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陶司令員與我有約
自古以來，就有所謂「軍中無戲言」，這話由古至今皆是如此。我與陶勇司令員此約自1965年至今，已逾五十年。今天我寫回憶錄時，我們之間的約定已無實際意義，之所以寫上，是為留下真實的歷史，以資後人有鑒。
就在11月17日嘉獎大會結束後，當晚在福州軍區招待所有個較大的慶祝晚宴。我作為參戰官兵的代表也出席了晚宴。這次有數百人參加的晚宴，赴宴者皆喜氣洋洋浸沉於勝利與美酒的歡快之中。我所在的那桌全都是老熟人，酒宴之中誰也不用拘束可以開懷暢飲。但我有個好的習慣，凡是這類場合，我是絕對不縱情、不暢飲。我是既不會貪杯，也不會冷場，只要大家高興也就算完成一次歡宴了。
酒席間，喝到興奮之時一般許多同志都喜歡離席去敬酒。而我長期以來卻一直不肯搞敬酒這一套。這既不是清高，更不是高傲，此純為個人性格使然。由此，許多同志對我頗有微詞，說我自傲或說我目中無人。我也從不在意，也從不申辯或作解釋。我很明白，你不隨大流，一旦對比鮮明，肯定酒宴中的積極分子會視我為異類。真的，我很無奈，更深知，做人某些時候確實有一種無奈。
就在這次晚宴中，席間，艦隊陶勇司令員手執酒杯向我們這桌走了過來。我和全桌人趕緊站起身來，我對陶司令員表示敬意：「首長好!」陶司令員此刻興緻勃勃，又很親近，說：「張逸民陪我喝杯酒!」我說：「首長，我敬您。」陶司令員：「張逸民，你年輕，得喝三杯。」我爽快回答：「行，我敬首長一杯，再陪三杯。」這可是茅台酒，我先喝了一杯，又陪喝了三杯。那真是痛飲四杯美酒。
因同桌人多，首長不便說話，服務員又給陶司令員倒滿一杯茅台酒後，陶司令員說道：「張逸民，走，我有話交待給你。」走到偏靜靠牆處，首長語重心長地說了兩句話：「張逸民，你這次打仗的表現，我很滿意。你不僅敢沖敢打，還會用腦子，我很高興，你為海軍立了一大功。不過，我得向你打個招呼，我知道『永昌』號是快艇打的，但你不準與護衛艇爭功。快艇是艦隊的直屬兵力，打完仗就回牛軛港了，而福建前線，我還得靠護衛艇守護。很快就要命名588艇為『海上猛虎艇』了。快艇不爭功，這是服從東海大局的需要。張逸民，能做到嗎？」我當即立正向陶司令員表了態：「首長放心，我一定能做得到，保證從今以後，不再談論『崇武以東海戰』有關快艇攻擊一事，我能堅決守口如瓶。」
陶司令員交待此事後，我在五十年間中確實一諾千金，再也沒有在任何場合提及魚雷快艇在「崇武以東海戰」中的表現，對「崇武以東海戰」保持著緘默與無奈。我之沉默無聲，是因為我有承諾，軍人的承諾是不應悔改的。今天的回憶錄中道出了真情，這是因為今天說了真情，不再存在對誰有傷害的事，也再沒有爭功的事了。當事人有的已作古了，沒作古的當事人，也都離休去安度晚年了。尤其值得一提的，魚雷快艇支隊已被撤編多年。今天寫回憶錄，讓後人知道歷史真相，是件對國家、對歷史、對海軍都有益的事情。但是，我也想對快艇部隊參戰老戰士們說，快艇雖未爭功，黨和人民也是給快艇31大隊記了大功的。三份嘉獎令將快艇31大隊列為立功之首就是明白無誤地肯定了快艇的首功之尊。我的不爭功的承諾，並沒影響快艇部隊的榮譽。
說到榮譽時，坦言，我心裡既遺憾又有不甘。論打仗多，人民海軍中東海艦隊打的海戰是最多的，而東海艦隊打仗戰果最顯著的就是魚雷快艇第六支隊了。不僅擊沉過蔣軍最大的驅逐艦「太平」號（滿載排水量1430噸）、最大的軍艦「台生」號（滿載排水量4850噸），甚至還創立了「單艇獨雷」200米發射魚雷擊沉敵艦這樣被記載著世界海戰史中的光輝戰績。但是要比榮譽，快艇部隊又是最少的。護衛艇部隊有「414號頭門山海戰英雄艇」、「588號海上猛虎艇」等等。東海艦隊的魚雷快艇部隊則一無所有。是戰鬥事迹不夠格嗎？絕不是。魚雷快艇是人民海軍中敢死隊的角色，魚雷艇海上拼刺刀是中國海軍才有的戰法，魚雷艇指戰員不僅具有敢死犧牲精神更是以生命為代價換取而來的一次次海戰勝利。人民海軍魚雷艇部隊創造的戰績傲視群雄。以魚雷艇的單薄之軀與強敵搏殺，見證的正是人民海軍初創階段的裝備弱小和指戰員的精神力量的強大，而這種精神正是人民海軍的軍魂所在。東海艦隊魚雷快艇部隊創立的「海鷹精神」，是戰績最輝煌的軍魂所在。說心裡話，當我聽到快艇部隊的番號撤銷時，我的淚水嘩嘩流落，流淚的原因之一就是我們這一代奮鬥了一生，沒有創造出一艘英雄艇，沒有獲得最高榮譽的戰士，能說不是遺憾嗎？我之所以淚流，就因番號撤銷後，部隊再沒有立新功的機會了。故而我是以戀戀不捨的心情，回顧往事的。說實話，雖說無任何英雄稱號，但東海艦隊魚雷快艇兵送炸藥包的犧牲精神和用生命創立的「海英精神」將會在中國歷史上留下英名的。
我的踐約精神亦當受到尊重，至少作為中國軍人，我必須踐約。我亦必須尊重588艇的「海上猛虎艇」榮譽。「海上猛虎艇」是在福建前線多次參加海戰並且是具有勇敢犧牲精神的英雄集體。在「金門海戰」和「崇武以東海戰」中他們的搏殺精神體現了那時弱小的人民海軍不畏強敵頑強戰鬥的意志。讓我們為「海上猛虎艇」而自豪吧，也為陶勇司令員、彭德清副司令員臂高呼：英靈千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