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木,你真想當兵?"我蹲下身子,正視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小夥子。
"想,指導員同志,我想當兵。"他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擠出來的,眼神堅定得讓人心裡一顫。
那是1983年的金秋,我作為新兵連指導員奉命前往克州接新兵。
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遠處連綿的雪山,腳下起伏的戈壁,還有撲面而來的風沙,都讓我這個內地娃子有點措手不及。
火車到站時已是深夜,克州站台上人影稀疏,涼風一陣陣鑽進衣領。
"李小東同志吧?"一個穿著舊軍裝的中年人迎上來,手裡提著個馬燈,"我是徵兵站的馬連長,你們團里來電話說你今天到。"
馬連長的臉被風沙磨礪得黝黑粗糙,眼角的皺紋像是被風刻出來的地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
"是我,馬連長同志,辛苦了。"我敬了個軍禮,拎起行李跟他走。
"這是你第一次來克州接兵吧?"馬連長帶我上了一輛吉普車。
"是啊,頭一回。"
"剛從內地來的娃娃,還不適應這邊的風沙吧?"馬連長笑著遞給我一條手帕,"擦擦臉,都成泥猴子了。"
夜裡住在徵兵站,馬連長給我看了一沓檔案。
"今年有二十名新兵要跟你走,都是好娃娃,家裡的心肝寶貝啊。"馬連長一邊翻檔案一邊說,眼神里透著疼愛。
他特意從中抽出一份遞給我:"這個叫阿力木的娃娃,你得多關照關照。"
"他有什麼特殊情況嗎?"我接過檔案,照片上是個瘦瘦的小夥子,眼睛很有神。
"他爹李鐵山是我的老戰友,在這戈壁灘上趟了二十年的路,去年查出肺病,現在卧床不起。"馬連長嘆了口氣,"娃娃非要接他爹的班,我勸不住。"
次日清晨,二十名新兵集合在院子里。
"報告指導員,新兵集合完畢,共計二十名,請指示!"馬連長站得筆直,像是回到了自己當新兵的歲月。
我站在新兵面前,看著這些稚嫩的臉龐,有的眼裡閃著興奮,有的透著緊張,還有的流露出不舍。
"從今天起,你們就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員了。"我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擲地有聲,"當兵不容易,尤其是在咱們這邊疆地區。"
我的目光掃過每一張臉,在最後一排找到了阿力木。
他比檔案照片上還要瘦小,但腰板挺得比誰都直,眼神堅定得讓人心疼。
"出發!"我一揮手,二十顆心齊刷刷地跳了起來。
老式解放牌軍車吱呀吱呀地顛簸在戈壁公路上。
"哎喲,這路況比我老家那田埂還難走!"車廂里,一個叫王大壯的新兵嚷嚷起來。
"你那算啥,我家那連個像樣的路都沒有,下雨天全是泥巴,鞋都能陷進去。"另一個叫劉小強的接茬道。
車窗外,黃沙漫天,偶爾能看見幾棵倔強的胡楊樹,站得筆直。
"小東同志,你別看這戈壁光禿禿的,其實有它自己的性子。"司機吳師傅是個轉業的老兵,一邊開車一邊跟我閑聊,"春天有野花,冬天有積雪,就是風沙大了些。"
"吳師傅,你在這邊開了多久的車?"我問道。
"十年了。"吳師傅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黃牙,"我記得我第一次當新兵那會兒,比這些娃娃還緊張哩。那年是73年,也是這條路,那會兒連柏油路都沒有,顛得我屁股開花。"
"那你咋想到轉業還留這兒?"
"習慣了唄,再說這邊缺人手。"吳師傅眯起眼睛看著遠方,"這地方看著苦,住久了反倒離不開。"
車廂後面,新兵們漸漸放開了,有人開始哼起家鄉的小調,有人掏出家裡帶的乾糧分著吃。
我轉頭看了看,只有阿力木靜靜地坐在角落,手裡摩挲著一個軍用水壺。
"兄弟,你叫啥名字?"王大壯湊過去搭訕。
"阿力木。"他聲音很輕,但清晰。
"怪名字,你是少數民族嗎?"王大壯好奇地問。
"不是,我爹取的,說是希望我像樹一樣堅強。"阿力木微微抬頭。
我走過去坐到阿力木旁邊:"那是你爹的水壺?"
