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醫生叫到陳洋手術時,她還是有些害怕。
儘管,儘管這不是第一次。
她去手術室前,給他打電話:辰,我有點怕,你能來不?
嗯,乖,我這會兒實在走不開。等我這邊收拾完立馬就去看你。江辰的聲音里都是疲憊和無奈。
陳洋咬著嘴唇,眼眶裡的紅意湧上來。
當護士再次叫名字時,她整理下睡衣,一個人走向手術室,不再有絲毫留戀和不舍。
「就你一個人?家屬呢?」護士看了眼空空的走廊,詫異地問。
陳洋深深吸了下鼻子,忍著不讓眼裡的淚滑下來,強笑著說:「小手術,我自己就好。」
「小手術?」裡邊的醫生望向她,眼裡帶著同情的真實,道,「姑娘,這對女人可不是小手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么?」
陳洋咬著牙,沒有接話。
她自然知道,這不是第一次了。
陳洋想。
她在手術床上躺好,麻木得像一具屍體。
「妞,都這一步了,男朋友都不來,不是心裡沒你就沒責任心。」醫生過來給輸液瓶里推上局部麻醉的藥劑,聲音柔和下來,嘆了口氣,說,「別怪我說話難聽。這樣的男人我們見得太多,你手術完,分了吧。」
陳洋聽著,撇過臉,清淚終是落下。
二
是的,她就是打算手術完,就和那個江辰分手了的。
只是,對不起。她摸著癟下去的肚子說。
沒有感情么?怎麼會!那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剝離開去,傷得不僅是身體,更是心額。
肚子里的它和曾經愛過的他,都一樣。
她發現前夫外邊有人後,便毫不猶豫地離了婚,帶了孩子出來過。
那時候,她覺得離開男人照樣過,照樣可以把孩子帶得很好。
但事實是她想得太簡單了。
她上著班,還要看著時間,安排好接送孩子上學放學。碰上加班,她就只能把孩子丟在幼兒園老師那裡,但,經常這樣,老師也不樂意了,因為別人也要休息。
這些都還好說,就是萬一碰上孩子頭疼發熱,那隻能請假。請一次假要扣工資和全勤獎,一下四五百就沒了。
所以,她的工資在全公司是最低的,養活個上幼兒園的孩子也僅是勉勉強強。
甚至,有時候,孩子想要個玩具,或想吃個蛋糕麵包,她都好算上半天,然後挑一個最小的買下。
而前夫,自給了半年的撫養費後便再無音訊。
她常常在半夜坐在黑暗裡哭。
即使這樣,第二天,她依然燦爛地笑著叫兒子起床。
這樣的日子持續著,直到她快要支撐不住時,他就像天兵一樣出現了。
「感謝有你」她常這樣想。
三
那天客廳的燈壞了,陳洋在桌子上又放了板凳,然後站上去換一下。
此時快遞員打來電話,說是她定的烤箱到了。
陳洋讓他送上來。
就在讓兒子去開門的剎那,陳洋的眼睛一黑,便從板凳上跌了下來。
孩子嚇壞了,厲聲哭著。
那天送快遞的就是江辰。
他等半天不開門,只聽得屋裡孩子哭得不對勁,又敲了幾次門後,遍一腳把門踹開。
屋裡漆黑一片,江辰打開手機的燈,看見滿臉血的陳洋和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
他趕緊打了120,還有些意識的陳洋抓著孩子不撒手。
「放心吧,孩子有我呢。」江辰說。
陳洋聽這低沉聲音,不知怎地,竟覺得莫名心安,便鬆了手。
此後,江辰便請了假,在醫院跑前跑後地繳費、打飯,照顧陳洋和孩子。
「你不必這樣,不耽誤你工作,我自己可以。」陳洋以前受傷太多,對男人有還有些抗拒。
江辰卻不以為意地笑笑,說:「你可以?指望你照顧孩子?算了吧!」
那口氣,那神態,就彷彿,他就是這裡的男主人。
陳洋對上那雙大而有神的眼睛時,突然想到這一點,臉便紅了。
四
陳洋的頭傷好後,江辰依然往這裡跑,不是送菜做飯,就是順帶幫她接孩子。
陳洋不說,像是就這樣默許他的存在。
她是不敢說,愛,這字太沉重;愛人這個詞,更是沉重。
她沒有勇氣,即使她從江辰眼裡看見那之炙熱的火花。
江辰比她小三歲,今年25,還沒有女朋友。
當她聽見他漫不經心說的這句話時,心裡更是一縮,臉上便沒了笑意。
