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河畔,有個古老的農村小集鎮,叫天門鎮。鎮上有一個體戶經營的雜貨店,店裡有位才貌出眾的姑娘,名叫孔雀,今年二十三歲,是老闆娘薔薇嬸的獨養女兒。孔雀生得細皮嫩肉,亭亭玉立,待人親熱,開口帶笑,一笑兩個酒窩兒,是個人人喜歡的好姑娘。
孔雀有位男朋友,名叫玉貴,是本鎮的。他倆來往密切,相愛已經三年。
有一天,玉貴約孔雀去澱山湖參觀大觀園。孔雀換上嶄新的尼龍連衫裙,穿上玉貴送給她的牛皮高跟涼鞋,高高興興地去赴約了。
孔雀心裡高興,走得匆忙,誰知出門沒走多遠,不當心一腳踏進了一個爛泥塘里,把剛穿上腳的新涼鞋弄髒了。她疼得不得了,趕忙走到水橋頭洗洗乾淨。那水橋是用青石板鋪成的,年代久了,上面生滿了青苔,滑溜溜的。孔雀走得急,腳下一滑,「撲通」一聲進了通天河。孔雀不識水性,剛喊了聲「救命」,就往河心漂去。孔雀滑下河,正巧被一個小孩看見了,他也嚇得叫起「救命」來。
這時候,鎮上早市已過,鎮上的壯勞力都到鎮郊田裡幹活去了。小孩一叫「救命」,跑出來的都是上了年紀的婦女。孔雀媽也跑到河邊,一看在河中心掙扎的正是自己的女兒,驚得魂都飛了,她只顧哭喊,不知如何是好。
有個婦女拿來晾衣竹竿撩,哪裡撩得到?眼看孔雀慢慢向水下沉去,婦女們急得大喊大叫,孔雀娘急得雙腳直跳。
正在這危急萬分的時刻,忽聽後面傳來一陣「叮鈴鈴」的自行車鈴聲。大家回頭一看,騎車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他是本鎮的電工,名叫天竹。孔雀娘像遇見了大救星,連忙把拽住他:「天竹弟,求求你,快救救我家孔雀」天竹聽說孔雀姑娘落水,急忙跳下車甩掉電工包,雙手一舉,二足一蹬,「撲通」一聲竄入通天河裡,又一個猛子,潛到孔雀身邊,用手輕輕一托,把孔雀托出了水面,又很快游到岸邊,雙手托著孔雀上了河岸。
孔雀娘要緊摸摸孔雀的鼻孔,突然號啕大哭:「孔雀沒氣了,孔雀死了,還是天竹冷靜,他用耳朵貼在孔雀胸口一聽,驚喜地對孔雀娘說:「大嬸,不要急,孔雀還有救。」說著,把孔雀平放在地上,兩手按在孔雀的胸口,熟練地一壓一放,做起了心臟按摩。不多會,只聽孔雀喉嚨口發出了「咕嚕嚕、咕嚕嚕」的聲音,天竹知道,這是孔雀在落水時吸進去的污水污物把氣管堵塞住了,他立即伏下身去,對孔雀進行口對口的人工呼吸。一口口把污水污物吸出來。終於,孔雀「哇」地一聲醒了過來。天竹顧不得擦汗,又和孔雀娘一起把孔雀送往醫院。
孔雀在醫院裡住了三天,總算是菩薩保佑,受了一場虛驚,現在平平安安地出院回家了。可她心裡也感到奇怪:我住院三天,玉貴為啥不來看我,是他病了,還是他家出了事?她想玉貴沒爹沒娘,單身一人,怪冷清的,想想不放心,決定去玉貴家看看。
孔雀又換上那件嶄新的尼龍連衫裙,穿上玉貴送的牛皮高跟涼鞋,快步走到玉貴家,見玉貴身體蠻好,也沒發生意外的事。她剛甜甜地喊了聲「玉貴哥」,突然見玉貴轉過身,平時笑盈盈的面孔變成冷冰冰的鐵板一塊,瞪著一雙眼睛,冷冷地看著自己。孔雀把下面的話打住了。兩個人四隻眼睛對視了一會兒,還是玉貴先開口:「你來做啥?」孔雀說:「我進醫院的事你曉得嗎?「曉得。」「為啥不來看我?」「沒面孔!」孔雀莫名其妙地問:「你這話是啥意思?「問你自己。」「我弄不懂。」「不用多啰嗦了,我們兩個人的事算了,今後橋歸橋,路歸路,各走各的吧!孔雀一聽這話,好似遭五雷擊頂一樣,驚得好一會才緩過氣來:「我、我做了啥對不起你的事?你、你這樣對待我?」「那我就對你明說吧,那天你跌進通天河,天竹把你救到岸上,碰了你的身子,和你嘴碰過嘴,你已是他的人了。」「哎呀,那是救人,是人工呼吸。」「你怎麼這麼封建」「嘿,你開明,你讓他去摸,讓他吻吧。我封建,我可不想背一輩子黑鍋。」