阿力木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這是我爹寫給我的,說等我穿上軍裝了才能看。"
信封已經被磨得起了毛邊,看得出來他沒少拿出來看。
"你爹現在還好嗎?"我輕聲問。
阿力木的眼神暗了一下:"不太好,肺出了問題,醫生說是常年在風沙里留下的。"
"那你還來當兵?"我有些不解。
"正因為如此,我才得來。"阿力木的聲音平靜得不像個十八歲的娃娃,"我爹一輩子守著這片戈壁,我得接他的班。"
我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遠處的天空不知何時陰沉下來,風沙像一堵牆,慢慢朝我們壓過來。
"小東同志,不對勁啊。"吳師傅的眉頭擰成了疙瘩,"這季節不該有沙塵暴的。"
"要不咱們找個地方停一停?"我擔憂地看著窗外。
"再堅持堅持,前面有個休息點,到那兒就安全了。"吳師傅加快了速度。
話音剛落,車子突然一抖,發出一聲悶響,然後熄火了。
"咋回事?"我問。
"娘的,壞在這兒了。"吳師傅罵了一句,跳下車鑽到車底下看了看,"機油泄漏了,這老傢伙罷工了。"
車廂里的新兵頓時議論紛紛,有的顯得緊張,有的則躍躍欲試想下車看看。
"都別動!"我喊道,"都待在車上,我去看看情況。"
我跳下車,風已經大得讓人睜不開眼。
通訊設備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影響,怎麼也聯繫不上駐地。
"小東同志,情況不妙啊。"吳師傅的語氣嚴肅起來,"這風越來越大,要是形成沙塵暴,咱們這車就跟紙盒子似的,不安全。"
我望了望四周,除了戈壁還是戈壁,心裡有些發慌。
"指導員,指導員!"阿力木不知何時已經下了車,跑到我身邊,"我知道這附近有個哨所。"
"你確定?"我狐疑地看著他。
"確定,前面十公里有個175哨所,我爹以前在那兒當過兵。"阿力木的眼睛在風沙中格外明亮,"我小時候來過,記得路。"
"小東同志,娃娃說的沒錯。"吳師傅也點點頭,"確實有個175哨所,但十公里在這風裡走不容易啊。"
權衡再三,我決定分兵兩路。
"吳師傅,你帶大部分新兵就地構築臨時避風點,我帶阿力木和老兵小張去找哨所求援。"
"這不行啊,太危險了。"吳師傅皺著眉頭,"要去也是我去,你們都是娃娃。"
"吳師傅,你是老兵了,有經驗,留下照顧這些新兵更穩妥。"我拍拍他的肩膀,"再說,這也是對新兵的第一課,讓他們知道,軍人就是要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
吳師傅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點點頭:"那你們小心點,帶上信號彈,路上有啥情況就放,我會注意看的。"
我轉向車上的新兵:"王大壯、劉小強、小張,你們跟我下來幫忙。"
新兵們紛紛跳下車,在風中眯著眼睛。
"你們聽好了,"我對留下的新兵說,"服從吳師傅的指揮,這是你們入伍後的第一次任務,明白嗎?"
"明白!"十幾個嗓子一齊響起,在風聲中格外有力。
王大壯和劉小強協助吳師傅用車上的帆布和工具在車旁搭起了簡易擋風棚。
"指導員,還是我跟你去吧。"小張是退伍老兵複員入伍的,比其他新兵年長几歲,"我有點野外生存經驗。"
"好。"我點點頭,看向阿力木,"你確定能找到路?"
阿力木堅定地點頭:"能。"
"行,那就我們三個。"我拿上急救包、水和乾糧,又向吳師傅要了一個指南針,"走!"
