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科幻小說來啦~

今天為大家推送的是

《孵化工廠》（二）

作者：郭瀟凡

科幻小說

四

回到宿舍，我打開那扇小窗，這時夏天的暖風又颳了進來，刺鼻的臭味消散了很多。

距離晚餐鈴聲還有很久，我站在窗前靜靜地凝視著外面。懸掛的鐵索，快要倒塌的天花板，廢棄的廠房以及遍地的彈坑。除了焚屍爐每天都在忙碌外，其他的設施都被廢棄了很久。我忽然想起鋼廠忙碌的日子，那時候我的父母還都在身邊，這個世界依然還有意義。

那年夏天，侵略者再次不宣而戰，曾經引以為傲的鋼鐵防線在嗜血無畏的生化戰士面前，顯得不堪一擊。侵略者的兵鋒很快抵達了我們的首都。

我在山頂看到紅色的生化戰士發出咆哮，天空中不斷有印著太陽旗的飛機呼嘯而過。飛機的聲音很大，震得我腳下的大地都顫動起來。我感到非常害怕，拚命往家裡跑。

等我跑回城裡時，街道上停滿了軍用吉普車。成群狼狽的士兵爭先恐後地爬上吉普車，正準備撤退。

「那是敵人的轟炸機，綽號死神。」父親說道。

「說不定是我們自己的飛機呢！」我說道。

「你沒看到機翼上的太陽旗嗎？」

「這些飛機來幹什麼？」

「當然是來轟炸了！我們的鋼廠已經被他們炸癱瘓了。」

「我門的盟國一定會來支援我們的，」母親說，「還有聯合國肯定也不會把我們拋棄。」

「親愛的，沒人會來的。我們所有的盟國都已經宣布中立。我們的總統早就帶著近衛軍先行撤離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保護自己。快！先把值錢的東西藏起來。」

「我去過他們的國家旅遊，他們接人待物都是彬彬有禮的，現在為什麼變成了這樣？」母親說。

「現在就是你那些所謂的那些彬彬有禮的人要將我們趕盡殺絕。」

父親拿出一個罐子，催促我們將值錢的東西都放進罐子里。

「嘉麗，你最好把頭髮剃剪短，他們對女孩格外感興趣。在我國東北，已經有很多女孩都被送進集中營了。」父親對我說道。

剪頭髮？這我可捨不得。

我們房子的後院有一處用紅磚圍出來的土地，之前是用來種蔬菜的。父親拿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鋤頭，將泥土一點點鏟開。最後，他挖出了一個很深的猶如臉盆大小的洞。

我們把東西都埋了進去，然後用雙手捧起土填進洞里。我用腳步丈量了從門口在埋藏地的步數，一共20步。父親用鋤頭拍平了表面的浮土。

「我在軍事科學研究院工作多年，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你和媽媽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父親說道。

等到侵略者的軍隊耀武揚威的開進我們的城市時，家家戶戶都在門口掛起了太陽旗。街上成群的卡車載著紅色的生化士兵呼嘯而過，那些生化人全副武裝，面無表情，眼睛裡泛著紅色的凶光。劫後的城市，滿目荒蕪，一片焦土，到處是破壞的痕迹。我們的城市陷入徹底的無政府狀態，足足有十天，宛如人間地獄。

