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後的責任》
"薛營長,我不管!這次必須讓我回家看看兒子!"耿連長雙手拍在桌上,酒氣熏天,眼睛紅得像兩個小燈泡,臉上青筋暴起。
那是1976年的隆冬,我剛被分到戈壁灘上的團部當文書。
那會兒我才十九歲,還是個毛頭小子,從老家河南農村出來,第一次坐火車跑了兩千多公里來到這荒涼的邊疆地區。
剛下火車,刺骨的寒風就像刀子一樣鑽進我的單薄棉衣里,凍得我渾身發抖,牙齒打架,臉都變成了青紫色。
站台上接我的老兵王大順看我這樣,咧嘴笑著遞給我一副厚實的棉手套:"小張同志,這邊冬天能凍化石頭,沒這玩意兒,你那嫩手指頭準保掉!下回可別穿這城裡人的花花綠綠棉襖了,跟咱這大西北的風格不搭。"
我感激地接過手套,結結巴巴地說:"謝、謝謝老、老班長。"凍得我話都說不利索了。
王大順拍拍我的肩膀:"別發抖了,跟著我走,部隊有熱湯喝。"他一邊走一邊絮叨,"你小子福氣不錯,趕上咱們連隊最硬氣的耿連長,手底下練出來的兵,個頂個都是好樣的!"
部隊駐地是一排排低矮的磚瓦營房,灰色的牆壁在雪地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滄桑。
四周是望不到邊的戈壁灘,寸草不生,只有石頭和黃沙,偶爾有幾株倔強的紅柳在風中搖曳。
遠處的山脈像一道深褐色的屏障,將這支軍隊與外界隔開,天地之間只剩下無邊的寂寥和肅殺。
營房外,三九天的寒氣里,戰士們卻在訓練場上揮汗如雨,吶喊聲震天響,寒氣形成的白霧從他們嘴裡呼出,像一團團升騰的雲朵。
"看見沒,那就是咱們連的日常訓練,走,先帶你報到去。"王大順指著操場說道。
來報到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了耿連長。
他四十齣頭,典型的東北大漢,身材魁梧得像座小山,濃眉大眼,顴骨高聳,皮膚被風吹日晒得黝黑髮亮,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彷彿能看透人心。
見到新來的文書,他只是乾脆利落地點點頭:"小張是吧,檔案我看過了,字寫得不錯,好好乾。"聲音洪亮得像打雷,震得我心臟都跟著抖了三抖。
就這樣,我開始了在這個荒涼戈壁團部的生活。
剛開始,我對這位耿連長有點發怵,甚至是害怕。
聽老兵們說,耿福田當過偵察兵,在某次任務中負過傷,身上有兩處彈傷疤痕,一處在右肩,一處在左腿,訓練時從不給戰士們留情面,要求苛刻得很。
有一回,三班一名戰士訓練時偷懶,腿沒抬高到位,被他發現後罰站崗一夜,第二天早操照常不誤。
"耿連長這人看著凶,可做事公平,要求嚴格,說一不二,可就是認死理。"王大順邊整理內務邊跟我介紹,"你要跟他打交道,記著一條,實話實說,不能撒謊,他最煩的就是那些油嘴滑舌的文員。"
這些故事讓我心裡直打鼓,生怕哪天自己也被他"收拾",每次見到他都繃緊神經,大氣不敢出。
可沒過多久,我就無意中發現了耿連長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那是值夜班的時候,凌晨三點,我抱著厚厚的檔案從團部回來,遠遠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走向戰士們的營房。
我躲在角落,看見他悄悄推開門,借著微弱的燈光檢查各班的爐火,見有些爐子火快滅了,就輕手輕腳地添上煤球,還給睡熟的戰士掖被角,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一窩小鳥。
更讓我驚訝的是,有次深夜我去廁所,發現耿連長蹲在營房後面的水槽旁,手被凍得通紅,卻還在搓洗一件戰士的內衣。
"連長,這大半夜的,您怎麼在這洗衣服?"我忍不住問,"這不是小劉的內衣嗎?他生病了?"
耿連長被我撞見,明顯有點不好意思,搓著搓著的手停了下來,嘴角抽動了一下,眼神閃爍:"噓,小點聲。"
他回頭看了看四周,聲音壓得很低:"這小劉,老家山溝溝里的,沒爹沒娘,從小就是爺爺帶大的,沒人教他洗衣服,這內衣髒得跟抹布似的,天天穿著,能不生病嗎?"