孔雀再溫和,也受不了這樣的污辱,她氣得「刷刷」脫下腳上的牛皮涼鞋,使勁往玉貴面前一甩,急轉身,光著雙腳,發瘋似地奔回家,撲在床上「嗚嗚大哭。」
哭聲驚動了孔雀娘,她走進房裡。孔雀一見娘,就把一肚子的委屈、氣憤、悲傷向親娘傾吐,希望得到娘的支持。娘輕輕撫摩著女兒哭得淚人似的臉,長長嘆了一聲:「唉—這是命!這是命中注定的,不能怪玉貴!」
孔雀聽娘這麼說,止住哭,問道:「媽!當時我什麼也不知道,我犯了啥罪啦?天竹又怎麼啦?」
娘又嘆了一聲,說:「唉,這幾天,差不多全鎮都在背後議論,指指戳戳,弄得媽見人也抬不起頭來。那天你跌到通天河,那尼龍連衫裙在水裡泡,貼在你身上,就象沒穿衣裳一樣。天竹當著好多人的面,在你身上到處撳呀,摸呀,揉呀,還和你嘴對嘴。當時一些大嬸們看都不敢看,都說『作孽作孽、罪過罪過』。媽當時也嚇昏了,沒想到……」孔雀說:「媽,這是為救女兒進行人工按摩,做人工呼吸,天竹不這麼做,女兒就沒命了。你們怎麼這樣封建呀!「媽封建?小姑娘,你不懂事,黃花閨女的身子比金子還貴氣,好讓男人隨便摸?好讓男人隨便吻?封建?這是命,是前世緣份,過去青年男女手碰一下就不好再嫁別人,你全身都給天竹摸遍了,還不是他的人?還能怪玉貴不要你?孔雀呀,聽媽的話不會錯,我看天竹也不錯,既然生米做成熟飯了,就嫁給他吧。啊?」孔雀雖然覺得娘是老封建,黃瓜茄子七牽八扯,但想到玉貴那種思想,那隻冷冰冰的面孔,心也冷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終身大事,又傷心地哭了起來。娘說:「別哭了,明天我到天竹家裡去。」「娘,你別去,羞死人了。」「人家救了你的命,娘不該去當面謝謝?」孔雀只好不響了。
第二天,孔雀娘帶了禮物,踏進了天竹的家門。天竹爹一見孔雀娘這位稀客突然登門,趕緊讓坐,兩人正說客套話時,天竹匆匆忙忙下班回家,一見孔雀娘,喊了一聲:「大嬸,您好。孔雀娘眯起眼把天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然後笑眯眯、甜滋地說:「天竹,你和我家孔雀真有緣份。那天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孔雀性命攸關時你來了,救了她,太謝謝你啦。我想把孔雀許配給你,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天竹一聽孔雀娘說這話,差點笑出聲來。心想:這大嬸大概那天嚇昏頭了。天底下哪有這種謝法?救了姑娘用姑娘謝,救了八十歲老太用老太謝,那我要多個外婆了。他以為孔雀娘是說漏了嘴,不好意思給點明,只「嗨嗨」咧嘴一笑:「大嬸,您請坐一會,我還有急事呢。」說完點點頭,出門走了。
天竹這一笑一點頭,孔雀娘心定了百分之八十。他一走,孔雀娘認認真真、直截了當向天竹爹說明了來意。天竹爹剛才只聽孔雀娘一口一個「感謝」,現在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問:「你的意思是讓天竹做你的女婿?」孔雀娘點了點頭。她見天竹爹低頭不響,又趕忙說,「只要你們願意,我一不要彩禮,二不要聘金,約個日子定親就是了。天竹爹一聽,喜得臉上皺紋開了花。為啥?因為孔雀家是全鄉聞名的個體戶,銀行存款雖沒一萬,也有八千。而天竹家家境貧寒,平時想也不敢想高攀這門親,今天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天上掉下這大好事。不過天竹爹又顯出一副不過意的神情說:「阿嫂,這事好是好,就是……就是我家窮,怕是要委屈了孔雀姑娘。孔雀娘說:「窮怕啥,皇帝還攀草鞋親哩!這樣吧,我是快人說快話,你再和天竹說說,定個日子,把親定了。」天竹爹沒想到她這麼爽氣,連忙說:「那好,天竹你放心,我點了頭的事,他沒有不同意的。想了想又說,老阿嫂,我看七月初八是個好日子,能不能……」「好!就七月初八定親,孔雀娘邊說邊笑嘻嘻地回家了。