父親很快就被抓走，侵略者的軍官對他進行突擊審問後，把他關到了監獄裡。

之後一個矮胖的軍官，帶著幾名生化人，一腳踹開了我家的門。他們把我們僅有的一點食物都裝進自己的袋子里。那時，我的腿開始不斷地顫抖。

「這裡所有的東西都被徵用了，你們必須如數上交。」胖軍官說道，「食物和生活用品必須由我們統一發放。」

大米、麵包、蔬菜，最後一點茶葉，都被裝進了編織袋。

「給我們留一點大米吧。」母親哀求道。

「還有嗎？這就是你們國家給科學家的待遇？」胖軍官說道，聲音像是從鼻子里擠出來的。

「我丈夫被抓走後，我們早就沒有收入了。」

「別以為你們的小把戲能騙得了我！」胖軍官的目光投向了我們的後院。

我忽然意識到，由於之前太匆忙，我們後院埋東西上方的土顯得過於平整。這對於重視細節的他們來說，非常容易被察覺。

胖軍官的右手放在了隨身的配刀上，開始往後院走。我的心開始狂跳。

3步。

「真的什麼都沒有了，請給我們留下一些大米吧。」母親跟在後面哀求道。

「這是我們軍隊的規矩。」

7步。

「求求你了，規矩也是人定的，不是嗎？」

「你的丈夫參與了重武器研究，你們家已經被定義為叛亂分子，你還不明白嗎？」

「我們母女可不懂政治啊。」

12步。我屏住了呼吸。他真能找到我們埋的東西嗎？挖出我們埋的東西需要多久？

「把鋤頭拿過來，這些小把戲我見得太多了！」

胖軍官轉過身來，從滿臉橫肉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我能清楚地看到他被煙草熏得發黑的牙齒。

「知道夜裡宵禁的規定嗎？夜裡外出需要通行證。」

「是的。」母親低下頭，皺了皺眉。

15步。

「我想對於你們來說，這條規矩或許可以打破。」 胖軍官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發黃的紙，慢慢攤開在我們面前。

「我不明白。」

「今後你會明白的。」

「你是說，我夜裡去找你，你就會放過我們？」

「胡說！」胖軍官顯得非常憤怒。

「我認識很多你們國家的人，他們都是彬彬有禮的，我做夢也不會想到你們會對一個孩子的母親提這種要求！」

20步！

「那太遺憾了。」胖軍官收起了笑容，舔了舔嘴唇。他拔出了武士刀，一刀插進了土裡。「鐺！」我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不，請等等！」母親試圖去拉住他。

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38號母雞，為什麼還不開始進入遊戲？」門外傳來千雪少尉尖利的聲音。我的門被一腳踹開了。

在這裡，我們的別名是母雞，意思是生化人的孵化者。

我趕忙拿出了VR眼鏡。

「快，把體感運動系統也帶上，一樣也不能少！這是對你們的格外照顧！」千雪又重重地踢了幾下門。

我再次沉迷於遊戲中的暴力宣洩，不一會，我的面前就布滿了車輛的殘骸和殘缺的士兵屍體。

等我打到第8局的時候，晚餐的鈴聲終於響起。

五

我機械性的將那些糊狀食品往嘴裡面塞。我曾經認為，快點吃飯會加快時間的流逝。可自打我的第一個生化寶寶出生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的奢望。如今，第二個生化寶寶正在我的肚子里蠕動，只要它還在我的身體里，他們就能稍微對我溫和些。

「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要在房間里待這麼久？」華薇說道。

我抬起頭，意識到華薇問了我一個問題。她雖然語氣平和，但我知道她其實是生氣了。

「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每天要花這麼久玩那殘忍的遊戲呢？」

遊戲和我們身體內的紅蛋有關，對於經歷過一次分娩之痛的女性來說，在這裡是公開的秘密。

「因為孤獨。」我回答道，「至少比被送到焚屍爐要好得多。」我一邊說一邊看著餐桌那頭的一群女孩。她們目光獃滯，眼神裡面毫無生氣。

「她們為什麼不和你在一起？她們為什麼不喜歡你呢？難道因為你的城市口音？」華薇問道。

我心裡想笑，這是個多麼單純的姑娘啊。

在極端的恐怖和暴力下，很多人接受了這個地方就是她們的命運。但我玩玩不能。在我看來，這是對我持續的侵犯，我一定要將這裡的事公佈於世，我一定會在某一天復仇。

回到宿舍，我把那塊磁鐵碎片小心地放到了桌上。這塊碎片來自於一整塊軍用磁鐵，這是我小時候和父親一起玩耍的寶貝，我曾經小心翼翼地將那塊磁鐵埋在我家的後院里。

這塊磁片能讓我想起父親，因此我小心地保存著這塊碎片。我把它藏在頭髮里，含在嘴巴里，躲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突擊檢查。這是一塊十分珍貴的釹鐵硼磁鐵，性能十分優良，原料從稀土中提純而來。聽父親說這樣的磁鐵，對武器製造至關重要，我們國家計劃將磁鐵儲備用於「戰斧」導彈和最先進的戰鬥機。

