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在四川合川縣,「蔣誠!蔣誠!」一群人拿著一份報紙來到蠶桑地里找人。一個約摸六十歲的老頭直起身說:「我就是蔣誠,你們吵吵什麼?」
只見其中一個領導模樣的人,緊緊握住蔣誠的手:「老人家,您辛苦了!」說著便將手中的報紙遞給了蔣誠。蔣誠的家人接過報紙一看,是一份《革命軍人立功喜報》。
大家這才知道,原來蔣誠不止當過兵,還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甚至還曾在上甘嶺戰役中以一人之力殲滅四百餘名敵人,用機槍擊落一架飛機,榮獲志願軍一等功!
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大家,甚至自己的親人。要不是這份報紙,只怕大家還當蔣誠是個育蠶技術員呢。
說說他的戰績:蔣誠在上甘嶺戰役中曾堅守陣地七天七夜,以重傷之軀,殲敵四百餘人,還擊落了一架敵機。聽起來多麼像那些電視劇中的神話橋段。
也許是編的吧?不,這是真的。下面筆者就帶大家回顧一下那段戰爭。
蔣誠出生於1928年,那時候,連年戰亂,加上生活貧困,讓年幼的他既體驗過了替別人勞作的辛苦,也體驗過了乞討的滋味。蔣誠說:「那時候家裡只有兩間房,兩畝地,一頭牛。沒辦法啊,要是不出去替別人打勞工,怎麼能夠養活全家七口人呢?」
時間一轉來到1949年12月,共和國剛剛成立不到2個月,抗美援朝戰爭一觸即發,21歲的蔣誠毅然決然選擇參軍,決定保衛國家。蔣誠說:「沒能像其他革命先輩那樣,十幾歲就投身保衛國家的戰鬥,我很是慚愧,現在開始,也不晚吧。」
蔣誠雖然只是個剛入伍的小兵,但是他在幾次戰鬥中奮勇當先,又在學習過程中認真刻苦,慢慢地就被提拔為機炮連副班長。
1952年11月,蔣誠所在的92團奉彭德懷的命令趕往支援上甘嶺。11月8日,部隊正式到達上甘嶺。
那個時候,上甘嶺537.7高地,在雙方多日的火拚下,已經殘破不堪,沒有一棵樹,一根草。美軍發射的燃燒彈,把一切露在地表的東西都燒成了黑炭。所到之處,目光所及皆是岩石。
美軍正一步步逼近上甘嶺。要不是蔣誠所在的92團及時趕到,只怕之前負責堅守此高地的四個連、所剩下的24個人也堅持不了多久了。畢竟他們已經連續11天斷水斷糧,又經過了多日的浴血奮戰。
得知92團已到達上甘嶺的消息,彭德懷下達命令:「11日正式發動反擊!」在這僅剩的幾十個小時休息時間,蔣誠和其他人也沒有閑著,搬走戰壕里戰友們的遺體。架好機槍,建築好防禦工事。
隨後,各連各營按照部署,待在自己的位置上。蔣誠所在的營被安排到了陣地的最前沿,蔣誠就那樣端著一挺機槍,匍匐在只有一個簸箕(掃把)那麼寬的陣地里。
戰鬥很快打響,美軍的一梭梭子彈,一枚枚燃燒彈不斷的向上甘嶺533.7高地傾瀉而來,我志願軍也不甘示弱,用猛烈的炮火回擊。
戰友們一個個犧牲,蔣誠回頭一瞥,看見眾多戰友的屍體就躺在戰壕里,心裡沒有絲毫害怕,反而充滿了憤怒,將怒火全都發泄在對敵人的攻擊上。
蔣誠手裡的那把機關槍可不是一般的機關槍,那是一挺SG43郭留諾夫重機槍。每分鐘約能射出100發子彈。
蔣誠雖然很憤怒,但依舊沒有喪失理智。他知道若是一味地將槍彈打出去,很快便會陷入彈藥緊缺的狀況。所以他採用了短點射的方法,即看到一個敵人射出一枚子彈,這樣就使得這挺重機槍有了超長的火力持續性。後來,一架美國飛機開始在蔣誠頭上盤旋,很明顯,蔣誠被敵人發現了。
蔣誠就在那只有簸箕寬的陣地里,與這架敵機展開了殊死搏鬥。他不能躲,他也躲不了,因為陣地就這麼大。這場戰鬥不是飛機死,就是蔣誠亡。
蔣誠回憶說:「那個時候飛機在我頭頂上時,我就對準了頭頂上打;他飛到我斜上方時,我就把槍對準斜上方打。」
敵機投下了一枚炮彈,在蔣誠不遠處爆炸。落地後爆炸高速旋轉的彈片,毫不客氣的將蔣誠的肚子划出了一道特別長的口子,蔣誠的腸子掉了出來,蔣誠沒有猶豫,直接把腸子塞回肚子里,又接著端起機槍向飛機開火。
蔣誠說:「這算什麼?當初黃繼光曾經用自己的身體堵住敵人的槍口。我這不就是一點腸子掉出來了嗎?」
終於,蔣誠逮住時機,對著飛機從機頭到機尾,就是一頓掃射。敵機很快冒著濃濃黑煙就墜了下來。蔣誠又憑著意志力繼續戰鬥下去,直到體力不支暈倒在陣地上。
醒來後的蔣誠發現自己躺在醫院。在此戰役中,蔣誠因為「以重機槍殲敵四百餘名,擊毀敵重機槍一挺,有力的壓制了敵火力點,封鎖了敵運輸路線……」而榮獲一等功。