三個人頂著風往前走。
沙子打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沒走多遠,我的手指就凍得發麻。
阿力木在前面帶路,不時回頭看我們一眼。
"指導員,把手放懷裡捂著。"阿力木遞給我一塊布,"包住臉,留條縫看路就行。"
我沒想到一個新兵能這麼冷靜。
按他說的做了,果然好多了。
"你爹教你的?"我問。
阿力木點點頭:"我爹說,戈壁上的風沙能吞了人,但只要你懂它的脾氣,就能跟它做朋友。"
話音未落,一陣更大的風吹來,裹挾著沙石打在身上。
小張一個不穩,被掀翻在地。
阿力木二話不說,撲過去壓住他,我也趕緊過去幫忙。
"指導員,我沒事,就是崴了腳。"小張掙扎著想站起來,臉上全是疼出來的汗。
"別動!"我檢查了一下,還好只是輕微扭傷,"咱們得找個地方避一避。"
"這鬼天氣,誰能想到會突然變成這樣。"小張疼得直咧嘴。
"忍著點,等風小些再走。"我看了看四周,茫茫戈壁,看不到任何可以避風的地方。
阿力木卻指著不遠處:"那邊有個風蝕洞,可以暫時躲一下。"
"你咋知道?"小張疑惑地問。
"我爹帶我在這一帶轉悠過,風蝕洞是風常年吹出來的,很隱蔽,但確實有。"阿力木說著,已經攙扶起小張,"來,靠我肩膀上。"
風蝕洞不大,剛好能容下三個人。
我們擠在裡面,聽著外面的風呼呼地刮著。
小張疼得直冒汗,我把水壺遞給他:"喝點水,緩緩。"
"謝謝指導員。"小張接過水壺,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怪不好意思的,第一天就給你們添麻煩。"
"說啥呢,咱們是戰友,有啥麻煩不麻煩的。"我拍拍他的肩膀。
"阿力木,你爹在175哨所呆了多久?"小張問道。
"五年。"阿力木靠在洞壁上,眼睛望著洞口外飛舞的沙粒,"那會兒邊境不太平,我爹和他的戰友每天都要巡邏,有時候一走就是十多個小時。"
"你爹真是條漢子。"小張由衷地說。
"嗯,我爹常說,再苦再累,只要穿著這身軍裝,心裡就踏實。"阿力木的聲音輕了下來,"我小時候不懂,總覺得他傻,明明可以去城裡工作,非要守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那你現在懂了?"我問。
阿力木沉默了一會兒:"我爹病了,肺不好。醫生說是常年在風沙里留下的。他躺在病床上,天天看著牆上的軍裝發獃,我知道他心裡惦記的是啥。"
"所以你才想當兵?接你爹的班?"小張接話道。
阿力木點點頭:"我爹一開始不同意,說軍營里苦,不想讓我吃苦。我媽也哭著鬧著不讓我來,說一家子已經有一個人躺在病床上了,不能再來一個。"
"那你咋還來了?"我好奇地問。
"有天晚上,我爹突然拉著我的手,說他後悔了。"阿力木的眼睛濕潤了,"他說他後悔沒能再守幾年邊,說這輩子最幸福的日子就是穿著軍裝站在戈壁上的時候。我那會兒才明白,我爹不是傻,是真的愛這片土地,愛這身軍裝。"
風小了些,我們繼續趕路。
小張的腳傷了,走得慢,我和阿力木一人一邊架著他。
"我爹以前說過,戈壁上走路要沿著風的方向走,這樣省力氣。"阿力木指引著方向。
"你這娃娃懂得不少啊。"小張笑道。
"我爹教的,他說在戈壁上,知識就是命。"阿力木說著,突然停下腳步,"指導員,你看前面!"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隱約能看見一個哨所的輪廓。
"是175哨所!"小張也激動起來。
就在這一刻,我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哎呀,那麼遠就看見了,你這娃娃眼神真好。"小張由衷地讚歎。
"不是眼神好,是記性好。"阿力木嘴角微微上揚,"我爹說過,哨所前面有三棵胡楊樹,一高兩低,像是鞠躬的老人。你們看,是不是?"