說完,他朝我擠擠眼睛,"這事兒可別亂說,咱當兵的不興這個,傳出去多讓人笑話。"
就這樣,我漸漸摸清了耿連長的為人——外表嚴厲如鐵,內心卻柔軟似水。
戰士們私底下都親熱地叫他"老耿",還偷偷給他起了個外號——"鐵面慈心"。
表面上對他直哆嗦,背地裡卻把他當成大哥一樣敬重,甚至是崇拜。
薛營長是我來部隊後不久才認識的。
他五十開外,個子不高,瘦削精幹,說話不多,走路帶風,眼睛裡卻總透著一股子看透人心的勁兒。
據說他年輕時參加過抗美援朝,親歷過上甘嶺戰役,胸前掛滿了勳章,卻從不在新兵面前提起那段歷史。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一雙手——粗糙且有力,布滿老繭,指甲修剪得乾淨利落,握住你的手時,能感受到一種無聲的力量和溫暖。
"薛營長這人,看問題特准,從來不拍腦門做決定,團裡頭有什麼難啃的骨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王大順評價道,"他對兵好,可也有原則,沒人敢在他面前耍滑頭。"
我在營部整理檔案的工作繁瑣但充實,每天要處理大量文書和報表,有時還要起草各種通知和總結。
就在這樣的工作中,我意外發現了一些關於耿連長的私人資料。
他有個七歲的兒子叫耿小海,還在上小學,從出生起就體弱多病,兩年前被診斷出有先天性心臟問題,需要長期治療。
他妻子張蘭芝是紡織廠的工人,一個人照顧孩子和老人,生活並不寬裕。
讓我觸動的是發現他妻子曾三次寫信請他回家探親,因為兒子病情時好時壞,特別需要父親的陪伴和關心。
而耿連長每次都回信婉拒,字跡工整而堅定:"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部隊正需要我,等到適當的時候再請假回來。"
看到這裡,我心裡五味雜陳,既敬佩他的堅守,又為他的家庭感到一絲惋惜。
那年冬天特別冷,溫度經常降到零下三十多度,團部的水管都凍裂了好幾次。
戰士們每天早上要用鐵鍬砸開井口厚厚的冰層取水,水桶提上來時,邊緣已結了一圈堅硬的冰碴子。
耿連長左腿的老傷在這種極寒天氣里總是隱隱作痛,我幾次看見他獨自一人時揉搓腿部,臉上閃過痛苦的表情,有時甚至咬緊牙關,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但在戰士面前,他從不流露半分不適,依然帶頭沖在訓練第一線,常常是第一個跳進冰冷的壕溝,最後一個離開訓練場。
"傷口疼吧,連長?"有一次,我壯著膽子問他。
"什麼傷口?"他警覺地看著我。
"就是您左腿上的那個。我看您走路時有時候會微微跛行。"我小聲說。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小同志,挺細心啊。"他拍拍我的肩膀,"老傷了,當年在壩上追匪,被子彈擦著蹭了一下,沒啥大事,就是到冬天會念叨兩句。"
說完,他看了我一眼,聲音嚴肅起來:"這話可別到處說,軍人不談傷痛,明白嗎?"
春節前,部隊瀰漫著一種緊張而忙碌的氛圍。
連隊正忙著準備年度考核,這關係到全年的評優和獎金分配,每個人都繃緊了神經。
。
"這次考核,咱連必須拿第一!誰要拖後腿,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他扯著嗓子對戰士們說,眼神堅定得像能穿透戈壁的寒風。
戰士們都知道連長的性格,沒人敢偷懶,個個咬牙堅持,即使手凍得通紅,臉凍得發紫,也不喊一聲苦。
春節聯歡會那天,食堂里洋溢著難得的節日氣氛。
灶台上的大鐵鍋冒著熱氣,牆上貼著大紅的"福"字和春聯,天花板上掛著五顏六色的紙花和燈籠。
戰士們穿上了新發的冬裝,臉上都洋溢著難得的輕鬆和喜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談笑風生。
有人拉起手風琴,有人打起了快板,還有幾個東北兵跳起了二人轉,熱鬧非凡。
耿連長這天也破例喝了幾杯,難得地露出了笑容,臉上泛起紅暈,眼睛裡閃著光,和戰士們推杯換盞,講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趣事。
"你們知道不?當年我剛入伍那會兒,比你們還毛躁。有次執勤,居然站著站著睡著了,被班長發現,罰我背著沙袋繞操場跑十圈..."
