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特別後悔?當初啊,就不該……」
我媽一邊抹著圍裙上的水漬,一邊用一種又心疼又責怪的語氣看著我。
我低頭啃了一口饅頭,嘴裡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沒啥好後悔的。」話是這麼說,可心裡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沉甸甸的。
每天早上坐在這個小小的土灶前吃飯,我總會忍不住想起從前那些事兒。
1979年,我19歲。
那年高考成績出來,我差了幾分沒上線。
村裡人議論紛紛,有人當著我爸媽的面酸酸地說:「還以為能考個大學生回來呢,結果也就是個普通人。」
我媽聽著沒吭聲,可我知道,她心裡別提多難受了。
那段時間,我整天窩在家裡,不敢出門,連村頭賣豆腐的大爺喊我去幫忙抬東西,我都裝作沒聽見。
後來趕上部隊來徵兵,我一咬牙,直接報了名。
當兵嘛,也算條出路。
我爸當時拉著我到屋後那棵老槐樹底下,點著旱煙,抽了半天才開口:「安林啊,家裡供你讀書不容易。你上不了大學,咱不怪你。可這當兵,是條正道,去好好乾,別讓人瞧不起。」
我點點頭,心裡卻有些酸澀,覺得自己真是太沒用,連爸媽的期望都沒能達成。
報名那天,鎮里人山人海,擠得我差點站不住腳。
體檢、政審、家訪,一輪輪過下來,我順利穿上了軍裝。
站在村頭那條唯一的土路上,看著父母在炊煙里沖我揮手,我的心一下子被什麼揪住了,眼眶發酸,卻不敢回頭多看一眼。
到了部隊,我才發現,這地方跟家裡完全不一樣。
這裡沒有誰會在意你家裡窮不窮,也沒人問你高考是不是落榜,大家都一樣,穿著同樣的軍裝,干一樣的活兒。
我跟班裡的戰友們關係很好,尤其是老班長,他總愛開玩笑,說我是「文化人」,讓我別太用力幹活,把腦袋裡的學問用到正地方去。
那時候我練得特別狠,天天盯著自己不讓有一點鬆勁兒。
過了半年,連長找我談話,說:「安林,你高中生,文化底子好,乾脆試試做文書吧。」
當文書之後,我的日子稍微輕鬆了一些,但心裡其實也沒多大的滿足感。
說白了,我對未來依然迷茫,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也就這樣了。
誰知道,1981年初,部隊里突然出了個新政策,說是提干的士兵必須考軍校才能晉陞。
連長第一時間找到了我,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安林啊,你是高中生,底子比別人厚。去考個軍校,以後回來就是幹部了。」
我當時嘴上答應了,心裡卻沒底,畢竟數學是我的硬傷。
連長想得周到,託人給我弄了不少複習資料,還特意給我安排了複習時間,連訓練也減少了。
三個月後,我進了考場,五門課程下來,總分才剛踩上線。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整個人都快飄了,興奮得跑去請連長吃飯,連長卻笑著說:「別太得意,軍校可沒那麼容易混。」
我沒把他的話當回事,滿腦子都是自己終於要出人頭地了。
可誰知道,複試的事兒差點把我整垮了。
複試那天,教室里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我的手心全是汗,卷子發下來時,我盯著上面的數學題,眼前一片空白。
考試結束後,我走出教室,連答案都不敢回想。
幾天後,結果出來,我果然沒過,被退回原部隊。
連長安慰我:「沒關係,明年再試。」
可我心裡已經亂成了一團,覺得丟了人,也丟了希望。
1982年,我退伍回了家。
坐在綠皮火車上的那一天,我的心像是被什麼壓著,連窗外的風景都沒心思看。
回到村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小心翼翼地推開家門,看到堂屋的燈還亮著,我媽正在縫補衣服。
她抬頭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放下針線,眼神複雜地看著我:「安林,你咋回來了?」
我站在門口,低頭不敢看她,嗓子哽得發不出聲音。
後來我爸也從屋裡出來了,聽完我的解釋後,他沉默了很久,最後只說了一句:「回來也好。」
村裡人對我的議論又多了起來,有人甚至直接當著我的面說:「你這兵也白當了,回來種地吧。」
我氣得不行,卻沒法反駁,只能一個人默默幹活,心裡憋著一口氣。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我媽看著我整天悶悶不樂,勸我說:「實在不行,找個媳婦安安穩穩過日子吧。」
可幾次相親下來都沒成,姑娘們要麼嫌我沒出息,要麼嫌我家窮。
1984年,鎮上貼了一張招聘公告,說交警隊缺人,招一批合同制交警。
我盯著那張紙看了半天,覺得這事兒挺合適的,畢竟我當過兵,紀律性這塊兒不虛。
可我媽卻不樂意:「合同工沒保障,干幾年就撂挑子了,這活兒不靠譜。」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去試試。
報名那天,人不多,競爭不算激烈,我順利通過了面試,成了一名合同制交警。
剛上崗那會兒,我幹勁兒十足,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部隊。
隊里不少轉業幹部都是老兵,平時關係處得特別好。
那個年代,交警的工作雖然辛苦,但總歸體面,我心裡對這份工作特別珍惜。
轉眼十幾年過去了,我也從一個小交警干到了中隊長。
1995年那年,交警系統開始改革,政策下來了,說是表現優異的合同制交警可以轉正。
這消息一出來,整個隊里都炸開了鍋。
可我心裡沒抱什麼希望,覺得輪不到我。
誰知道,大隊長居然在會上點了我的名字,說要推薦我去轉正。
我愣了半天沒緩過神來,大隊長拍拍我的肩膀說:「安林,你這麼多年幹得踏實,這機會你不爭,別人也會替你爭。」
後來,我真的轉正了,成了一名正式交警。
那天晚上,我拎著菜回家,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我媽忙活,突然覺得,這一路走到今天,真不容易。
再後來,我娶了媳婦,有了孩子。
工作雖然忙,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我媽也不再念叨我當初的選擇了,反倒逢人就誇:「我家安林這人老實,幹什麼都認真。」
如今我已經退休了,每個月七千來塊的退休金,日子過得自在又安穩。
有時候回頭想想,人生啊,真是說不好。
那些當初覺得是天大的坎兒,最後都會過去;那些看著沒啥希望的路,走著走著就豁然開朗了。
我媽還問過我一次:「安林,你說你後悔不?」
我笑著回答:「不後悔。」
我媽愣了一下,轉身繼續忙活手裡的活兒,嘴裡卻嘟囔了一句:「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