果然,哨所前面有三棵胡楊樹,形狀恰如阿力木所說。
哨所的戰士們看到我們,立刻迎了上來。
"同志們,你們這是?"一個年輕的排長跑在最前面。
"我是李小東,新兵連指導員,帶新兵回駐地途中車輛拋錨,還有十幾個新兵在那邊避風,需要緊急救援。"我簡明扼要地說明情況。
"立刻組織救援!"排長當即做出決定,派出了兩輛軍車前往救援。
哨所里,戰士們給我們端來了熱水和乾糧。
"小張同志,你的腳傷得不輕啊。"醫務室里,衛生員一邊處理傷口一邊說,"骨頭沒事,但韌帶拉傷了,得休息幾天。"
"沒事,能堅持,回去再說。"小張咬著牙說。
"阿力木,你過來。"我把阿力木叫到一邊,"你爹在這個哨所當過兵?"
"嗯,我爹是這個哨所的老戰士了。"阿力木環顧四周,眼裡閃著光,"小時候我來過一次,那會兒我爹還帶我爬上了哨塔。"
"李鐵山?"排長聽到我們的對話,插了進來,"你是老李的兒子?"
"您認識我爹?"阿力木眼睛一亮。
"認識,當然認識!"排長拍著胸脯說,"老李是我們哨所的活傳奇,十年前那場邊境衝突,要不是他帶著戰士們死守陣地,我們這哨所就沒了。"
阿力木的眼睛亮得驚人:"真的嗎?我爹從來沒跟我提過這事。"
"老李這人就這樣,立了功也不聲張。"排長感慨道,"後來他調走了,我還挺想他的。"
"他病了。"阿力木低下頭,"肺不好,醫生說...說活不了多久了。"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
"你爹是條漢子。"排長拍拍阿力木的肩膀,"你願意接他的班,他一定很欣慰。"
救援隊很快就回來了,帶著所有的新兵和吳師傅。
"小東同志,你們沒事吧?"吳師傅一下車就趕過來問。
"沒事,多虧了阿力木。"我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阿力木。
吳師傅盯著阿力木看了好一會兒:"你...你是李鐵山的兒子?"
阿力木點點頭:"您認識我爹?"
"認識,太認識了!"吳師傅的聲音有些哽咽,"二十年前,班公湖那場雪崩,是你爹把我從雪堆里刨出來的,要不是他,我早就成了戈壁灘上的一堆白骨了。"
新兵們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著情況。
"吳師傅,你們那邊咋樣?"我問道。
"挺好的,娃娃們都聽話,按指示搭了個避風棚,還輪流站崗放哨呢。"吳師傅笑著說,"這批娃娃不錯,有軍人的樣子。"
次日一早,風停了,我們告別175哨所的戰友,踏上了歸途。
車子修好了,吳師傅開得穩穩噹噹。
回程的路上,阿力木坐在我旁邊,一直望著窗外。
"阿力木,你爹病得重不重?"我小聲問道。
"挺重的。"阿力木低下頭,"我走的時候,他連床都下不了了。"
"那你怎麼不說?要是說了,可以辦理家庭困難緩徵的。"
"我要是說了,能當上兵嗎?"阿力木抬起頭,眼裡閃著光,"我爹就盼著我能穿上軍裝,站到他站過的地方。"
我心裡一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指導員,等新兵訓練結束,能批准我休假回去看看我爹嗎?"阿力木問道,聲音裡帶著期盼。
"肯定批准。"我拍拍他的肩膀,"等你訓練出成績,我親自送你回去。"
阿力木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
新兵們下車時,吳師傅悄悄塞給阿力木一樣東西:"小夥子,這是給你的。"
我湊過去看,是一枚已經有些磨損的老軍章。
"你爹二十年前在班公湖邊救過我一命。"吳師傅拍拍阿力木的肩膀,"老李同志的兒子,歡迎回家。"
阿力木攥緊軍章,眼裡閃著淚光。
"謝謝吳師傅,我會好好珍藏的。"
三個月過去,新兵連第一次全連集合。
阿力木站在隊伍中間,挺拔得像戈壁上的一棵胡楊。
軍裝還有些大,但他站得筆直,目光堅定如戈壁黃昏的最後一縷陽光。
訓練場上,阿力木總是跑得最快,射擊最准,挖戰壕最深。
"這娃娃拚命啊。"班長老劉看著阿力木的背影,感慨道。
"他爹是老兵,還病著,他想給他爹爭口氣。"我看著跑道上奮力衝刺的阿力木,心裡又酸又暖。
新兵訓練結束那天,我找到阿力木:"收拾東西,明天我送你回家看你爹。"
阿力木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指導員,我不想回去。"
"為啥?"我有些吃驚。
"我怕...我怕見到我爹,我會捨不得回來。"阿力木低下頭,"我想等我真正成為一名合格的戰士,再回去見他。"
"胡說!"我提高了聲音,"你爹等著看你穿軍裝的樣子都等了多久了,你還要讓他等?"
