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遏制販毒和幫派暴力，當地時間2024年1月11日，厄瓜多總統丹尼爾·諾沃亞公布了建造兩座新的最高安全級別監獄的計劃，用於關押黑幫頭目。
諾沃亞辦公室指出，新監獄可容納736名罪犯，將分為高安全級別、最高安全級別和超高安全級別三個等級。警方將對不同級別的囚犯分開關押，以防止監獄中發生幫派鬥爭。
就在四天前，厄瓜多警方發現毒梟阿道弗·馬西亞斯從牢房中離奇失蹤。馬西亞斯成功越獄後，厄瓜多掀起了新一輪暴力浪潮——監獄內，囚犯扣押獄警；而在高牆之外，槍擊、縱火等街頭暴力此起彼伏。
「犯罪分子在不同城市發起協同攻擊，我們從未經歷過如此混亂的局面。」厄瓜多高等國家研究院安全專家卡拉·阿爾瓦雷斯告訴媒體。
面對愈演愈烈的暴力事件，剛剛上任不到50天的諾沃亞宣布對毒販開戰，將不惜一切代價讓國家恢復和平。1月10日，他在接受當地媒體採訪時表示：「我們正面臨非國際性武裝衝突，我們在為國家和平而戰，也在與超過兩萬人組成的恐怖主義團伙做鬥爭。」
厄瓜多地處安第斯山脈腹地，靠山臨海，曾一度享有「和平之島」的美譽。但近些年來，這裡卻成為跨國毒販的兵家必爭之地，隨之而來的毒品犯罪和幫派衝突，正將這個原本安穩的國家拖入動蕩的深淵。
從宣布進入「國內武裝衝突狀態」到「處於戰爭狀態」，厄瓜多籠罩在戰爭的陰雲之下。
在華人張青分享的視頻中，武裝部隊開著坦克進入基多市區，在夜色中展開巡邏。
張青生活在基多北部，她是當地的一名獨立教師。「我們都在觀望政府打擊黑幫的力度，如果不能在短期內抓到越獄的頭目，厄瓜多很可能會陷入危機當中。」張青說。
2024年1月9日，厄瓜多總統諾沃亞宣布進入「國內武裝衝突」狀態，基多民眾得知消息後匆忙往家趕，街頭陷入擁堵。
「新政府第一次採取緊急狀態」
在諾沃亞宣布全國進入為期60天的緊急狀態並實施宵禁後不久，當地時間2024年1月9日，厄瓜多西南部瓜亞基爾市國營tc電視台的新聞直播被武裝分子打斷。
流傳於社交媒體上的視頻顯示，一群攜帶手槍、霰彈槍、衝鋒槍、手榴彈和炸藥棒的蒙面武裝分子佔領了演播室，並用槍指著電視台工作人員。直到約15分鐘後，直播信號被切斷，但武裝分子殺進直播間的情景經由畫面直播，呈現在厄瓜多民眾面前。
媒體報道稱，武裝人員曾強迫被扣為人質的主播和其他工作人員，並要求他們通過視頻向厄瓜多政府傳達不要干涉「黑手黨」的信息。
當地時間14點左右，厄瓜多警方逮捕了闖入電視台的13名武裝分子。警方在社交媒體上發帖稱，所有工作人員和人質都已安全轉移。
就在電視演播室遇襲之際，衝突事件在厄瓜多全境蔓延。
在首都基多，警方發現一輛被燒毀的汽車；其西北部城市埃斯梅拉達斯有兩輛汽車被人縱火，其中一輛著火的汽車引燃了附近的一處加油站；全國3個城市至少有7名警察被綁架……接連不斷的衝突事件，讓厄瓜多全境籠罩在驚慌中，徹底打亂了民眾的日常生活。
得知電視台被武裝分子佔領的消息時，鄒凱正在瓜亞基爾市中心一家培訓機構給孩子們上西班牙語課。「當時腦子嗡嗡的，我反覆看了三遍才確定自己沒有理解錯。」鄒凱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透過窗戶望去，才發現附近街道上的門店全部關門了，樓下一群人聚在一起，我感覺到越來越不安了。」
「整個瓜亞基爾市一瞬間變成了死城，沒有一家門店開門。路上的行人都是步履匆匆往家趕，路口站滿了攔車的人，每當有公交車經過，大家都拚命往上擠。」在所有孩子被接走後，鄒凱也匆忙往家裡趕。「等車的人都排到了公交站外面。」
文化博主「鴻匯匯」住在基多北部，他早已習慣了時不時進入緊急狀態的生活，「但這次情況完全不同，這是新政府第一次為剿滅黑幫勢力採取緊急狀態」。
「儘管基多北部相對比較平靜，但絕大部分商鋪都沒有開門，街道上基本沒有什麼行人和車輛。」「鴻匯匯」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基多中部總統府周邊，到處都有重兵把守。」
2024年1月10日，基多街頭異常冷清，街邊店鋪基本上處於全部歇業狀態。