1953年,志願軍政治部發出了一份立功喜報:「貴府蔣誠同志在上甘嶺戰役中創立功績,業經批准記一等功一次,除按功給獎外,特此報喜,恭賀蔣誠同志為人民立功,全家光榮。」
1955年,蔣誠隨部隊回國,回到家鄉,他只帶了很少的東西,除了隨身換穿的衣服,襪子外,就只有一條毛巾、一塊肥皂和布票16尺。對自己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取得的榮譽隻字不提,至於那些獎章,他早已鎖進了盒子里,很少有人見過,在他身份曝光之前,也就是他的親弟弟蔣啟鵬見過一次,就這樣,深藏功與名的蔣誠,安心地當起了農民。
家人都以為蔣誠只是去部隊當了幾年兵,也打過仗,然後就回來了,對於他所獲的榮譽卻一概不知,因為,蔣誠從來沒跟自己的妻子和子女講述過他的戰功。蔣誠的兒子蔣明輝告訴記者「爸爸的獎章我看過,但沒見過軍功章呀,都是紀念章!」蔣誠的侄子蔣仁先回憶說「我曉得他參加過抗美援朝,但是不曉得他立過那麼大的戰功。」
當年採訪蔣誠的記者注意到,從他1955年複員到1964年,有將近十年的時間,其履歷是空白的,蔣誠解答了記者的疑惑「當農民!」原來,蔣誠回來後,從未找過政府的任何部門,完全以一個農民的身份務農,政府部門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按照部隊的規定,複員後,應該頒發給蔣誠一份「立功喜報」,然而,由於當時部隊弄錯了地址,在合川縣興隆鄉並沒有找到蔣誠,這個立功喜報被退回了縣裡,也導致這份「立功喜報」遲遲沒送到蔣誠的手中,就這樣,蔣誠默默無聞地務農了10年。
然而,生活還要繼續,蔣誠的家實在太窮了,這個倔強的老人從未以「功臣」的身份找過政府,為了生活他想盡了辦法,最後,他重操起年輕時蠶桑養殖技術,來改善生活。
1964年,蔣誠憑藉過硬的蠶桑養殖技術,來到隆興縣從事蠶桑養殖工作,幫助鄉親們創收。蔣誠每天雷打不動,5點,就揣兩個饅頭出門,一直到晚上10點、11點才回家。有時候趕上蠶繭回收季節,他甚至連家都不回,直接寄宿在別人家中。
妻子陳明秀心疼地說:「家裡條件差,也沒有手電筒,他每天回來那麼晚,經常摸黑走路,有一次掉到坑裡,把腳指甲蓋都踢飛了。」
因為當時蔣誠一心一意投入在蠶桑養殖上,很少回家。以至於小兒子蔣明輝認為他是個不稱職的父親。
1983年,鄉里決定修路。蔣誠主動請纓當領導者,來帶領大家修路。可未曾想,路修到一半,大家都沒錢了。蔣誠沉默良久,連抽了好幾根煙。以個人名義去貸款,把路修完了。
1991年,蔣誠來找小兒子蔣明輝,把當年貸款修路一事告訴了他。蔣明輝心感不妙,問父親貸款了多少錢。蔣誠說:「當年借了本金一千多元,現在加上利息應該有兩千四百多。」
才剛剛工作三年的蔣明輝,眼前一陣發黑。2400元,我工作了三年,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才攢下了一千多元。
沒辦法啊,蔣明輝嘆了口氣:「父債子還。」為了還掉貸款,蔣明輝不僅賣掉了自己的房子,還到處找人借錢。那時候,蔣明輝和女朋友談戀愛已經三年了,正在攢錢結婚呢,面對突如其來的情況,蔣明輝為了幫助父親還債,只得忍痛割愛把房子賣了,那時候房子也不值錢,僅僅賣了400多元,又借了一部分錢,才將父親遺留的貸款換掉。
因為這筆兩千四百多元的貸款,他險些連婚都沒有結成,賣掉房子後,他只能住進集體寢室,一開始,女友對他的做法不理解,直罵他「傻腦殼」,後來,經過蔣明輝解釋清楚後,女友被這個重情重義的人感動了,兩人最終走到了一起。
兩人結婚後,因為蔣明輝沒有房子,最初只能住在女方的家裡,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說,蔣明輝做了上門女婿。
父親是抗美援朝的一等功勛,兒子不但沒借上什麼「光」,還要替父親巨額「貸款」,自己不小心成了「上門女婿」,這件事要是說出來,估計很多人都不能相信。
蔣明輝用了8年時間才陸續還清父親的貸款,對於「父債子還」這事,蔣明輝從來沒有埋怨過自己的父親。多年後,有人問起這件事,他的回答依舊是「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1985年,蔣誠的大兒子蔣仁軍參軍。在寫給兒子的家書中,他永遠只寫了一句話:「要聽黨的話,跟黨走,要為人民服好務,家裡一切都好。」
上文中不是談到了志願軍政治部給蔣誠的家人發出了一份慶功喜報嘛。
