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東風剛吐出魚肚白,法師圓亮和徒兒惠海已在樺樹林里習武了。法師人高馬大,年約七旬,一張如來佛笑臉,紅光煥發,待人和氣,愛徒如子。論武藝:少林、武當、太極集一身,功夫了得。惠海是個孤兒,跟師十年,習武十年,人雖精瘦,卻靈活如猴,今年剛滿十六,敬法師如父母。曾因戰亂,法師打發他下山,任趕不離,抱定伺候法師一輩子,以圖報收養之恩。
霞影寺離青島城只有十里地,淪陷前,香客不斷,香火旺盛,曾經有過輝煌。自從日寇鐵蹄殘踏青島城後,香客絕跡,香火中斷,已難度日,法師便打發眾和尚下山謀生,只有惠海趕不走,才留在身邊做伴。
惠海養有一隻猴子,說來有緣。那是兩年前,惠海下山去青島城買米,回到山下路邊,見有隻小猴在路邊蹲著吱吱叫喊,惠海放下米擔,抱起小猴一看,原來他後退有寸長的傷口,還淌著鮮血。惠海動了惻隱之心,便將它放在米擔上挑回來治傷。日久見人心,猴子是靈性動物,傷治好後,便認定他是主人不再離開,成了惠海形影不離的夥伴了。每天早晨習武,小猴便爬上樹觀看,久而久之,有靈性的小猴,竟跟在主人身邊習起武來,更討主人的喜歡。惠海給它取名空空,從此給單調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
萬萬想不到,天有不測風雲,突然禍從天降。這天早上,惠海習完武吃過早飯,便挑起籮筐帶著空空下山買米,剛走到山下,突然視線里出現太陽旗,一隊日本兵正朝山上走來,看情況不妙,趕緊回頭上山來報告法師,並緊閉廟門。一會兒,全副武裝的日本鬼子包圍了霞影寺,擂響寺門。惠海開門,法師踱出門口,忙施禮道:「不知施主駕到,貧道有失遠迎,請施主見諒,罪過,罪過。」這時,一個身佩指揮刀,有張條子臉,綠豆眼,留著山丹鬍子的日本軍官來個九十度鞠躬後,笑著回敬道:「法師,不知者何罪之有?久仰法師大名,今日前來拜訪,敬請法師下山一敘。」法師一聽,驚訝得張大了嘴巴,想不到這日本鬼子竟是個中國通!接著,一個戴著眼鏡的翻譯官忙介紹道:「法師,你不知道吧?他是城防司令部的土錫參謀長。」「吆,原來是土錫參謀長,失敬,失敬,阿彌陀佛。」「法師,請吧。」「慢,佛門是清凈之地,哪有刀槍林立,殺氣騰騰相請的?」「哈哈,法師誤會了,別多心,這是保護法師安全來的,走吧。」法師表面裝糊塗,卻心裡明白「敬酒不吃吃罰酒」的道理,不走也得走,雞蛋碰石頭,來硬是不行的,先看他葫蘆里裝什麼葯,再想法對付,便對徒兒說:「惠海,你看好家,為師走了。」
一路風塵來到司令部,剛踏進廳堂,一桌地道中國菜映入眼帘,陣陣酒肉香撲鼻而來。「法師,路途辛苦,請上座。」「貧道見酒肉便嘔,請自便吧。」「八嘎!」土錫見法師拒絕,本想動怒,轉而又狂笑:「哈哈哈,原以為法師是魯智深,又誤會了。來人,通通地搬走,換上素膳。」待法師用過膳後,土錫手一揮,法師由兩個衛兵送去後房囚禁。一連三天,不見土錫召喚,也不見土錫露面,每天有日本女子服侍,門口有衛兵日夜站崗。法師被這樣囚禁,簡直與世隔絕,心裡好煩悶,不知徒兒眼下怎樣生活?霞影寺是不是遭劫?令法師好掛心。嗖地,不祥預兆襲上法師的心頭,日本強盜什麼都幹得出來,喪盡天良是他們的本性,不能這樣下去,得回霞影寺。當法師走到門口,房門被鎖,從門縫往外瞧,兩個日本鬼子在門口站崗,憑自己的武功,對付幾個日本鬼子不成問題,但還摸不清土錫請他來此目的,硬碰不得,只好作罷。每當夜來,帶著思念與怨恨的法師,每晚必做靜坐功到三更天。第三天晚上,當法師坐到夜深人靜時,突然從窗口鑽進一隻猴子來。法師睜開眼睛,原來是空空,心裡湧上喜悅,忙招手叫空空上床來。空空跳上床來貼近法師,法師撫摸著,突然手觸到空空頸脖下用繩捆綁的字條,便將字條打開,劃火柴細看,不看則罷,一看怒火燒心!原來是法師走後第二天早上,土錫帶來一隊日本鬼子將霞影寺搜刮一空,然後點把火燒了,徒兒沒有著落,帶著空空流浪到青島城。
