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國界醫生眼中的加沙 「這裡糟糕到超出我們的想像」

2024年02月29日23:15:05 國際 1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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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25日,在加沙地帶南部拉法,一名巴勒斯坦男孩在以軍轟炸過後的建築廢墟上眺望 圖/新華社

「 (加沙的) 所有人都生活在死亡的威脅下……受傷的人們只能留在原地,他們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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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發於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記者 聶陽欣

編輯 / 陳雅峰 [email protected]

2023年10月7日,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持續向以色列境內發射數千枚火箭彈,之後巴以衝突升級。10月9日,以色列宣布對加沙地帶實施全面封鎖,切斷供水和電力供應,禁止食品和燃料進入,同時加大對當地的空襲行動。此後,加沙地帶沒有一處安全的地方,當地230萬巴勒斯坦人的生活變成一場災難。

武裝衝突導致的傷亡人數每日都在增加,人們處於惡劣的衛生條件中,傷口感染和患上傳染病的人數也在增加。考慮到當地緊急的醫療需求,原本就在當地開展工作的無國界醫生(Médecins Sans Frontières,MSF)在重重阻礙下,持續派出外科醫生、麻醉師和重症監護專家等醫護人員去加沙。無國界醫生是1971年成立於法國的國際醫療人道救援組織,致力於為因戰爭、流行病、自然災害而無法獲得醫療服務的人群提供醫療援助。

義大利護士恩里科·瓦拉佩爾塔(Enrico Vallaperta)是無國界醫生的醫療項目顧問,2023年12月中旬,他來到加沙進行醫療支援,至2024年1月18日離開。2月16日,瓦拉佩爾塔接受了《南方人物周刊》的線上採訪,描述了他所見證的本輪巴以衝突後加沙的殘酷現狀。

瓦拉佩爾塔在義大利和英國工作了近二十年,隨著工作年份的增長,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沒有觸達想要幫助的人——那些無法獲得基本醫療服務的人。2017年,他加入了無國界醫生,長期在急診和重症監護室工作的經驗讓他很快就適應了在極端環境中進行緊急救援。

2024年2月22日,以色列總理辦公室發表聲明,以總理內塔尼亞胡向安全內閣提交了關於加沙戰後安排的方案供審議。根據這一方案,以軍將繼續在加沙地帶的軍事行動,直至實現其目標。軍事行動結束後,以色列將「無限期維持在整個加沙地帶的行動自由,以防止恐怖活動死灰復燃」。

作為一名醫療人員,瓦拉佩爾塔希望雙方立即停火,解除對加沙地帶的物資和人員進出限制,否則災難性的人道狀況將繼續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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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3日,加沙城一家醫院,醫護人員在為傷者治療 圖/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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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正常生活

2023年12月的支援行動是瓦拉佩爾塔第二次來到加沙,上一次在2021年底。這次來加沙所看到的景象讓瓦拉佩爾塔十分震驚,「兩年前的情況完全不同。」

在2021年,雖然身處以色列封鎖之下,但巴勒斯坦平民還能過上相對正常的生活,而本輪衝突席捲了整個加沙地帶,摧毀了大量建築物,兩百多萬人不得不擁擠在僅剩的狹小的土地上生活。一切生活必需品都是稀缺的,喝一杯水意味著生命能存續幾個小時,如果想要食物就得等待發放。「即使有食物,人們也不得不省下來,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得到更多的食物。」

加沙正處於潮濕寒冷的季節,夜間溫度降至8℃,瓦拉佩爾塔裹在睡袋裡,又蓋了一條毛毯,仍然感覺很冷。而很多巴勒斯坦平民僅僅睡在塑料篷布里,共用一條毯子,嚴寒迫使人們在街上焚燒卡板來取暖。

2023年11月14日去加沙的另一名無國界醫生羅德里格斯寫下他初到加沙的感受:「我到加沙最初的幾個小時里,印象深刻的是持續不斷的嗡嗡聲——以色列用來監視人群的無人機所發出的聲音。這種令人緊張的、響亮的聲音整日甚至整夜都沒有停止。我還看到斷裂的大地和倒塌的建築物,儘管我提前知道了加沙的惡劣條件,但依然感到震撼——眼前的一切都成了廢墟,人們在瓦礫下尋找食物,排著無盡的長隊去得到麵包。在加沙,沒有一個地方沒有被摧毀的建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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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29日,患者和流離失所的人們在阿克薩醫院求醫,避難 圖/MSF

加沙的大多數醫院已經停止服務,還在運作的醫院要接待超出承載能力兩倍多的患者。瓦拉佩爾塔被分配至加沙中部的阿克薩烈士醫院(Al-Aqsa Martyrs Hospital)工作,醫院有240張病床,但他到達時,院內已有超過650名病人。

加沙的醫療工作特別危險。根據巴勒斯坦衛生部的數據,2023年10月7日至12月11日,加沙地帶有286名醫務人員被殺,57輛救護車被炮火擊中並損壞。

阿克薩烈士醫院周邊也不斷遭受襲擊,瓦拉佩爾塔能清晰地聽到爆炸聲。有一次炸彈擊中的地方距離醫院只有200米,「我能說出正在爆炸的是哪一種炸彈,是來自空襲還是來自地面。夜晚安靜的時候,炸彈聲聽得更清楚,我們在醫院甚至能感受到空氣的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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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克薩醫院裡,無國界醫生的一名護士 (左白衣者) 在檢查患者的狀況 圖/MS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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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政治問題」