天竹爹滿面笑容送走了孔雀娘,單等天竹回來,把這個喜訊告訴他。等了兩個多小時,天竹笑嘻嘻地回來了,人還沒踏進門,就興高采烈地喊道:「爹,告訴你個大喜事,我打算初八定親,你去請娘舅、舅媽、阿姨、姑媽一起來,把喜事辦得象樣些。」
天竹爹聽了,高興地問:「怎麼,初八辦喜事你也知道了?」「是我和她親口商定的,我怎麼會不知道呢?爹,你怎麼也知道了?」「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和她親口商定的。」天竹奇怪地問:「你和她親口商量的?是呀,你走後,我和孔雀娘親口商量的呀。」
天竹莫名其妙地問:「這與孔雀娘有什麼關係?」「笑話,剛才孔雀娘就是為你與孔雀定婚來的,怎麼與她沒有關係呢?」
「我與孔雀定婚?」天竹驚得目瞪口呆。剛才他還以為是孔雀娘說話漏了嘴,沒想到變成真的了。
天竹爹就把天竹走後,孔雀娘親口許婚的事說了一遍。天竹聽了急得雙腳直跳,說:「爹,救人是我的本份,我怎麼能娶孔雀呢?」
天竹爹問:「那你剛才聽了她的話,不是開心得笑了嗎?還連連點頭呢。」「哎呀,我以為她是開玩笑說漏了嘴,所以忍不住笑了。點頭是禮貌嘛。真是冬瓜纏在茄門上,繞錯了,繞錯了!」「那你說定婚和誰定?」「玉蘭,我和玉蘭定婚!」「哪個玉蘭?」「就是村東劉老三的女兒,和我在一個廠里當電工。」
天竹爹聽了,把頭搖得象撥浪鼓:「天竹呀,你辦事情怎麼一點也沒有腦子?劉老三一家窮得象壞脫的水籠頭,答答滴,你怎麼能與這樣的人家攀親呢?」
天竹說:「窮怕啥?皇帝也攀草鞋親哩!
這……」天竹爹一時語塞,想了想說,「草鞋親,草鞋親,攀了草鞋親,就要貼老本,你貼得起嗎?你不想想,論條件,孔雀家比玉蘭家好,論人品,孔雀比玉蘭長得漂亮。孔雀哪一點配不上你?」
天竹說:「爹,我不是說孔雀不好,可我與玉蘭談朋友已三年了,感情很深了。」
天竹爹生氣地:「感情感情,什麼叫感情你懂嗎?小夫妻床上一捆,第二天就有感情,憨大!」
天竹聽了,真是哭笑不得。但這是終身大事,不能喝軟口湯,所以說「爹,你不能干涉我的婚姻自由,這婚事你要包辦,我不答應。」
「什麼?我包辦?我就要包辦,天竹爹好人憋脾氣,見天竹這麼說,有些火了,「你答應不答應。」「不答應」一定要娶玉蘭,一定要娶玉!
「那好。」天竹爹說著,從旁邊拿起一根繩,挽了個結,朝樑上一掛,又端來張凳子,放在下面,自己爬在凳子上,拿起擔繩的圈兒就要往頭頸里套。天竹連忙抱住爹的雙腿,吃驚地問:「爹,你這是做什麼呀?」
天竹爹說:「你娘生下你還沒滿月,就得病死了,多少人勸我再找一個,我怕你受苦,硬著頭皮沒有再娶。我苦守了二十五年空房,一把尿,一把屎,既當爹,又當娘,總算把你拉扯大了。可你現在羽毛幹了,翅膀硬了,竟連爹的話都不肯聽了。我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不如趁早跟你的娘去吧。」說著,就要踢凳子上吊。
天竹是個孝順兒子,平時對爹百依百順,現在見爹為自己的婚事氣得要上吊,嚇得拚命抱住爹的雙腿,哭著說:「爹,有話好說,你千萬不能這樣做呀」
天竹爹心裡一笑,想:這個辦法真好。他回過頭來問:「那你聽不聽我的話?