「好狠毒的土錫,燒我霞影寺,斷我的歸宿,我饒不了你!」法師氣得騰起一團怒火,心裡罵著土錫,然後劃火柴將字條燒了。法師本想寫字條安慰徒兒,無奈沒有紙筆只好作罷,便拍拍空空讓它離去。空空鑽出窗口,法師繼續做靜坐功。天亮以後,翻譯官來叫法師到司令部。土錫端坐太師椅上,見法師進來,笑著問:「法師,幾日來,可吃好睡好?」法師譏諷道:「承蒙你的關照,有丫鬟照顧,有衛兵把門,真乃關懷備至也!」「法師,你別誤會,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法師的安全。」「別來貓哭耗子假惺惺。」「法師想到哪裡去了?為了大東亞共榮,為了共建王道樂土,我這次請你來,想叫法師獻出一件寶物。」「貧道只有身上的袈裟,一貧如洗,能有什麼寶?你說的比唱得還好聽,快搜身吧!」「你是神靈的化身,哪能褻瀆神靈呢?別誤會。」「居然怕神靈怪罪,為何背道而馳,背後干那見不得人的勾當呢?」「八嘎!」土錫動怒了,「誰再敢辱罵皇軍,死啦死啦的!」「已經做了,還心虛什麼?來吧,命有一條!」
土錫抽出指揮刀,又狠狠地抽回。法師似尊金剛羅漢,發出哈哈的朗笑聲:「何必裝腔作勢,你們狗日的,燒了霞影寺,我何懼七尺之軀。來吧,動手吧!」
看到法師堅似鋼鐵的氣質,土錫的條子臉馬上陰轉晴:「法師,你又誤會了,居然你已猜到,我也不想隱瞞,我們燒了霞影寺,為了佛經免落他人之手,代為保管,而請你來司令部,想請你與皇軍長期合作。」聽罷,法師針鋒相對,話裡帶刺:「土錫參謀長,多謝你的美意,不過,這裡已經是虎狼之地,請問,蛇鼠能共一窩嗎?哈哈哈!」「八嘎!」土錫也不甘示弱,使出他的回馬槍來:「法師,中國有句古話,不見棺材不落淚。來人,把他帶進來!」
法師抬眼一看,被五花大綁推進門來的竟是自己徒兒惠海。「惠海,你是怎麼被抓的?」「師傅,他們騙我來看你,一進門,就把我綁了。」「土錫參謀長,他還是個孩子,放了他!」「法師,放他可以,不過,你得跟我們合作。」「說來聽聽,怎麼個合作法?」「我已得到你上半部《思想經》了,還請你拿出下半部來。」
「請問是誰告的密?」
「這個嘛」
「不想說,就別想得到。」
「帶他進來。」
原來是法師另一個徒兒叫惠柳,他沒有被捆綁,進門來撲地跪在法師面前:「師傅,是我鬼迷心竅昏了頭,說出《思想經》來想領賞,誰知賞錢未領到,反被打了一頓。師傅,你饒了我吧。」「敗類!」法師飛起一腳,將惠柳踢出門外。
土錫是個文物古董貪婪者,每到一個地方,便將哪裡的文物古董字畫書籍搜刮一空,搜刮不到的,實施心計,張榜貼出,誰獻出或說出藏寶者有重賞。惠柳正是中了土錫的奸計,出賣了師傅,不但沒有領到賞錢,還遭了一頓毒打,受了皮肉之苦後還被關了起來,並揚言如果得不到法師下半部《思想經》,就將他處死,正是作繭自縛。
此刻,土錫見法師動了真格,怕夜長夢多,笑著說道:「法師,你罵也罵了,打也打了,該消消氣言歸正傳了吧。你看,《思想經》是瞞不過了,還是拿出下半部吧。」由於徒兒做了人質,一時又找不到相救的辦法,看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法師道:「恕我直言,你手裡那上半部《思想經》是我兩年前寫的,至於下半部嘛,還沒有動筆,叫我拿什麼呀?」「這好辦。」土錫笑容可掬地說道:「法師,給你十天時間,十天內,你寫好了,我就放你的徒兒。」「只要你答應放我的徒兒,我就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好,我答應。哈哈哈!」
囚房本來沒有電燈,為了讓法師便於寫書,土錫叫人裝了電燈,一連三個晚上,土錫往法師窗口踱過,見法師果然遵守諾言,毛筆蘸著墨汁,燈下聚精會神的寫著,心裡甚喜,臉上掠過不易察覺的奸笑,心裡罵道:「老禿驢,等你寫好了,送你上西天!」
第四天晚上,二更過後,法師拍打房門大聲叫喊:「快叫土錫來見我!」喊聲震動了司令部,土錫穿著睡衣來了,站在窗口外說道:「法師,這裡是司令部,別大喊大叫的,找我有事嗎?」「土錫參謀長,我沒有上半部參考,實難寫下去了,請把《思想經》上半部拿來。」法師的突然要求,令土錫驚訝不已,免不了頓生疑心,這老禿驢要回上半部有什麼企圖呢?要是不給吧,他寫不下去,眼看快要到手之寶,不是前功盡棄嗎?好在人質在我手裡,加上門衛把守,令他不敢胡來。