在阿克薩烈士醫院,瓦拉佩爾塔主要支援複雜傷口的手術和術後護理,這是無國界醫生醫療隊在該院的重點支援工作。除此以外,還會協助心理健康支持和健康促進。不同的醫院條件不同,側重點也不同,有的醫院重點是婦產科。外科和婦產科是醫生們的慣常關注點,但實際工作中瓦拉佩爾塔發現病人對基本健康保障的需求非常大。

在一天之內,瓦拉佩爾塔和同伴大約要管理200名患者。他們根據病人傷病的嚴重程度進行檢傷分類,只有少數患者能接受手術,例如兒童、燒傷患者。「我們缺的不是外科醫生,是醫療物資。我知道在加沙有的醫院要在沒有麻醉劑的情況下進行手術(Al-Shifa醫院),我們沒有遇到過。但大多數時候,我們要儘可能地節省,因為物資供應經常會延遲,我們不確定接下來的一周或十天里是否有足夠的物資。」

瓦拉佩爾塔認為解決醫療用品短缺的辦法就是讓物資進入加沙,「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們的物資供應已經準備好了,但被禁止進入(加沙),數以千計的汽車都在外面排隊等候。」

更嚴重的難題是醫院過載,沒有足夠的空間,很多患者不得不躺在地上。「有時候做完手術,患者還得在手術室待上好幾個小時,因為沒有床位了,這又會導致後面的患者無法在手術室內接受手術。」

在一次新聞發布會上,瓦拉佩爾塔說,「在加沙,單單幾塊木板也能拯救生命。」他接著解釋,「人們需要木材建造新病床,病床對於術後的護理不可或缺,有更多病床意味著能為新病人騰出空間。木材也可以用來製作拐杖,幫助那些沒有拐杖就無法走動的人離開醫院。空間是最大的問題,在這裡空間永遠都不足夠。」

對於這個問題,瓦拉佩爾塔認為解決辦法也只有一個,「那就是停火。讓人們自由地移動,去更安全的地方,讓更多援助進入加沙。」

在加沙擠滿患者的醫院,在醫療物資短缺的情況下,有的患者無法獲得任何形式的醫療護理。而作為一名醫療人員,瓦拉佩爾塔對此無可奈何,「這是政治問題。」

瓦拉佩爾塔不願意稱他們的救援項目為人道行動,「試圖滿足一群人的需求才叫人道行動,而對於加沙發生的現況,無國界醫生和身處這裡的其他組織所做的事情,算不上人道行動。這只是對一個前所未見的情況給予的微小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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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2月21日,加沙地帶汗尤尼斯,以色列發動襲擊後,一處無國界醫生的員工避難所受損。襲擊造成一名無國界醫生員工的妻子和兒媳罹難,另有六人受傷 圖/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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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比所有人想像的都要糟糕」

2024年1月6日,瓦拉佩爾塔在阿克薩醫院工作的第20天,他發現繼續留在醫院極不安全。此前一天,一枚導彈落在治療部。6日當天,醫院正前方150米處的街區收到撤離令,「醫院附近的無人機襲擊、狙擊手射擊和炮彈轟炸,使該空間無法安全工作。」 瓦拉佩爾塔和醫院的大部分員工決定撤離,700名行動不便而無處可去的患者依然留在醫院。幾天後,當地衛生部的員工和多數病人也離開了。

在汗尤尼斯,無國界醫生醫療隊支援的納賽爾醫院(Al-Nasser Hospital,in Khan Younis)同樣收到撤離令。1月23日以來,醫院周圍經歷了數周的猛烈轟炸和武裝衝突,90%的員工不得不離開,150名傷病員被困在醫院內。

加沙的生活空間在撤離令下不斷被擠壓。無國界醫生醫療隊認為,撤離醫院的命令非常殘酷,是對重病和重傷者的死刑判決,並迫使醫務人員離開他們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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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拉法印度尼西亞醫院裡,患者們大多數遭受了戰爭導致的燒傷以及暴力傷害 圖/MSF

瓦拉佩爾塔繼續在加沙南部的醫院支援了10天,幫助醫院重新梳理應對工作的方向。在加沙南部,有超過150萬人擠在方圓幾公里的範圍內避難,過著完全失序的生活。

「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無法描述,無法預期,除非你看到我所經歷的『世界』。」這次來加沙之前,瓦拉佩爾塔沒想過自己會遇到如此災難性的情況,除了「災難性」,他很難找出另外一個詞來形容眼前的場景,他說其他有著三十多年經驗的無國界醫生也從未遇到像加沙一樣的情況。

自從加入無國界醫生,瓦拉佩爾塔總是在戰區工作,他經歷過一些緊急情況,但僅持續幾小時,最長只有一天,而加沙的緊急狀態是持續不斷的。「人們會因為任何原因、任何疾病而死亡。」沒有衛生間,沒有水,傳染病肆虐,人們無法獲得藥物治療,「我們不必去計算一天的傷亡,必須意識到,所有人都生活在死亡的威脅下。」

加沙的兒童傷者異常多。瓦拉佩爾塔曾於2022年去烏克蘭參與救援項目,初期也見到了很多婦女和兒童受傷,但不久他們就能被送往其他地區。而在加沙,人們無法前往安全的地方,「受傷的人們只能留在原地,無處可逃。」

在這樣的境況下,「絕望」與「希望」變成沒有意義的詞語,瓦拉佩爾塔說,「人們只是開啟一天又一天的生活,但是不知道第二天會發生什麼,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活著,不確定是否還能找到他們的家人,也不確定他們的家是否還在。」無國界醫生眼中的加沙 「這裡糟糕到超出我們的想像」 - 天天要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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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沙南部小鎮拉法的社區,流離失所的巴勒斯坦兒童將水運回自己生活的帳篷里 圖/Mohammed Ab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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