戰士們聽得哈哈大笑,氣氛熱烈得像一家人在過年。
就在氣氛最熱烈的時候,通訊員小李匆匆跑進來,手裡拿著一封電報,直奔耿連長而去。
"連長,急電!"小李氣喘吁吁地說。
我站在旁邊,看見耿連長接過電報,匆匆掃了一眼,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手指微微發抖,眼神中的喜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憂慮和痛苦。
"連長,咋了?壞消息?"坐在旁邊的排長小聲問道。
耿連長沒說話,只是攥緊了那張電報,彷彿那是什麼燙手的東西。
他深吸一口氣,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喝了口酒,又一口,再一口,像是要把什麼痛苦淹沒在酒精里。
我悄悄挪動位置,假裝整理桌上的餃子盤子,偷瞄了一眼電報內容——"耿小海病情加重,已住院三天,情況危急,速歸。"落款是"張蘭芝"。
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明白了耿連長此刻的痛苦。
他的兒子病危,而他卻遠在千里之外,手足無措。
酒過三巡,耿連長的情緒明顯不對了。
他的笑容消失了,眉頭緊鎖,目光遊離,時不時看向門口,彷彿在期待什麼。
戰士們也察覺到了異樣,氣氛漸漸冷了下來,只有幾個新兵還在角落裡嬉笑打鬧。
終於,耿連長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來,踉蹌地走到薛營長面前,聲音有些發顫:"營長,我想請幾天假,兒子住院了,情況不太好。"
薛營長放下筷子,皺了皺眉頭:"耿啊,你是知道的,年度考核就在下周,這關係到咱們全營的成績,這時候..."
沒等薛營長說完,耿連長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了。
"薛營長!我不管!這次必須讓我回家看看兒子!"他雙手拍在桌上,酒氣熏天,眼睛紅得像兩個小燈泡,臉上青筋暴起。
場面一下子凝固了,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這一幕,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耿連長從來沒這樣過,他向來是部隊里最講紀律的標杆,是戰士們眼中的模範。
"我為部隊付出了什麼?十年啊!十年沒回過一次家!我兒子長啥樣我都快記不清了!他上學第一天,我沒送過;他生病住院,我沒陪過;他過生日,我連個電話都打不了!我愛人一個人撐著這個家,任勞任怨,從沒抱怨過一句!現在我兒子病了,還住進了醫院,情況危急,我連看一眼都不行嗎?這是人乾的事兒嗎?"
耿連長的聲音越來越哽咽,眼眶紅了,淚水在裡面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他一把抓起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杯子碎裂的聲音在安靜的食堂里異常刺耳,像是撕裂了整個空間。
戰士們面面相覷,有人低下了頭,有人悄悄離開了座位,沒人敢出聲。
我站在一旁,手裡的筆記本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也不敢彎腰去撿,心跳如鼓,不知該如何是好。
薛營長的眼神沒有一絲波動,他靜靜地看著耿連長,目光中既有理解,也有堅定,等待著暴風雨的平息。
"你們都不知道當父親的心情!"耿連長的聲音低了下來,帶著深深的自責和痛苦,"我這輩子就這麼一個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我怎麼向孩子他媽交代啊..."
說完這句話,他踉蹌著坐回椅子上,把臉埋在雙手中,肩膀微微顫抖。
整個食堂寂靜無聲,只能聽見外面的風聲嗚咽,像是在為這個父親的痛苦伴奏。
"都散了吧,繼續聯歡。"薛營長平靜地說,聲音不大卻充滿威嚴,"這裡沒什麼事了。"
戰士們這才鬆了口氣,三三兩兩地離開了現場,只有幾個老兵擔憂地看了耿連長一眼,才慢慢退出。
薛營長走到耿連長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也沒說,然後轉身離開了食堂。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營部整理文件,心裡還惦記著昨晚的事。
遠遠看見耿連長頂著兩個黑眼圈來到營部,他顯然一夜未眠,步伐沉重,神情憔悴,眼睛紅腫,像是經歷了一場無聲的戰鬥。
他敲開薛營長的門,聲音低沉而堅定:"營長,關於昨晚的事...我來領處分。"
我豎起耳朵,想聽聽薛營長會怎麼處理這事。
畢竟按照軍規,酒後鬧事,頂撞上級,這罪名可不小,輕則警告處分,重則可能影響晉陞,甚至降職。
"小張,進來。"薛營長突然叫我。
我嚇了一跳,趕緊推門進去,站得筆直,不敢看耿連長的眼睛。
薛營長坐在桌前,一如既往地沉穩鎮定,神色如常:"準備一份命令,派耿連長執行為期七天的'軍民共建醫療點考察任務',地點是遼寧省瀋陽市第一醫院。"
我一愣,這不正好是耿連長家鄉的醫院嗎?而且七天時間,足夠他照顧兒子了。
耿連長也愣住了,抬頭看著薛營長,嘴唇微微顫抖,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感激:"營長,我..."
薛營長打斷他:"耿福田,你知道為啥我讓你去嗎?"
