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甘嶺到馬蘭基地,第一任核司令張蘊鈺,臨終前依然挂念核試驗

在中國核武器的發展史上,除了王淦昌、程開甲、鄧稼先于敏等23位兩彈一星元勛外,還有一個繞不開的名字,他就是共和國第一任核司令張蘊鈺

1958年8月,駐守大連的第三兵團參謀長張蘊鈺接到了自己的老首長、時任副總參謀長陳賡大將的電話。電話里,陳賡大將開門見山地對張蘊鈺說:國家要研發原子彈,中央決定讓你去搞原子彈靶場,是我推薦的你。好好乾,中國應該有原子彈。

聽了老首長的話,張蘊鈺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服從命令,保證完成任務!

這個原子彈靶場,也就是我們後來所熟知的羅布泊馬蘭核試驗基地。那麼,陳賡大將為什麼會找到張蘊鈺,讓他去負責建設核試驗基地的呢?

1917年,張蘊鈺出生在河北贊皇縣武昌村。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20歲的張蘊鈺也投入到了抗日救亡運動,參加了八路軍。先後參加了清河、馬嶺、大陳庄、百團大戰等戰鬥戰役,由於作戰勇猛,他從贊皇縣游擊隊隊長一直做到了太行軍區第1軍分區33團副團長職務。

解放戰爭期間,張蘊鈺又從太行軍區第1軍分區24團副團長開始,一直做到了第2野戰軍15軍副參謀長的職務,曾經參與著名的解放軍與美軍軍事衝突的安平事件的調停談判。因為安平事件的調處結果是「不了了之」,許多人對此表示不解,但張蘊鈺笑道:「國共大戰將至,何顧安平乎?」可見張蘊鈺很有大局觀。

解放以後,張蘊鈺擔任第15軍參謀長,時任軍長為秦基偉。

朝鮮戰爭爆發以後,張蘊鈺作為志願軍第15軍參謀長入朝作戰,參與指揮了著名的上甘嶺戰役,上甘嶺坑道作戰,就是他提出來的。

張蘊鈺在15 軍有「孔明先生」之雅號,用秦基偉軍長的話說:「我有兩個好參謀長,一個是何正文,再一個就是張蘊鈺。」可見張蘊鈺的軍事才能很不一般。

1955年,張蘊鈺從15軍調任3兵團副參謀長,隨曾紹山副司令員率3兵團機關直屬隊從朝鮮直接駐防大連,負責接收蘇軍撤離後的防務。

在3兵團期間,作為我軍三軍聯合作戰指揮實踐最早的指揮員之一,張蘊鈺組織參加了遼東抗登陸海陸空集團軍級聯合演習,演習效果非常成功,在軍中影響很大。

就是這個時候,張蘊鈺接到了陳賡的電話,推薦並得到批准他去負責建設核試驗基地的。實際上,此前張蘊鈺對原子彈的了解,也僅限於1946年他跟隨葉劍英元帥在南京工作時,從一部美國電影《女戰士》看到的美軍向日本廣島、長崎投放原子彈的紀錄片畫面。但組織的信任,讓張蘊鈺也對自己即將開始的新挑戰充滿了信心。

接到核武器試驗靶場主任的任命後,張蘊鈺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於58年10月奔赴大西北,開啟了從作戰部隊到核試驗的新征程。

最初,蘇聯專家建議將核試驗基地定在敦煌,但張蘊鈺帶領勘察大隊到敦煌一看,這地方不行啊,一方面是地質條件只能承受2萬噸TNT當量的原子彈爆炸,而那個時候美蘇都搞到千萬噸當量了,咱們起點不能低了,不吃別人嚼過的剩饅頭;另一方面,敦煌是什麼地方啊,一個沉澱中國歷史的地方,各種古迹諸如陽關漢長城烽火台、鳴沙山和敦煌石窟等等星羅棋布,核試驗基地放在這裡,這不是要了老命嘛,肯定不行;最後,這裡缺水,土質疏鬆,不適合。

問題彙報到陳賡那裡,陳賡就一句話,這裡不行,就再找一個!

張蘊鈺又帶隊,在12月的寒風裡一頭扎進了茫茫沙漠戈壁,幾經奔波,方圓數百公里都荒無人煙的羅布泊落入了勘察大隊的視線,這裡的自然條件,太適合做核試驗基地了,這類高度保密的項目,該有的條件,它都有了。

選址得到批准以後,張蘊鈺又帶領勘察大隊開始為試驗基地尋找生活區。

有一天,他們來到了在北靠天山,南臨博斯騰湖的地方,開滿了一片片美麗的馬蘭花,就是這裡了,茫茫沙漠戈壁里的這片綠洲,太適合科研人員作為生活區了。看著遍地開滿的馬蘭花,張蘊鈺說道,今後,我們地方就叫馬蘭吧,我們的事業就像這沙漠里的馬蘭花一樣,有著頑強的生命力!

