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首發於納蘭雲齋,原創古風故事號,侵權必究。作者:林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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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叔死後的一年多里,岑虞愈發喜怒無常,後來得了風寒不肯治,一點點拖成了重病。
顧雲堂聽說岑虞命不久矣,便急匆匆地去找她問我的消息,她只是搖頭:「你不必再想,我答應過阿顧,絕不會讓你嫁入岑家。」
顧雲堂對她也沒什麼好臉色:「那我們就等到你死再成親。」
岑虞卻笑了:「我已經幫她定下了婚事。」
顧雲堂氣急之下一甩袖子就要離開,岑虞卻喊住了他:「除了這件事以外,我可以滿足你一個心愿,就當是全了我跟阿顧的情分。」
顧雲堂極厭惡她提起顧叔時的深情模樣,故意問道:「什麼願望都可以?」
岑虞點頭:「除了岑棠以外,岑家力所能及的事你都可以提。」
顧雲堂一挑眉:「我要你娶我做夫郎,待我成了岑棠的後爹,我看她敢娶哪個野男人進府!」
岑虞突然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顧雲堂不過是過個嘴癮,沒想到岑虞竟然真的答應了。
顧雲堂似乎聽到岑虞低聲罵了一句:「小兔崽子比我有運道!」
於是顧雲堂就這樣稀里糊塗地當上了岑家的男主人。
屋裡有些暗,月光透過窗紗留下朦朧的人影。
看著近在咫尺的顧雲堂,我忍不住問了一句:「我當時丟下你,你是不是很恨我?」
顧雲堂瞪了我一眼:「是啊,恨死了,扎了十七八個小人,巴不得把你咒死在青州。」
不知為何,聽了這話我反而覺得顧雲堂當時一定很難過。我有些感慨,張開胳膊想要抱抱他,結果被他給擋住了。
顧雲堂露出一個陰森的笑容:「阿棠,這天底下可沒有跟小爹摟摟抱抱的道理啊。」
看我差點沒被他這句話噎死,顧雲堂非常滿意,背著手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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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半夜做了個噩夢,夢見岑虞拿著鞭子追著我打,一邊打一邊罵:「小兔崽子,老娘的男人你都敢動!」
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我只覺得身心俱疲。
阿奇還往我屋裡挪了兩株藥草,據說有助眠之效,我看著默默搗騰藥草的阿奇有些不好意思,阿奇不愛說話性子沉默,回來這幾天我竟把她給忘了。
「阿奇,如今已經回到燕京,你若是有想做的事便去做吧,不必整日待在府里。」
在青州的那段日子若是沒有阿奇在我身邊,我恐怕早就沒命了,可是她這樣的人才若是埋沒在了岑府才叫可惜。
阿奇似乎有些不明白我的話,慢吞吞道:「我理當侍奉家主。」
我覺得奇怪,阿奇明明是蓉姨從外面請來的,為何也喚我家主?我問她,她卻怎麼也不肯開口。
我去找蓉姨,蓉姨沉默了許久才告訴我:「阿奇是你娘找來的。」
我失手捏碎一隻脆皮核桃,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她……」
蓉姨長嘆了一口氣:「你們娘倆都一樣倔。當時她一怒之下說要把你丟去青州,話剛出口便後悔了,可你性子犟不肯低頭,收拾了東西就要出發。
「她一宿沒睡,第二日一早便出去求人,燕京有一人擅使毒,門下弟子七人,她便花了千兩黃金要來了阿奇。
「她自個兒不肯說,也不許我們說。可我總想著要告訴你,或許她身為母親有千般不足,卻也是真心疼愛過你的。」
好好的一個核桃被我捏得粉碎,我想挑一兩塊核桃肉都挑不出來,我覺得有些掃興,起身要走被蓉姨攔住了。
我忍了又忍終究還沒忍住,頭一回對蓉姨發火:「她愛我?我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這麼多年,她打過我罵過我,卻唯獨沒有像個母親一樣疼愛過我!」
蓉姨連連搖頭,難掩面上的痛苦與糾結:「她後來也想挽回一二,可是這麼多年你們倆見面便是針鋒相對,她也不曉得該怎麼讓你親近她……」
「阿棠,你別恨她……」
自收到岑虞死訊後我一直沒想通,明明我走的時候她還中氣十足,扇我的那一耳光差點打掉了我一顆牙,可怎麼人說沒就沒了。
4
這些話我從沒跟別人說過,就連顧雲堂也不知道,其實岑虞死了我一點兒也不高興。
我胡亂抹了把臉,心裡發堵呼吸不暢,在院子里枯坐了半日又想去山上走一走。
岑虞讓人把她埋在了一座風景秀麗的山上,雖與家中舊例不符,但我還是讓那些人照做了。
我沒跟誰打招呼,畢竟臨近傍晚爬山看死人,也不是個多體面的事。顧雲堂瞧見了我要出門便問了一句,過後便死活要跟著我一起上山。
他臉色難看,嘟囔了一句:「正好去祭一祭我哥哥。」
顧雲堂對於岑虞把他哥哥跟她葬在一塊兒這件事很是不滿:「死了也不放過他!」
有他在一邊插科打諢,我忽然覺著心裡鬆快了些。
也才埋下去沒幾個月的新墳,竟也生了雜草,顧雲堂手裡提著燈籠,我借著光將二人墳前的落葉掃了掃。
反正顧雲堂也不催我,我就乾脆擼起袖子把草也給拔了,直到滿身大汗才覺得暢快了些。
顧雲堂猶豫了片刻:「你要想說什麼,我去旁邊避一避。」
我搖搖頭:「我跟她沒什麼可說。」
顧雲堂也不再說,給他哥哥磕了頭便提著燈籠跟我下山。