耿連長低下頭,搖了搖頭。
"一個連長連自己兒子都照顧不好,怎麼能帶好一個連隊?"薛營長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這次任務既是對你關心家庭的支持,也是對你軍人職責的提醒。"
他頓了頓,眼神柔和下來,語氣中帶著少有的感情:"軍人有責任,但也有親情。我們保家衛國,首先得有個'家'。你先去看看兒子,安頓好家裡,但記住,部隊還等著你回來。"
"這是命令。"他最後強調道,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嚴肅。
我看見耿連長的眼眶又紅了,他挺直腰板,敬了個標準的軍禮:"保證完成任務!"
"去準備吧,今天下午的火車。"薛營長揮揮手,然後對我說,"小張,去安排車送連長去車站。"
走出辦公室,耿連長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看著我,眼裡閃著淚光:"小張,謝謝。"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謝我,只能局促地點點頭:"連長,不用謝,這是營長的決定。"
他拍拍我的肩膀:"謝謝你沒把那電報的內容說出去。"
我這才明白,他是感謝我的沉默。
七天後,耿連長回來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精神煥發,彷彿變了個人。
"兒子情況怎麼樣啊,連長?"我忍不住問道。
他笑了笑,眼中有掩不住的喜悅:"好多了,已經出院了。醫生說沒大礙,就是要按時吃藥,注意休息。"
他沒有多談家裡的情況,而是立刻投入到了更加緊張的訓練中。
每天天不亮就把戰士們拉出被窩,摸黑訓練到深夜,對自己和戰士們的要求比以前更加嚴格。
剛開始,戰士們叫苦連天,背地裡嘀咕著連長是不是吃錯藥了。
可看到耿連長自己先趴在雪地里做俯卧撐,四十多歲的人了,硬是做得比年輕人還多,沒人再敢吭聲了。
"咱們連長變了,好像更拼了。"王大順悄悄跟我說。
我笑而不語,心裡卻明白,耿連長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報答薛營長的理解和支持。
那次年度考核,我們連創下了團史上的最好成績,各項指標全部超額完成,尤其是五公里武裝越野,居然比去年提高了整整兩分鐘。
團長親自來營部祝賀,還特意表揚了耿連長的領導有方。
慶功會上,薛營長難得多說了幾句話:"軍人既有保家衛國的責任,也有照顧家庭的義務。"
他環視著在座的每一個人,目光堅定而溫和:"二者看似矛盾,實則統一。只有家和萬事興,才能全心投入保衛祖國的事業。希望大家記住,我們不是機器,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有親情,有責任,這兩者從來不是對立的。"
會後,耿連長悄悄把我拉到一邊,塞給我一顆水果糖:"小張,告訴你個好消息,兒子已經完全康復了。"
他眼裡閃著光,聲音里有掩不住的欣慰:"要不是營長那次讓我回去,我媳婦都快撐不住了。孩子媽一個人照顧病床上的孩子,又要照顧老人,天天以淚洗面,瘦了一大圈。我這一去,總算幫她分擔了些。"
"那連長,您為啥不多請幾天假?"我好奇地問。
耿連長搖搖頭,神情嚴肅起來:"軍令如山,營長給了我七天,我就用七天。再說了,兒子有他媽照顧,部隊這邊還有一群'兒子'等著我呢!"
我聽了,心裡一陣感動,更加敬佩這個既是硬漢又有溫情的連長。
幾年後,我轉業前往地方工作,選擇了回到家鄉的一家國營企業。
臨行前,已經接替薛營長位置的耿連長——如今的耿營長送了我一塊懷錶。
那是一塊普通的機械錶,表面有些磨損,但走時準確。
。"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記住,軍隊需要的是懂得平衡責任與人情的指揮員,而不是冷血的機器。這是薛營長教給我的最珍貴的一課,我也把它傳給你。"
春風拂過戈壁,我坐在北去的列車上,看著窗外漸行漸遠的營房和訓練場。
遠處的山脈依舊如屏障般巍峨,戈壁灘上不時有旋風捲起黃沙,新一批的士兵正在訓練,吶喊聲隱約傳來。
突然想起多年前那個寒冬的夜晚,耿連長拍桌怒吼的樣子。
當時覺得他失態,如今才明白,那不過是一個軍人,一個父親,在責任與親情之間撕扯的痛苦。
那一刻,他不是鐵面無私的連長,而只是一個牽掛病重兒子的父親。
我摩挲著那塊舊懷錶,錶盤上的指針滴答作響,像是在訴說著時間的流逝和守候的珍貴。
窗外的風景飛速後退,而心中的記憶卻越發清晰。
"薛營長,我不管!這次必須讓我回家看看兒子!"這句話,在我耳邊迴響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