其實那份喜報早在1953年就已經寄出,只不過當時的人錯將蔣誠家鄉「隆興鄉」寫成了「興隆鄉」,下面的工作人員拿著喜報,到處找人,沒找到,才導致那份喜報被八區退回(上文中已提到過)。
若不是,在1988年,後來原合川師範學校校長王爵英在整理檔案時,發現了蔣誠獲得一等功的喜報,聯想到自己的學生蔣啟鵬(蔣誠的弟弟),又想到他學生曾經說過自己的哥哥(蔣誠)曾參加過抗美援朝,決定試一試,找人把這份已經塵封了36年之久的喜報送到蔣誠家中。
只怕蔣仁軍、蔣明輝永遠也無法理解父親蔣誠對黨的深切感情。
當時合川區有位工作人員還感嘆了一句:「真沒想到,抗美援朝戰役中的一等功功臣居然就在我們身邊。」後來有人去採訪蔣誠。已經90歲高齡的蔣誠容易忘記事情,但是說起當年在上甘嶺的戰役,他依舊滔滔不絕。
有人問蔣誠:「您在抗美援朝戰役中做出這麼大的貢獻,但是為什麼從來不告訴家人,自己獲得過一等功?」
蔣誠說:「這有啥的,戰鬥中多打幾個敵人。回家就要為人民做貢獻。都說我在上甘嶺戰役中獲得一等功,這也沒什麼值得炫耀的。比起那些犧牲在戰場上的戰友們。我眼不花,耳不聾,腿腳還可以。還能參加工作養活自己,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蔣誠在蠶桑站一直沒有落編,幹得是臨時工的活,工資待遇也按臨時工的標準,一直到1988年,快要退休的他,在《革命軍人立功喜報》被發現後,引起了上級單位的注意,最後給他解決了身份問題,享受「享受全民職工待遇」,工資定為80元,此時距離他在上甘嶺立一等功的時候已經過去了36年。
在這30多年裡,無論家裡如何困難,無論遇到什麼難事,蔣誠都沒有向組織提任何要求,也沒有向組織透露過自己的一等功身份,他以一個農民的身份默默地辛勤工作,當國家和集體需要的時候,他能挺身而出,教人養蠶技術幫百姓致富,甚至為村子舉債修路。
他沒給組織和國家添任何麻煩,子女們也沒借到他什麼光,反之,他還因為修路為兒子留下了一筆「巨債」。
像蔣誠這樣獲得過極高榮譽,家中生活貧困、卻從不肯向找組織幫襯一下的革命英雄,還有很多很多,例如,在抗美援朝朴達峰阻擊戰中,以一己之力,殺敵100多人,立下特等功的一級戰鬥英雄柴雲振,負傷後,複員回來也默默地務農了30多年,直到鄧小平和秦基偉出面才將他找了回來,世人才知道此事。
此外,還有二等功臣劉祚坤,曾受朱德元帥接見,但他複員後(1956年),謝絕組織的安排,直接回家務農,一直隱瞞自己的身份,直到孫子當兵遇到了問題(1998年),他才拿出證書和勳章證明自己的身份,此時已經42年過去了……
像蔣誠、柴雲振、劉祚坤等這樣的「不慕功名」的英雄有很多,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看著英雄們那些軍綠色的衣服,生鏽的獎章和泛黃的檔案中,我們能夠看見他們那顆始終向著黨、向著人民的初心。
筆者想說,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其實,老兵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讓抗美援朝的精神,薪火相傳,他們最大的願望並不是希望自己長壽,而是期望這些「最可愛的人」能夠永遠活在人民和民族的記憶中,成為紅色基因的印記。
正如像眾多的老兵所說的,他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英雄,真正英雄是那些犧牲在戰場上的戰友們,是這些戰友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和平,我們這些老兵只是替戰友好好地看著祖國的大好河山,是如此的輝煌,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後記:如今,蔣誠老人依然健在,只要國家需要,他依然起著先鋒帶頭作用,在他87歲的時候,為了支持村裡發展油橄欖種植項目,他在全村帶頭將家裡的土地流轉出去,並且自告奮勇做其他村民的勸導工作,由於他在村中威望極高,使得土地流轉順利進行。
對於老兵來說,「國家」二字是永遠高於一切的,如今蔣誠已經90多歲了,依然健在,先後人選「中國好人榜」「全國道德模範候選人」。
老兵不死,奉獻永在!英雄們選擇隱姓埋名,但我們不能忘記他們所做出的貢獻。向抗美援朝戰役中的英雄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