從此,馬蘭基地走進了譜寫歷史新篇章的時代。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重重,而且茫茫的沙漠戈壁,時刻都充滿了危險。在一次外出勘察回來的路上,張蘊鈺獨自開車觀察地形,戈壁上突然颳起了大風,狂暴的沙塵瞬間就蒙蔽了四周的天空,視線被壓制到不足30米,這種情況下,張蘊鈺迷路了。

戈壁上迷路是非常危險的,一個處理不當就後果難料。不久天也黑了下來,張蘊鈺開著車在戈壁灘上四處狂奔,一直到下半夜,油快耗盡了,還是沒有找到出路。

好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附近一座沙丘上有一棵枯樹,這在沙漠上,可算是一個非常明顯的目標,於是,他就把車停在樹下,車門一關,自己就車裡休息等待。因為太累了,不久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提前回去的勘察人員,等了很久卻沒有等到張蘊鈺回去,司令失蹤,這下子大家可就慌了,急忙派出大批人馬出去尋找。但外面刮著大風,沙塵漫天,視線極差,折騰了一晚上也沒有看見張蘊鈺的影子。

這時,天也慢慢亮了,大家這才發現張司令的車就停在離馬蘭基地不足兩公里遠的一個沙丘枯樹下,急忙奔過去一看,司令在裡面睡大覺呢,戰友們前來尋找都沒有驚醒他,感情這是真的太累了。

人找到了,看見張蘊鈺累成這樣,有的戰友抑制不住地流下了淚水。

看著大家關切的眼神,張蘊鈺十分感動,但為了讓大家輕鬆下來,他詼諧地說,我之所以還能活下來,就是戈壁刮大風迷路的時候,孫悟空來了,送給他一顆原子彈,他拿著原子彈對著狂風一聲大吼,然後,就平安無事了。

艱苦的勘察任務完成以後,1959年底,馬蘭基地進入了大規模的建設階段。很短的時間裡,多達5萬名解放軍戰士和工人從祖國的四面八方雲集沙漠戈壁,開始了漫長的四年建設歲月。

1961年,44歲的張蘊鈺由大校晉陞為少將。同年,核武器試驗靶場改為核武器試驗基地,張蘊鈺被任命為司令員,成為共和國第一任核司令。

在核試驗基地的建設過程中,正是三年自然災害的最困難時期,許多項目下馬,加之蘇聯專家撤走,核試驗基地的存與廢,一直是基地建設者的心頭之痛。就在他們不知道前途如何的時候,又傳出了馬蘭基地會暫時搬遷到無錫的傳聞,一時間大家都有些迷茫和失落。

這個時候,張蘊鈺站了出來。

他說,我們核試驗基地是不會下馬的,因為周總理對新疆的負責人說了,「中央在新疆有個原子武器靶場,他們條件非常艱苦,但任務很艱巨,希望自治區的領導能給他們一些幫助和支持,我替他們向大家乾杯了!」

張蘊鈺激動說道:「就憑總理的這句話,我哪裡都不回去,一年不行我干兩年,兩年不行我干三年,非要干成我們自己的原子彈試驗場不可!」

張蘊鈺的話,激勵了這些為核試驗基地付出了巨大心血的戰友們,在這一刻,他們只有一個信念,核試驗基地不建成,他們絕不收兵!他們用自己的汗水,建好了水庫,修成了機場和營房,更是憑著強大的意志力,付出巨大的犧牲,修好了貫穿沙漠戈壁的數百公里上的公路,為中國核試驗的順利進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63年12月,核試驗基地完全建成並通過驗收,開始正式投入使用。

基地建成了,科學家們對原子彈的研製也進入了關鍵時刻,進行核試驗的日子也越來越近。

1964年10月14日下午時分,核試驗委員會主任委員、現場試驗總指揮張愛萍將軍在會議上宣布:原子彈的爆炸定在了1964年10月16日。

其實,對於這次核試驗,張蘊鈺負責的核試驗場早在9月25日就做好了一切準備,目的就是為了能在國慶節前進行原子彈爆炸試驗,因為這無疑是送給祖國最好的禮物,就等中央批准了。

