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以後可別後悔啊,當兵可不是來享福的。」謝班長的話又響在耳邊,像一記悶棍敲在我心上。
1976年2月,我被通知應徵入伍。那天清晨,村子裡的路還被一層薄霧籠罩著,母親站在門口給我收拾行李,嘴裡不停地念叨著,「馮家三代就你有出息,進了部隊可別給家裡丟臉啊。」
我點了點頭,嘴裡答應著,心裡卻還有些迷茫。
說實話,我對部隊的生活沒什麼概念,只覺得穿軍裝好看,走出去挺威風的。
新兵連的三個月,日子過得又快又累。
每天訓練完,大家都累得倒頭就睡。
三個月一過,我們這些新兵就被分配到了各個崗位。
我跟其他幾個新兵一起,被分到了一個叫「東川農場」的地方。
聽說這是部隊自辦的生產基地,主要是為了改善伙食。
農場離連隊有點遠,我們坐著老解放卡車,顛簸了好幾個小時才到。
天已經黑了,農場的營房燈光昏黃,空氣里瀰漫著一股稻草和牲畜的味道。
晚飯是鹹菜和稀飯,簡單得有些寒酸。
坐在桌邊,幾個新兵誰也沒說話,氣氛沉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第二天一早,農場的謝班長找我們幾個新兵開了個會。
他說:「這裡跟連隊不一樣,平時訓練少,幹活多。別想著偷懶,到了農場,什麼活兒都得干。」
看著他那張嚴肅的臉,我心裡有點打鼓。
果然,沒幾天,我就被分到了一個叫「副業班」的地方。
簡單說,就是負責養豬、養魚、種菜。
這活兒一聽就不光彩。
我心裡多少有點不情願。
可班長一句話就堵住了我的嘴,「部隊里,幹啥都不能挑三揀四。」
副業班的活兒說難也不難,就是又臟又累。
每天早上五點多就得起來餵豬,清理豬圈。
豬圈的味兒熏得人直想吐,手上常年沾滿豬食和泥污,洗都洗不幹凈。
剛開始幹活的時候,我心裡別提多委屈了,晚上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家裡的日子。
我媽要是知道我在部隊是養豬的,怕是得哭一晚上。
可誰讓我不會別的呢?
班裡其他幾個新兵,家裡都是種地的,干起農活得心應手。
就我,十八歲剛高中畢業,別說養豬了,連割草都割不好。
每天晚上,我都偷偷琢磨著明天怎麼幹得快點,幹得好點。
班裡的老兵看出了我的心思,時不時拉著我說兩句,「小馮,別怕臟,干好了,咱們豬長膘,你也長經驗。」
聽著這些話,我咬咬牙,心裡暗下決心,不能給自己丟臉。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漸漸熟悉了這些活兒。
豬圈的味道好像也沒那麼難聞了。
養魚倒是成了我最喜歡的活兒。
每天清晨,我挑著豆餅走到魚塘邊,拍幾下手,小魚苗就聽著聲音撲騰撲騰跳上水面。
看著它們從小小的魚苗長成能捕撈的大魚,我心裡竟有點成就感。
可就在我覺得日子慢慢平穩下來的時候,一個消息打破了我的寧靜。
1976年6月的一天,農場里突然來了個通知,說機械班缺人,要從副業班調幾個新兵過去學習機械修理。
謝班長點了我的名字。
我一聽,腦子嗡了一下,脫口而出,「班長,我不想去。」
謝班長的眉頭一皺,沒說話,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晚上到我這裡來一趟。」
那天晚上,我硬著頭皮去了謝班長的宿舍。
他遞給我一杯茶,開口就問,「你小子是不是怕學不會?」
我搖搖頭,低聲說,「不是,我在副業班剛熟悉了工作,還沒幹出個樣子來,就被調走了,心裡不踏實。」
謝班長聽了,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小馮,你是高中生,腦子靈,學東西快。機械班缺人,我就想著讓你去。不是我捨不得其他人,而是覺得你能幹好。」
他說得誠懇,我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點頭答應了。
機械班的活兒比副業班複雜得多。
一開始,我連螺絲都擰不順,別提修機器了。
班裡的老兵也不輕易教人。
我只能站在一旁看,偷偷琢磨。
晚上回到宿舍,拿著廢舊零件練手,拆了裝,裝了拆。
手上經常被划出一道道口子,疼得睡不著覺。
漸漸地,我摸出了些門道。
有一次,機械班接到任務,要修一台壞了很久的聯合收割機。
這台機器停在田埂上,發動機也熄了火,場長急得團團轉。
班長帶著我們幾個兵趕到現場,發現問題在變速箱里,有個零件磨損嚴重,必須趕緊換。
可這種零件早就停產了,想找到替代的很難。
班裡的老兵都皺著眉頭,我卻靈機一動,說,「咱們能不能用廢舊零件改裝一個?」
班長看了我一眼,問,「你行嗎?」
我咬咬牙,「試試吧。」
我和另一個老兵忙了整整兩天,終於用廢料拼出了一個替代零件。
當發動機重新啟動的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場長拍著我的肩膀直誇,「小馮,不錯啊!」
班長也沖我豎了個大拇指。
那一刻,我心裡像喝了蜜一樣甜。
可就在我覺得日子慢慢步入正軌的時候,一個消息讓我愣住了。
謝班長退伍了。
消息是我在機械班的老戰友告訴我的。
聽到這個消息,我心裡空落落的。
謝班長走的時候,沒跟我打招呼,也沒留一句話。
後來聽人說,他退伍回了老家,家裡負擔重,不得不提前離開部隊。
我這才意識到,他早就為我鋪好了路。
他知道我不甘心只養豬餵魚,所以才極力推薦我去機械班。
可他卻沒讓我知道這些,生怕我心裡有負擔。
退伍前的一個晚上,我在營房的燈下給謝班長寫了一封信。
信里寫了很多話,也寫了自己這些年的成長。
最後一句是:「謝班長,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永遠只是個養豬兵。謝謝你。」
退伍後,我回到了家鄉,日子過得平淡而充實。
但那些在農場和機械班的日子,依然是我人生中最珍貴的記憶。
每當我看到田間地頭的機器運轉,都會想起那個曾經在魚塘邊鼓勵我、在機械班默默支持我的謝班長。
。
只是啊,每次回憶起那段日子,我都會想,謝班長後來過得怎麼樣?他有沒有收到我的信?
也許有一天,我會親自去找他,把這些年想說的話,都當面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