「你以後別來了。我們母子可以。」陳洋看的臉上是冷。
江辰沒接話,只是和孩子瘋玩。
「我喜歡你!想娶你!是認真的。」江辰走的時候,在門口看著她說。
陳洋一個勁兒搖頭。
以後江辰再來,她便不再開門。
直到那天她拖著疲憊的身影帶著兒子回家,正準備開門時。江辰身後出來,手裡捧著生日蛋糕。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他唱著,一步步朝她走來。
陳洋僵住了。
他怎麼知道我的生日?要知道,她有多少年沒過過生日了,從嫁給前夫那年開始吧。
「生日快樂!」江辰說著,變戲法似地,在兩根手指上彈出一個首飾盒子,裡邊裝著一沒閃閃發光的戒指。
「歐……」孩子歡樂地跳著來,一直扯著陳洋的衣角,說想吃蛋糕。
陳洋壓著紛飛的思緒,終是讓江辰進了門。
晚上,她對著蠟燭許願時,江辰說,他也許了願。
他的願望是不讓他愛的女人和孩子,再受一點點的苦。
燭光下,跳躍的是陳洋笑中帶淚的臉。
五
還江辰雖是本地人,家庭並不怎麼好。用他的話說,是被姐姐拖累的。
姐夫好賭,把原本一個相當殷實的家敗得千瘡百孔,欠下一屁股債。姐姐軟弱又放不下男人,一直不願離婚,就那麼哭一半死一半地過日子。
在加上父母對姐姐的溺愛,便一手把女兒外孫的生活兜了下來。
江辰和姐姐感情又極好,雖是恨鐵不成鋼,但還是聽了父母的話,把每月收入的一半拿出來接濟。
別人都是弟奴,他,卻是個徹底的姐奴。
「你不累么?」陳洋心疼地問。
「怎麼不累。」江辰嘆了口氣。
「那我和孩子……」陳洋心裡很沉。
她不能不考慮,姐姐一家就是無底洞
江辰抱著她,把頭放在她肩窩,低聲說:「我想好了,我們出去過我們自己的日子。除了父母和愛人,我沒有義務承擔。」
「好。」陳洋信他。
有江辰這句話,她心裡踏實了不少。
為了表明自己的決心,江辰搬去和陳洋同居。
下班之餘,他不但把家務都包了,甚至還把全部收入交給她保管。
「攢夠房子首付,咱就去了領證。」江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珠,溫柔滴看著陳洋說。
「好。」陳洋看著越來越接近那個數字的存摺,笑得燦爛。
那段時間,她是活在蜜里。
上帝在關上一扇門時,總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這話,身為基督教徒的陳洋,是無比確信的!
六
有時候割裂一段感情很難,想割裂幾十年相處的親情更難。
就在陳洋以為屬於他們的幸福日子來了時,江辰的姐姐出事了。
那天周日,江辰帶著陳洋和孩子在遊樂場玩,突然就接到母親的電話母親在電話里哭,說姐姐被那男人打得住院了,還挺嚴重,讓他趕緊去。
江辰一聽也慌了,跟陳洋說了一聲就跑了出去。
這一去就是一天一夜沒有回來。
第二天晚上,姜晨回來了,一臉憔悴和配備。
江辰跟陳陽解釋說,姐姐被姐夫打斷了兩根肋骨,需要手術陪護,而爸媽被氣得犯了病。眼下,都是他一個人在照顧。
「我回來看看你。一會兒,我還得去醫院。」江辰滿眼的抱歉。
陳洋說理解,心裡心疼得有點堵。
「你不行,勸勸姐姐離婚吧。」
「離婚?離婚了姐姐和她孩子怎麼過?」
「不離婚,你姐姐怎麼活?你爸媽怎麼活?你怎活?沾上賭的人,有幾個好下場?」
「……」
「他會拖死所有人,包括,我和孩子,甚至以後我們的孩子。」陳洋說到最後,眼裡的是無盡的黑暗。
是的,那條路,不用想,她便知道會發生什麼。
江辰沒有說話,許久從牙縫裡擠出個「好」字來。
七
陳洋不知道江辰怎麼和家人溝通上,反正聽說他姐姐終是向法院起訴離了婚。
但,姐姐也因此得了抑鬱症,每天尋死覓活。
江辰父母和姐姐,把這一切都歸咎與陳洋。
每次她和江辰回去看望二老,都會被拒絕進門。
「什麼貨色!自己離婚了,非攛掇著別人都離婚了才舒服!你是不是盼望著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樣?!然後去拐別人家兒子,別人家的弟弟?!都是老女人了,要你就不錯了,還真把自己當個人了!」江母隔著門罵。