但出於各方面的考慮,核試驗被定在國慶節觀禮的外國嘉賓全部離開之後進行。

試驗日期延後,這對核試驗基地的全體人員來說,是巨大的壓力,他們需要再次對試驗的每一個環節進行再檢查,把可能存在的隱患徹底完全消滅。

為了緩解大家的緊張情緒,總指揮張愛萍將軍就帶著大家去孔雀河和古樓蘭王國廢墟轉了一圈。

隨著時針的轉動,時間終於來到了10月16日,考驗大家的時刻終於來了。

當天上午10點,羅布泊的天氣異常給力,在張蘊鈺和李覺、朱卿雲的指揮下,代號「邱小姐」的原子彈,就被基地工作人員穩穩噹噹地安放到了102.438米高的試驗鐵塔上。

在進行起爆前的最後檢查之後,張蘊鈺在操作規程表上面簽了字:1964年10月16日,張蘊鈺。

這可能是張蘊鈺簽下的其一生中最為沉重的幾個字了,而那顆全國人民寄予厚望的「邱小姐」,就安安靜靜地在那裡,等待著屬於它的最為輝煌的時刻。

離開起爆現場之前,李覺突然想起來,鐵塔上還有一幅偉人像一個很重要的細節,需要在起爆前取下來。張蘊鈺和李覺特意囑咐卷機手,起爆前要把偉人像取下,千萬不能忘記。

然後,張蘊鈺就鄭重地把起爆原子彈的鑰匙交給了核試驗委員會成員兼試驗部部長、主控室指揮張震寰少將。

16日15點鐘,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就要來了。

隨著倒計時的結束,主控室用力按下了起爆電鈕,一道強烈的閃光隨即閃耀在羅布泊的上空,隨即就是一聲彷彿能夠毀天滅地的強烈爆炸聲傳出,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象徵著原子彈爆炸成功的蘑菇雲在試驗場上空冉冉升起。

成功了!

這一刻,人們湧出了掩體,歡呼著擁抱著,激動的淚水流淌著……

作為核試驗基地的司令,張蘊鈺將軍當場詩興大發,揮毫寫就了一首氣壯山河的詩詞:

光巨明

聲巨隆

無垠戈壁騰巨龍

飛笑融山崩。

呼成功

歡成功

一劑量知數年功

敲響五更鐘!

當遠在北京的周總理得到張愛萍將軍原子彈爆炸成功的消息後,第一句話就是,你們怎麼證明是成功核爆炸了?

核試驗基地的專家們立即著手對收集到各種數據進行整理歸類和分析,各項數據都表明,爆炸後雲煙上升到了8-9公里的高度,火球發光在3秒以上,煙雲的外觀和文獻報道一致,我們的原子彈爆炸,真的是成功了!

當天晚上,在人民大會堂接見大型音樂舞蹈劇《東方紅》全體演出人員時,周總理鄭重地向全世界宣布:「我國在西部爆炸了一顆原子彈,成功地進行了一次核試驗!」

這天晚上,當《新聞公報》廣播里傳來:「中國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會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時候,張蘊鈺將軍懷著激動的心情,一遍一遍反覆收聽,興奮得夜不能寐。

是啊,原子彈爆炸成功了,我們再也不用害怕任何外部勢力的核訛詐了,怎麼能不讓人興奮?

作為這段光榮歷史的參與者,張蘊鈺將軍雖然沒有獲得和兩彈一星元勛一樣的稱號,但他依然是人們心目中的兩彈一星功勛人物,他是一個沒有功勛稱號的功勛。

根據張蘊鈺將軍的兒子張旅天回憶,因為小時候很少能夠見到父親,父親的影像在他的心目中實在是太過模糊,以至於有一次張蘊鈺回家的時候,張旅天趕緊告訴母親,咱家來客人了!

當從母親口子得知這個陌生的「客人」居然是自己的父親時,他抬起頭,用稚嫩的聲音問父親:「爸爸,你上班的地方很遠嗎?你怎麼一直不回家。」

望著可愛的兒子,張蘊鈺伸出手臂,向西方一指:「在西邊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坐飛機和火車才能到。」

在完成了原子彈和氫彈的爆炸任務以後,張蘊鈺的職務也有了變動。1971年起,張蘊鈺歷任瀋陽軍區司令部副參謀長、國防科委副主任兼核試驗基地司令員等職務。

1978年,根據工作需要,張蘊鈺調回了北京,歷任國防科委副主任兼司令部參謀長、國防科工委副主任等職,參與完成了洲際導彈、潛地導彈通信衛星試驗任務,為中國的國防事業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1985年,68歲的張蘊鈺將軍離休。

2008年8月29日,因病醫治無效,張蘊鈺將軍在北京逝世,享年91歲,此時,北京奧運會剛剛結束。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張蘊鈺將軍仍挂念著中國的核武器事業,嘴裡不斷在念叨著「三百萬,三百萬噸啊!」這三百萬噸,不是別的,正是我國首次氫彈試驗時的當量。

生前,張蘊鈺將軍就叮囑家人,在他離開後,不搞遺體告別,不設靈堂,骨灰火化後送回老家。

得知基地老司令逝世的消息,馬蘭核基地的領導趕到北京祭奠自己的第一任司令,提出想把老司令的骨灰安葬在基地的烈士陵園。

就這樣,老將軍的一部分骨灰被送到了核試驗核基地,那個讓他夢牽魂繞的地方,一部分回到了自己的老家,那個生他養他的地方。

致敬,張蘊鈺將軍,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