我仔細觀察著碎片：磁鐵碎片的一側外邊緣被齊刷刷地切開了，切口十分光滑，一看就是由極其鋒利的刀具切割過。

聽到「鐺！」的一聲，胖軍官的臉上流露出猙獰而興奮的神色。他把武士刀插在地上，然後拿起鋤頭沿著刀的邊緣開始挖土，不一會地上就被挖出了一個以武士刀為圓心的小洞。

「讓我看看你們到底藏了什麼！」

胖軍官握住刀柄，用力將武士刀從地裡面拔了出來。刀尖處挑出了一大塊黑色的磁鐵。胖軍仰著臉，看著武士刀的刀尖。陽光照射在武士刀的刀鋒上，閃爍著明晃晃的光，映襯得胖軍官的五官更加扭曲。

我暗自感到慶幸，胖軍官的步子遠比我的步子要長，他走了20步，剛好遠離了那個埋藏地幾米。隨後一股巨大的恐懼籠罩著我：那是塊軍用磁鐵，胖軍官認識嗎？私藏軍用資源可是重罪，弄不好我和母親都會沒命的。

「哼，什麼東西！」胖軍官拿著刀向下一甩，將磁鐵甩出了出去。磁鐵撞在了紅磚上被摔得粉碎。

「你們國家的人種果然是低劣啊，一塊破石頭竟然也當寶貝埋起來，哈哈哈！」

胖軍官帶著幾個生化人，滿載著搶來的東西，揚長而去了。

我拿起這塊磁鐵碎片，用它靠近遊戲機的加密鎖。釹鐵硼磁鐵具有極強的磁性，只要角度合適，掌握了一定的技巧，就可以帶動鎖裡面的彈子運動，起到相當於鑰匙的效果。只要能打開加密鎖，就能取出遊戲機的記憶體。我已經嘗試了一個月，試圖將遊戲機的加密鎖打開。

伴隨著「卡」的一聲，加密鎖的鎖芯忽然間跳了起來。哇！終於成功了！我把加密鎖放在一邊，用指甲開始擰遊戲機的螺絲，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遊戲機的蓋子。遊戲機內部的結構很複雜，但中心處有一個鮮紅色的類似於U盤的立方體十分顯眼。紅色立方體上面寫著：

「Battle Memory Collector」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記憶體吧！我仔細觀察了一會，這個立方體明顯是插在遊戲的集成電路上的，我試著用力拔了拔。很輕鬆，記憶體就被我拔了出來。

「準備好進入遊戲！所有的母雞，戴上VR眼鏡，穿上體感系統，趕快進入遊戲！」門外有傳來千雪少尉的聲音。

我趕忙將記憶體夾在腿中間藏好，然後重新關上遊戲機的蓋子，扣上鎖，按動了啟動按鈕。

「我再重申一遍，在遊戲中禁止說話！你們在遊戲中的表現，將直接決定你們的食物配給！」

遊戲開始了。

六

第二天早飯的鈴聲響起。一個無眠的夜晚，我感到口乾舌燥。

我剛醒來，就聽到了產房發出的慘叫聲。生化人一旦足月，體重通常會比正常的人類胎兒重20%。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產，超過一半的女孩都會死於難產。冷酷的太陽帝國並不在乎這些，他們關心的只是生化人。至於女孩完全任由她們自生自滅，大不了直接丟到焚屍爐里就好了。我們反正也是要被消滅的劣等種族，能夠給高等種族貢獻出生育功能，應該表現出無限光榮。