阿力木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點點頭:"那...我回去,但只待三天。"
"行,就三天。"
第二天,我開車送阿力木回家。
他家在克州城郊的一個小村子裡,土坯房,院子不大,但收拾得乾乾淨淨。
"媽,我回來了!"阿力木一進院子就喊道。
一個瘦小的中年婦女從屋裡跑出來,看見阿力木,眼淚當即就下來了:"我的兒啊,你可回來了!"
"爹呢?"阿力木緊張地問。
"在屋裡呢,這幾天精神還行。"母親擦著眼淚,又看看我,"這位是?"
"我是阿力木的指導員,李小東。"我自我介紹道。
"快進屋,快進屋。"阿力木的母親熱情地招呼著。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一塵不染。
靠窗的床上躺著一個消瘦的中年人,聽見動靜,掙扎著要坐起來。
"爹!"阿力木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床前。
"娃兒,是你回來了?"李鐵山的聲音很虛弱,但眼睛卻亮得驚人。
"是我,爹,我回來看你了。"阿力木握住父親的手。
"你們待著,我去做飯。"阿力木的母親擦著眼淚轉身出去了。
"李叔叔,您好,我是阿力木的連隊指導員,李小東。"我走到床前打招呼。
"小李同志,辛苦你了。"李鐵山想敬禮,但手抬到一半就沒了力氣,"我這身子骨不爭氣,見笑了。"
"李叔叔您別這麼說,您是咱們部隊的功臣,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我由衷地說。
李鐵山擺擺手:"都是老黃曆了。娃兒在部隊表現咋樣?"
"特別好,跑得最快,射擊最准,挖戰壕最深,是咱們連的標兵。"我毫不吝嗇地誇獎道。
李鐵山的眼睛濕潤了:"好,好啊。"
阿力木突然從懷裡掏出那封信:"爹,你的信我一直帶著,現在我穿上軍裝了,可以看了吧?"
李鐵山笑著點點頭:"可以,當然可以。"
阿力木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裡面是一張泛黃的紙。
他讀著,眼淚悄悄滑落。
信不長,我只瞥見最後一句:"兒子,戈壁很苦,但軍人的血不會白流,軍人的種會生根發芽。"
李鐵山靠在床頭,看著穿軍裝的兒子,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兒子,你穿上軍裝的樣子,真像當年的我。"
阿力木握著父親的手,淚如雨下。
三天後,我送阿力木返回部隊。
臨行前,李鐵山拉著兒子的手:"路上小心,別擔心家裡,好好乾。"
阿力木點點頭,眼裡滿是不舍。
"李叔叔,您放心,我會照顧好阿力木的。"我向李鐵山保證。
"小李同志,謝謝你。"李鐵山鄭重地說,"在部隊這麼多年,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再多守幾年邊。現在兒子接了我的班,我就滿足了。"
回部隊的路上,阿力木一直沉默著。
"想家了?"我問道。
"嗯。"他點點頭,"不過我不後悔當兵,我爹說得對,軍人的種子會在戈壁上生根發芽。"
半年後,我們接到消息,李鐵山去世了。
阿力木請了三天假回家奔喪,回來後依然訓練如故,只是更加刻苦了。
多年後,每當我路過克州,看見那片黃沙漫天的戈壁,就會想起阿力木的眼神。
戈壁的風沙會吞噬一切痕迹,但軍人的精神會像種子一樣,紮根在最貧瘠的土地上,代代相傳。
現在,當我面對新一批的新兵,問出那個問題時,眼前站著的已經是一批批新的面孔,但那份回答,從未改變。
"阿力木,你真想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