天竹說:「我聽,我聽。」
「你娶孔雀還是娶玉蘭?」
「這······」
「你反正不肯聽我的話,你放開,讓我去死,死了你就自由了,說著,又要踢凳子上吊。天竹心裡難過極了,但他知道爹的脾氣,說得到就做得到的。實在沒有辦法,只得說:「爹,我聽你的,娶孔雀。天竹爹這才眉開眼笑地跨下凳來。
父命難違,天竹違心地答應了與孔雀的婚事,他爹就天天逼著他去看孔雀,說是培養感情。孔雀呢,在與天竹的接觸中,感到天竹雖然不象玉貴那樣笑臉相迎,話也不多,但比玉貴樸實,心眼也好,不由產生了因禍得福的想法,加上不知天竹應婚的內情,因此有事沒事就往天竹家裡跑,幫助天竹家縫洗漿補,料理家務。天竹表面上熱情接待孔雀,心裡卻象油煎一樣難過,因為他深深地愛著玉蘭哩!
這天晚上,孔雀去天竹家,路過天竹家屋後的小竹園時,隱隱約約看見河邊的大柳樹,有一對男女緊緊地偎依在一起,還傳來輕微的哭泣聲。孔雀想,是誰跑到這裡來談情說愛,談情說愛為啥有哭泣聲?
心裡感到奇怪,便輕輕地走過去想看個究竟。誰知孔雀不看則罷,一看,如同當頭一棒,那男的竟是天竹。孔雀心頭頃刻象有十七八隻兔子在蹦跳!難道天竹也是朝三暮四、口是心非的偽君子?一股無名怒火直衝頭頂。正在這時候,忽然聽見天竹在說:「玉蘭妹,我對不起你,那天我救了孔雀,她娘說我碰了她的身子,非要把孔雀嫁給我,我不肯,我爹要尋死作活逼我,可我心裡只愛著你,叫我怎麼辦呢?」那女的說:「天竹哥,你不要這樣說。其實,孔雀姐的命也夠苦的了,她再也經受不起任何打擊,你一定要待她好,把我忘了…」邊說邊哭了起來。天竹一面替玉蘭擦眼淚,一面說:「玉蘭妹,你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就要碎了。我聽你的話,會待孔雀好的。可是你…」說到這裡,天竹也忍不住掉下淚來。孔雀聽著天竹與玉蘭這番情切切、意綿綿、催人淚下的對話,剛才心頭那股無名怒火不知不覺地煙消雲散,鼻樑一酸,竟也落下同情的淚水。孔雀經受過失戀的打擊,知道失戀是什麼滋味。她怎麼也沒想到天竹救了自己的命,而自己卻在無意中拆散了天竹的美滿姻緣。天竹與玉蘭真心相愛,天竹和我定親,這是出於同情,她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是多餘的人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退出小竹園,又悄悄地向家裡走去。
第二天晚上,天竹正獃獃地坐在房間里出神。突然,「砰」一聲房門被推開了。抬頭一看,是孔雀娘,滿頭大汗沖了進來,開口就問:「孔雀來過嗎?」「沒。出啥事啦?」孔雀娘一聽沒來過,臉頓時變了色,抖著手,遞給天竹一張紙:「我不識字,你快看看,上面寫的啥?」
天竹接過來一看,原來是一封信,只見上面寫著:
娘
你求天竹把我從通天河裡救了起來,你疼我,你說黃花閨女給誰碰過身子就得嫁給誰。女兒聽了你的話,決定嫁給天竹。今天,我才知道天竹哥和玉蘭妹已經相愛三年了。我不忍心把他們活活拆散!我真不知道是誰把我變成了一個世界上多餘的人!我怨誰?我恨誰?我想想還是離開這個世界好,娘,原諒不孝女兒吧,你多保重!
孔雀
天竹看到這裡,驚叫一聲:「孔雀要出事了。」想了想,拔腳就朝外跑。孔雀娘也嚇掉魂,跟著天竹一口氣追到天門鎮時,通天河兩岸早已站滿了人,有幾個青年小夥子正在河裡鑽下躥上救人。孔雀娘明白女兒投河了,頓時呼天搶地地哭喊著:「孔雀呀,我的兒呀!是誰逼你走這條路的呀!」
天竹不顧三七二十一,「撲通」一聲跳進河裡,憑著他潛水功夫,終於在河底摸到了孔雀,又象上次一樣,把孔雀托出水面,抱上岸來。然而,孔雀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儘管天竹發瘋似地喊著「孔雀妹、孔雀妹」,可孔雀再也不能回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