土錫終於拿來《思想經》上半部,法師捧在手裡,愛不釋手,那是自己的心血呀,喜悅立刻盪遍全身。法師能不喜嗎?這是他動了心計的結果。要不是為了做人質的徒兒,三個晚上法師還不想動筆呢。但每當動筆的時候,眼前老晃著土錫的身影,那張條子臉上的奸笑,那雙綠豆眼裡藏著陰險的殺機,斷定他是個吃人不吐骨的魔鬼,看他目前還不敢動自己半根毫毛,但等下半部完稿,准對自己下毒手。法師想決不讓中國人寫的書落在強盜手裡,上半部使計拿回了。下半部不能再寫了,趁還有六天時間,正是土錫放鬆的日子,何不想法脫身,三十六計走為上呢!想到這,法師成竹在胸。先將上半部和下半部未寫好的手稿往身上藏好,匆匆寫了字條,便熄了電燈,接著發出呼喚空空的哨聲;每晚空空跟惠海一起,與法師相隔幾間房,空空聽到呼喚,惠海拍拍它屁股:「去吧。」它便鑽出窗口來到法師窗口下,一躍便鑽進來了。法師將字條綁在空空的脖子上,拍拍它便鑽出窗口回到主人身邊。惠海取了字條,靠近窗口,借著朦朧月色的光澤一看:「準備行動。」便知是師傅計策出逃,叫自己作好準備。
一會兒,惠海喊著肚子痛叫拉屎,守門的衛兵被迫開門。門一打開,還帶著睡意朦朧的兩個日本鬼子不知怎麼回事,已被惠海點了穴位動彈不得,多日來積聚仇恨的惠海,立即抽出他們身上的刺刀,分別一人一刀結果了他們的狗命。惠海提著刺刀來和師傅匯合。法師早已得手,他結果了守門的兩個日本鬼子,等著徒兒的到來。
師徒相見,別說多高興了。但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法師急催,「快走!」
已是更深時分,四周漆黑,月色朦朧,當師徒走近司令部牆邊,突然被兩條軍犬發現,一邊汪汪狂吠一邊襲擊過來。法師斷後叫聲「不好」急轉回身對付兩條惡犬,情急之中,使出太極絕招,一掌先擊斃第一隻衝上來的軍犬,接著第二掌又擊出,第二隻軍犬來不及哼一聲,跟著魂游西天了。惠海已經躍上圍牆,伏在牆上輕聲呼喚:「師傅,快。」已經遲了,剛才的犬吠聲已經驚動日本人,司令部房裡燈光放亮,有人叫喊:「老和尚跑了!」土錫穿著睡衣握著指揮刀衝出房門狂叫:「給我狠狠地打,通通死啦死啦的!」法師殺死兩條軍犬,剛想躍上牆頭,被射來的子彈擊中翻落牆下,胸部一陣麻疼,接著鮮血湧出,法師自知不行,就是武功絕世也沒有回天之術了,只好從懷裡掏出那部《思想經》,隨手甩上牆頭,沖著徒兒喊:「惠海,快接住,趕快逃!」惠海見一物飛來,抬手將它抓住,又聽見師傅催他快逃,再望一眼師傅,懷著悲痛的心情飛落牆下,乘著夜色朝城外跑去。
土錫見擊倒法師,哈哈地笑著走過來,譏諷道:「老禿驢,你始終逃不出我的手心,快拿《思想經》來!」「你做夢,狗日的強盜,你不得好死!」「我不得好死嗎?哈哈哈!讓我成全你吧!」正當土錫舉起指揮刀要劈法師時,說時遲那時快,一條黑影撲上,只聽土錫「啊」的一聲慘叫,指揮刀從手中滑落,痛得他倒在地上來回翻滾,哭爹喊娘。
你猜,撲上土錫的黑影是誰?原來是空空。剛才它見法師被子彈擊倒翻落地上的時候,急從牆上跳下,在離法師幾尺之地蹲著。正當土錫舉刀要劈法師一瞬間,突然出其不意地撲上,爪抓雙眼,土錫左眼珠被鉤出,右眼被抓瞎,難怪土錫滾地痛苦不堪,真是罪有應得。空空為法師報了仇,趁著月色躍上牆頭,追蹤主人去了。
土錫雖然處在痛苦中,卻不忘復仇,嘴裡狂叫:「別讓他跑了,給我抓住他!抓住他!」於是,槍聲喊聲亂作一團,全城一片恐怖。
法師看到空空替他報了仇,也看見土錫痛苦的下場,又想到《思想經》已讓徒兒帶走,含笑閉上了眼睛。
那晚,惠海和空空逃出青島城,翻過兩個山頭天才放亮,看看四周沒什麼危險了,才坐下休息。惠海將沾滿鮮血的《思想經》放在地上,這是師傅的心血,應該回歸師傅,用刺刀挖開一個坑將血染的《思想經》埋下,堆成一座墳瑩。此刻,惠海淚如泉湧,撲的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響頭哭訴道:「師傅,我把《思想經》歸還你了,你安息吧!」然後,惠海站起來,將刺刀甩下山,帶上空空,朝太陽升起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