陳洋的臉一下沒了血色,眼淚噗簌噗簌往外下掉。
江辰緊緊握著她的手,說:「別理他們!有我在呢。」
陳洋想如往常那樣說信,卻卡在喉嚨說不出來。
姐姐的抑鬱症愈發嚴重,幾次都在醫院裡搶救過來。
許是愧疚,江辰往父母那邊跑得發勤了。從照顧姐姐,照顧父母,到接送小外甥上下學……
陳洋看著,雖是心疼,也不好再說什麼。
再後來,江辰交到他手上的錢也越來越少。
「對不起,洋洋,我姐要治病,爸媽也沒多少收入,還有外甥要上學,我……我想從咱折上取些錢。」江辰無措又無奈。
陳洋不吭聲,默默把那本存摺遞過去。
就這麼,她看著存摺上的錢一點點變少,那間心裡構建的美好大廈也在一點點傾斜……
八
陳洋懷孕了。
江辰高興得像個孩子,說到十一就結婚。
「那房子呢。我們住哪裡?」陳洋翻著那存摺上僅剩的三萬塊錢問。
江辰沉默了,許久才說:「我和爸媽說,他們肯定也會同意的,咱們回去住。」
陳洋愣了愣,但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了。
她和江辰都期待著十一的婚禮,期待著小生命的降臨。
儘管坎坷,但生活總是有盼頭的不是。
本來孩子上學放學都是江辰負責的,這天小雨,江辰電話說姐姐情緒不太好鬧著要跳樓,爸媽害怕,讓他回家一趟勸勸。今天怕是接不了孩子了。
陳洋想著自己已經過了三個月的安胎期,只要小心點,接孩子還是沒有問題的。但誰會想到,接孩子回來的路上,電車一打滑,帶著兒子一起摔了……
等醒來時,已經在醫院,她被告知肚裡的孩子沒保住。
「對不起!對不起!」江辰坐著她床邊,拉著她手邊哭邊說邊自責,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一顆淚滑過眼角,冰冰涼涼的。
九
陳洋真的累了,想結束這段關係。
她和江辰相愛不假,但這愛背負得太多,多到她舉步維艱。
陳洋提出分手。
江辰不願,哭著跪著求她,拼了命地工作,拼了命地對娘倆好。
陳洋心軟了,一拖又是半年。直到江家二老和姐姐對江辰又開始新一輪盤剝,而善良如他的男人根本不懂得拒絕。
燃起來的希望一次又次被磨滅,陳洋的心徹底涼透。
她不可能再把自己和孩子的以後交到這樣的家庭手裡,便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跟江辰攤牌。
這次,她任江辰怎麼哀求都不再鬆口。
要分手的前一天,她發現自己又懷孕了。
既然都要分手了,這孩子留著也是遭罪了。
她去流產前,跟江辰打了電話。
電話那邊久久沒有聲音。
「我姐姐家孩子眼睛受傷了,要做手術,這兩天我過不去。你知道的我姐姐和爸媽身體不好……能不能,等兩天。」他發信息過來。
哈,陳洋苦笑一聲,關了機。
十
手術後的第二天,江辰終是來了。
他滿臉的疲憊從心底泛出來,比之前更顯滄桑。
「你……還好吧。」他嘴唇蠕動了半天,才說道。
陳洋不理他,翻了身背對著他。
「對不起。」他說。
對不起,又是對不起!聽見這話的陳洋再忍不住,呼地一下坐起來,瞪著他眼睛大聲說:「對不起?你對不起誰?你對不起你自己!你這個爛好人,你總為這個負責,為那個負責,誰為你負責?你的一輩子誰為你負責?!你憑什麼就要說對不起!」
她是真的生氣,氣這個男人活了二十多年還活不明白!
她氣江家人怎麼就忍心一次又一次地盤剝他?就因為他是他們兒子,是她弟弟?
她氣眼前這個男人毫無底線,不會拒絕,什麼破攤子都往身上攬!
她氣這個男人太懦弱!懦弱到只會說對不起!
罵到最後的時候,她赫然發現,自己又何嘗不是攀附他身上的負擔!自己又何嘗不是在盤剝他!
不,不一樣!她知道這不一樣!她是想過和他相互扶持好好過日子的。
這不一樣!陳洋心裡最後一絲愧疚感也沒有了。
「我們,真的,沒有可能了嗎?」江辰紅著眼睛問。
陳洋搖搖頭,轉過身,再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