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毅,江西南城人,著名分子神經生物學家、首都醫科大學校長,曾任北京大學校務委員會副主任、生命科學學院院長、生物學講席教授,北大-清華生命科學聯合中心創始主任,北京腦科學與類腦研究中心創始主任。
造假是中國科學界最大的毒瘤。
以前,中國科學界出現的造假,其方法很拙劣,識別很容易。現在,出現巧妙的造假方式,怎麼辦?
中國科學界是社會的一個方面,而且並不能一直準確的反映當時的社會情況。
例如,在很多方面反腐敗很成功的情況下,中國科學界的腐敗有增無減,就是奇葩的現象。這既是因為科學界被一些有問題的人把持,也因為有相當多的人故意欺上瞞下、互相放水,還因為腐敗的形式有所翻新。
誰說我們不能創新?科學腐敗的模式和規模就有創新。
二三十年前,包括北大、復旦在內很多大學和研究機構都有抄襲。都被各自保護下來。但是抄襲本身很容易被判定,只是處理起來有包庇。而二十年來,舞弊主要是醫院的醫生被迫寫論文晉陞。
二十年前的抄襲,一般都是抄襲英文論文。那時英文還是稀缺品。有人發一堆垃圾文章,因為是英文,就堂而皇之成為中國科學院的院士。而其他人抄襲英文,自然不容易被發現。閱讀英文、對英文論文進行獨立學術判斷,在中國都還不是普遍可行的。
二十年來,醫生被上級壓榨,無論是否需要,上級就要用論文來評價醫生、評價醫院,搞得雞飛狗跳,先是自己抄襲,後是「專業」公司提供論文服務,而專業公司在大批量生產論文的過程中,抄襲、同一篇文章賣給多個醫生的事時有發生。中國工程院的衛生學部,就有這種包裝的產品。
近十年內,出現了新的造假模式。
實驗室負責人不僅能夠閱讀英文論文,而且熟悉英文論文寫作技巧。他們的論文,可以說巧舌如簧,把一些一般人得不到的結果,都說得到了。文章都發在眾人矚目的國際學術期刊。這些人成為我國科學界的明星。
舉兩個例子。
一種是文章一看就知道有問題。在一個領域做研究足夠熟悉,會知道哪些實驗很難做、哪些結果很難得到。而「新造假派」的文章可以有五個這樣的實驗,個個得心應手,取得人所不能取得的結果。其文章的圖1實驗結果可能一般人有5%獲得的可能性,圖2有1%的可能性,圖3有10%的可能性,圖4有2%的可能性,圖5有0.5%的可能性。而「新造假派」不僅可以發一篇這樣的文章,可以發多篇這樣的文章。
一種是文章一看就知道造假的人不熟悉這一領域。一位在《細胞》雜誌發表造假論文的「新造假派」,因為背景是分子生物學,而不熟悉神經生物學,不懂帕金森病的病因是從黑質投射到紋狀體的多巴胺神經出問題,把多巴胺的細胞體在造假時「誤置」於紋狀體。很多人很快看出。當然其操縱的基因,其他實驗室做過,沒有同樣的結果。幾年後,「新造假派」實驗室自己再發文章,外國科學家馬上指出這說明上次結果是錯的。但這種問題,在中國不起波瀾,安全過關。
還有其他……
造假是中國科學界的毒瘤,新式造假是中國科學界的新瘤。
怎麼辦?
科學界的常規是需要檢驗。有些檢驗很快,例如很有用的技術,會馬上有人需要用而實際進行檢驗。但是,很多一般的研究,不會馬上有很多人故意進行檢驗,而需要假以時日,讓同領域科學家在研究推進的過程中,進行檢驗。
這就需要中國科學界不再以學術刊物的名稱來判斷科學,而且不要急躁。需要給予時間。
北京大學處理過一次嚴重的學術爭議,裡面有多種複雜成分。當時學校採取我提出的,如果兩年內,該實驗室內部或全世界外部有人重複其結果,那麼實驗室負責人可以從助理教授晉陞為副教授。如果沒有人能夠重複,就不能晉陞。因為問題相對簡單,同一個實驗室不可能兩年內沒有多個人願意做實驗,如果不做,就有問題。
來自實驗室外的檢驗,可以延長到五年、十年。
國內評審繁多,很難都有足夠的時間,特別是有些獎項有年齡限制,等待檢驗的時間就比較困難。
但有些評價,可以有時間,不用急。
需要很多人參與為中國科學切除毒瘤,恐怕不是短時間的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