行至半山腰,忽覺一陣地動山搖,燈籠里的那點火光跟著顧雲堂劇烈搖晃。我聽到他的叫聲心中大駭,伸手要抓卻也只是堪堪擦過他的衣角。
「顧雲堂!」
我雖然從小修習武藝,但在地動劇烈的山路上也難穩住身體。我失去平衡滾到地上,樹木傾倒砸在我的腿骨處,讓人痛到幾欲昏厥。
頃刻之間電閃雷鳴,一場暴雨將至。
我在劇痛之下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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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山上被人救回來的時候,腿骨斷裂,老大夫囑咐了一籮筐的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
京郊一帶地動,燕京也被波及,我斷了一條腿,顧雲堂被砸著了腦袋。
我算著日子,他已經睡了十天。老大夫診過脈後長嘆一聲:「聽天由命吧。」
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醒過來,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會不會醒過來。而我除了靠在他的胸前聽一聽他的心跳聲以外什麼也不想做。
「他還活著。」
我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才覺得嗓子乾澀,在蓉姨擔憂的目光下喝了一盞溫水。水潤濕了開裂的嘴唇,我疼得抽了口氣。
蓉姨似乎有些不忍:「會醒過來的。」
我點點頭,蓉姨勸我:「這裡有人照顧雲堂,家中還有許多事務需你去處理。」
我看向蓉姨:「我要帶顧雲堂去雲州。」
蓉姨反問道:「雲州?」
我握住蓉姨的手:「蓉姨,你記住,我母親的夫郎已經不治身亡了。」
蓉姨大驚失色:「阿棠,你……」
我每日都守在顧雲堂的床前,但不管是痛哭還是大罵他都沒有一點兒反應,直到有一日我說到雲州他的手指好像微微動了一下。
雲州是顧雲堂的家鄉,他以往常常抱怨燕京遠不如雲州,一時說燕京天乾物燥不如雲州氣候宜人,一時又說燕京連吃食都比雲州難吃百倍。
我摸了摸他瘦削的臉頰,忽然就做出了決定:「我要帶他回雲州。」
這幾日族裡長輩常常來府中打探消息,我一概稱病不見,蓉姨卻有些憂慮,那些人話里話外說我不良於行難當家主之任。
岑虞雖然浪蕩,但心機城府遠勝於我。聽府里的老人說,在我剛出生的那幾年還有人敢笑話岑虞被個小倌誆騙,如今卻是沒人敢再提當年之事。
我沒有岑虞聰明,也做不到她的毒辣手段,現下又斷了一條腿,怪不得那些族人蠢蠢欲動。
可我不想和她們爭。
蓉姨久久未言,後來只苦笑一聲:「罷了,你要或不要都隨你去,我也老了……」
看蓉姨的鬢角也添了銀絲,我心裡一酸:「蓉姨,你願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去雲州?」
蓉姨一生未娶,對岑虞忠心耿耿,對我則是一片慈心,我一直將蓉姨視作親人。
蓉姨笑了笑,摸摸我的臉頰:「蓉姨就不隨你去了。」
頓了頓,她又道:「我去替你娘守墓。」
地動後,岑虞的墳重修了。蓉姨素來不信神佛,如今卻怕這兆頭不好,擾了岑虞死後安寧。
蓉姨看著一處出神:「你娘年輕的時候也曾為了一個人要放棄家主之位,只是後來那個人負了她。」
她調轉視線,直直地盯著我:「雲堂這孩子心實,我信他不會負你。可若他醒來後忘了你,你當如何?」
我迎上蓉姨的目光:「自然是讓他重新愛上我。」
6
事情沒有蓉姨想的那樣糟,顧雲堂在我們到達雲州的第三年睜開了眼睛,而且他也沒有忘記我。
只是看著喜極而泣的我他竟一點兒也不感動,而是狠狠推了我一把,壓低聲音道:「你怎麼又翻我家的牆,趁我娘沒發現,還不趕緊滾。」
我剛跟顧雲堂好上的時候確實常常去翻他家後院那堵矮牆,只是此事距今也有五六年了。
我倒抽一口冷氣,連滾帶爬地去請大夫過來。
大夫說這是撞傷腦袋的後遺症,只能好生養著不要讓他太過傷神。不過我尋思著這些年也沒見他動過腦子。
我的腿傷養得不錯,走慢些跟常人也沒什麼區別,只是一著急便露了破綻,顧雲堂一把抓住我:「你腿怎麼了?你娘又打你了?」
他又急又氣:「那老東西可真夠狠的!虎毒還不吃它兒子呢!」
我咽了口口水:「她已經死了。」
顧雲堂瞪大了眼睛:「那我哥呢?」
我有些艱難地開口:「也……去世了。」
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顧雲堂失去的記憶給他補全,顧雲堂為他哥哥傷心了好一會兒,待他回過神來才問:「我們現在在雲州?」
我坐到他身邊,靠著他的肩膀:「對,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嗎?」
我已經許久沒跟顧雲堂這麼親近過了,忽然覺得有些心酸,留在十七歲回憶里的顧雲堂用力抱了抱我,喃喃道:「雲州好,我們以後就住在雲州哪兒也不去。」
美人在懷,我除了點頭啥話也不會說了。
這樣的快樂生活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上,我睡得半夢半醒之際被顧雲堂一腳踹下了床。
他冷笑著:「阿棠,這世上可沒有跟小爹同床共枕的道理。」
我忽然想起大夫臨走時囑咐我的一句話:「這種情況以後還會常常出現,你要做好準備。」
我攤成大字躺在地上,一臉生無可戀,猶如晴天霹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