反正他們要的是蛋，誰去管雞的死活呢？我們如同螻蟻，在侵略者宏大的戰略面前，我們最終都會化為焚屍爐的那一縷縷紅色青煙。

第1次早餐，第10次早餐，

第21次午餐，第43次午餐，

第80次晚餐，第102次晚餐，

第111次刺耳的響鈴，第121次遊戲里無盡的殺戮。

在第122個無眠的夜晚，我依舊心情沉重，口乾舌燥。

四個月過去了，日子轉眼就到了冬天。

這一切看上去仍然是那麼讓人難以忍受。但我會始終讓自己滿懷希望。希望是個美妙的事情，尤其是復仇的希望更讓人亢奮。父親遺傳給我的執拗個性，在每個無眠的夜晚，讓我一次次下定決心：我一定要將這裡發生的事情公佈於世，我一定會向她們復仇。

一次晚餐時，我意識到華薇悄悄坐在了我的身邊。我抬起頭，發現她的肚子高高隆起，臉色更加蒼白，胳膊變得比以前更瘦了。她快臨產了，我能察覺到她臉上掛著的焦慮和不安。

「這段時間你看起來……很疲憊？」華薇問道。

我笑了，華薇也禮貌而猶豫的笑了笑。

「我是很疲憊，但是這樣做能讓我保持希望。」

「她們說，只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我就可以回家了。」華薇摸著自己的肚子說，「我的新朋友給我算了一卦，我是不會死於難產的。」

面對著這個漂亮而又單純的女孩，我內心真想告訴她真相。我想告訴她，遊戲機中有個記憶體，會記錄模仿我們在遊戲中的一舉一動。我們在遊戲中動作的每一個細節，都會被記憶體詳細記錄來。我在上次分娩時，死裡逃生，親眼看到那個記憶體被植入到我們生下的紅色寶寶身體里。我們玩的那些戰爭遊戲，不過是為了豐富生化人的戰鬥技能。對於經歷過分娩的女人來說，這些都是這裡公開的秘密。

這裡發生的事情是如此的臟臟和罪惡，他們怎麼會允許我們回家呢？

「我最近在午餐時交了一些新朋友，我們在一起玩死前遊戲，你要不要一起玩？」華薇問道。

「我不想玩這種消極無聊的……」

「你們都過來。來和這個大姐姐玩死前許願遊戲啊。」還沒等我說完，華薇就對著餐桌那邊的一群女孩說道。

那群女孩過來了，她們眼神獃滯，充滿了木訥和恐懼。我和她們每一個人交換了短暫而尷尬的微笑。相比於我，華薇的新朋友們似乎更能走進她的內心。她看上去很享受，迫不及待想要把這份快樂分享給我。

「如果你最終死於難產，死前你會說什麼？」華薇問道。

「你是說……」我說道。

「這是你在這個世界最後的遺言，比如說吧，我要穿漂亮的衣服，閃閃發光的高跟鞋，梳個新娘出嫁時的髮型……」

「在這裡怎麼可能呢？」

「你真死板！看我的！我進焚屍爐前，要含上世界上最美味的巧克力，帶榛子的那種，萬一我死了，嘴裡也要甜甜的。」華薇說道。

「我要手捧鮮花，最好是999朵玫瑰。我這輩子還沒收到過男孩的花呢。」其中一個女孩說。

「我要抱個玩具娃娃，我真想有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孩子啊！」

「我要穿著婚紗進焚屍爐，我母親這輩子的願望就是讓我趕快嫁人！」

「哈哈哈。」女孩們都咯咯笑了起來

「木訥的大姐姐，該你了！」華薇說道。

「我會想念你們的。」我一時想不出該說些什麼，臉上帶著歉意的笑。看來是我不了解她們，原來真正那個木訥的人是我。

刺耳的鈴聲響起，晚餐後的遊戲時間又到了。

點擊閱讀：《孵化工廠》（一）

作者：郭瀟凡，新南威爾士大學工學雙碩士

科幻作者，高級工程師，國家一級註冊造價師

其作品《文明墓園》獲得了第28期龍門賽冠軍

《我們的銀河》獲得第29期龍門賽的優秀獎

其他作品散見於蝌蚪五線譜和其他科幻平台

審核：凌晨：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理事

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科學文藝委員會副主任委員

科普與科幻小說作家

蝌蚪五線譜原創科幻小說，轉載註明來源
責編：咕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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