怎麼這麼膿包呢?」張狗兒還在牆壁里咒罵著,趙六等人終於能動了,出去打算還張五郎來,再多喊一些人來。
巧了,張五郎已經來了,趙六等人一看,馬上把地道里的事說了出來。
張五郎還以為他在開玩笑,趕緊跑過去看。
還沒到跟前呢,張狗兒已經看到了他,說:「好兒子,你來都來了,還不趕緊救你老子嗎?」
張五郎一聽,頓時哭了,跪下磕頭,說:「爹啊,你不是……你不是都死了嗎?怎麼……怎麼還能說話呢?你是人是鬼啊?」
張狗兒急了,說:「老子才進去,怎麼就死了?趕緊刨開牆壁,再不救我,我就真的死了!」
張五郎一聽,趕緊找到鋤頭,不斷刨著牆壁,廢了好半天的功夫,這才把張狗兒給拉出來。張狗兒剛出來,馬上拍拍身上,左蹦右跳,似乎身上有什麼東西。他把身上的衣服脫了,然後丟在牆壁里,又趕緊讓人把牆壁堵上。
眾人不解,但也不敢問,還覺得張狗兒不是人。
張狗兒一看,哈哈大笑,說:「你們如此膽小,好好好,我這就去驗證給你們看。鬼怕太陽對不對?鬼也沒有影子,是不是?來來來,你們看好了!」
他走在前面,眾人跟在後面,出了大棚,來到太陽下面。眾人一看,他並不害怕,只是剛從地道出來看到太陽,有些刺眼,他睜不開眼睛,而在他身後,也的確有影子。
這一下,眾人納悶了,問道:「你埋在地道裡面,怎麼能活下來呢?」
張狗兒說:「地道崩塌之時,我正在一根木柱子下面,那根木柱子撐起了一片地方,因此我沒有被壓到。不過,周圍都坍塌了,我什麼都看不到,還以為自己會被活埋在那裡。我想著挖開地道,但沒啥用,只能在那裡哭。結果,哭累了,我就睡著了。沒多會兒,我聽到聲音,是你們說話的聲音,於是就喊你們救我。」
張五郎大駭,說:「爹啊,你怎麼說沒多會兒呢?你不知道你都死了……呸呸呸,你都離開……呸呸呸……你都在裡面三年了嗎?俺和媳婦都給你做法事,為你招魂、超度了啊!」
張狗兒有點吃驚,說:「啊,怎麼可能呢?我在裡面最多不過一頓飯功夫啊?要是三年,我就是餓,也餓死了啊!」
大家都說,張狗兒確實在裡面三年了,張狗兒還不太信,拉著張五郎就要回家。
剛走兩步,張狗兒又回來,拉著眾人回到地道里,到挖煤的地方看,還問他,看到了什麼沒有。眾人搖了搖頭,說什麼也沒有,只有螞蟻、蜈蚣等小蟲子。
張狗兒忽然很嚴肅,說:「是的,裡面有蟲子,有生命,我們平時挖煤,想要解手了,直接找個地方就解決了,但是很多蟲子就這樣被我們害死了。」
趙六笑了,說:「死了就死了唄,多大點事兒呀!」
張狗兒搖了搖頭,說:「我被關進去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夢中,我來到一個奇怪的地方,似乎是蟲子仙國,那裡沒有人,也沒有貓狗、虎豹等動物,只有蟲子,各種各樣的蟲子。有蜘蛛,有螞蟻,有蜈蚣,有蟋蟀,有螻蛄,有地老虎,有蚯蚓……有很多很多的蟲子,看起來密密麻麻,但各有歸處,並不爭搶,也不廝殺,大家都在自己的地盤,相安無事。」
「這些蟲子怎麼了呢?」張五郎問道。
「其中一個蟲子,看起來似乎很老了,讓我看一處地方,我看著那裡,沒什麼動靜。這時候,忽然天上降下來許多水,猶如瀑布一般,只是那水看起來有些淡黃,還夾雜著一股騷氣。那股黃水落下來後,淹死,或者說是毒死了幾十隻螞蟻,那些螞蟻正在運送食物,就這樣,漂在了黃水的海洋中,再也沒有出來。周圍的蟲子,有的堵著鼻子逃走,有的流淚嘆氣……我忽然意識到,那是一泡尿!沒錯,那是我們平時的尿,尿液瀑布害死了一群螞蟻。」
「害,我當什麼事呢?不就是一泡尿嗎?我經常尿螞蟻窩裡,或者沖著一個蜘蛛呲,還挺有趣。」
「你覺得有趣嗎?你就不能尿在別的地方?偏偏要尿在螞蟻堆里?那些螞蟻跟你是有殺父之仇,還是有奪妻之恨?」
眾人一聽,想到自己之前的所為,都默然不語。
「我在牆壁的蟲子仙國里,還看到一個巨大的鞋子,踩死了蜈蚣、蜘蛛、螻蛄,還有從天而降、奇臭無比的大山,壓死了許多蟲子,那是人的糞便。每一次,都有許多蟲子喪命。所以,我在裡面,被很多蟲子攻擊,他們來咬我,哪怕明知自己會死,也要來咬我。但我覺得,它們救了我,如果不是蟲子咬我,我大概就要永遠昏睡過去了。可事實上,蟲子咬我,我才疼得醒過來,才能向你們呼救。這個夢很逼真,我現在身上還有蟲子咬的傷口呢。」
大家覺得,這話很有道理,不由得點了點頭。
「我們害死了蟲子,但蟲子卻無意中救了我,這算不算以德報怨呢?我覺得是。」說完後,張狗兒和張五郎回家了。
從那以後,他們每次進入地道都會帶著尿壺,需要大小解的時候,都會在尿壺裡解決。工作結束,再帶回家去,農家肥還可以用來肥沃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