黑幫頭目連續越獄
厄瓜多新一輪暴力衝突，源於一起越獄事件。厄瓜多官方指出，此次衝突是對諾沃亞擬新建高安全級別監獄計劃的回應。
事實上，遠在街頭出現騷亂之前，厄瓜多的監獄系統就已經被黑幫攻破，暴力從監獄湧出並沖向街頭。
2024年1月7日，厄瓜多毒梟馬西亞斯從瓜亞基爾利托拉爾監獄離奇失蹤。據外媒報道，馬西亞斯現年44歲，是厄瓜多最兇惡黑幫團伙洛斯·喬內羅斯的頭目，於2011年因毒品販運、有組織犯罪和兇殺被判34年監禁。
犯罪洞察網站發布的文章稱，洛斯·喬內羅斯組織與墨西哥和美國的海上販毒活動有關，並與墨西哥的錫那羅亞販毒集團和哥倫比亞的奧利弗·西尼斯特拉陣線合作。
馬西亞斯究竟如何逃脫監獄的重重守衛，目前說法不一。
《每日郵報》援引厄瓜多一家媒體的報道稱，馬西亞斯於2023年聖誕節外出就醫時實施了「偷梁換柱」計劃，他的替身被送回監獄，而馬西亞斯本人則逃之夭夭。
不過，厄瓜多總統府新聞秘書處秘書長羅伯托·伊蘇列塔在接受當地電視台採訪時表示，馬西亞斯很可能是在7日監獄官員發現他消失的幾個小時前逃跑的。按照獄方計劃，他將被轉移到一座最高安全級別的監獄。
巧施妙計越獄的橋段，如同電影一樣離奇，但在厄瓜多，這並不是稀奇事。
早在2013年2月，馬西亞斯就曾從戒備森嚴的監獄中成功逃脫，在逃亡數周后被再度抓獲。
而就在厄瓜多出動逾3000名警察搜捕馬西亞斯之時，1月9日，被檢方指控的另一名幫派頭目法布里西奧·科隆·皮科從里奧班巴的一所監獄越獄。皮科四天前剛剛被捕。
厄瓜多監獄管理局告訴媒體，除皮科外，還有其他38名囚犯越獄，其中12人已被抓獲。
馬西亞斯越獄之後，厄瓜多6所監獄發生暴亂，獄警與犯人對峙之下，看管犯人的獄警反而淪為階下囚。
厄瓜多監獄管理局1月11日稱,目前共有178人在多所監獄中被囚犯扣為人質，其中包括158名獄警和20名行政官員。
長期以來，厄瓜多監獄一直頻發暴力衝突。厄瓜多當局稱，安全部隊一直在努力對抗監獄內的犯罪團伙，裡面的囚犯經常控制監獄的分支機構，並在獄中運營犯罪網路。與此同時，不同幫派之間的鬥爭延續到了監獄中。
據媒體報道，自2021年以來，厄瓜多已有四百多名囚犯死於監獄暴動，警方曾在獄中收繳手槍、子彈、手雷、刀和自製爆炸物等各種危險物品。
「半年被搶六次」
從安第斯山脈、熱帶海濱，到遙遠的加拉帕戈斯群島，坐落於高原上的「赤道之國」厄瓜多擁有三種截然不同的風景，曾被多家媒體評為「世界上最適合養老的國家」。然而近年來，該國安全形勢不斷惡化。
巴西公共安全研究機構伊加拉佩研究所公布的數據顯示，厄瓜多國內兇殺率從2018年的每10萬人5.8起增至2022年的26.7起。
在厄瓜多生活二十多年，「鴻匯匯」對國內形勢的惡化深有感觸。
「沿海地帶不僅有本地的毒梟，還有墨西哥毒梟和哥倫比亞毒梟，販毒的黑幫勢力為了爭奪地盤，把厄瓜多搞得一團糟。一些零星犯罪團伙打著黑幫的旗幟收保護費，大家現在都不敢安心做生意。」「鴻匯匯」說。
「鴻匯匯」的牙科醫生在沿海城市埃斯梅拉達斯新開了一家牙科診所，剛開業一個月就被收了5000美元保護費，他只能無奈地關掉了診所。
處在可卡因生產大國秘魯和哥倫比亞之間，厄瓜多逐漸成為毒品運輸的中轉站。2023年12月15日，厄瓜多國家警察局公布，截至當月上旬，該國共查獲各類毒品206噸，緝獲毒品量連續三年超過200噸。
全球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組織2023年發布的報告稱，近年來，由於不少國際販毒集團通過厄瓜多港口進行大規模可卡因販運以及國內毒品市場不斷增長，厄瓜多已成為可卡因高速公路。販毒活動主要由墨西哥、哥倫比亞和阿爾巴尼亞的黑手黨集團和卡特爾控制，他們與當地幫派不斷勾結。
國際危機組織在報告中指出，厄瓜多警方將80%的兇殺案歸咎於幫派組織。
即使在首都基多，搶劫和綁架也是常態。
張青的一個朋友在基多生活了半年，遭遇了六次搶劫。一位在基多開飯店的朋友告訴張青，身邊幾乎所有華人飯店都至少被搶劫或綁架過一次，「來搶劫就像搬家一樣，連兒童玩具、成人內衣和零食都不放過」。
「我每次出門時都已經做好了被搶的心理準備。」張青說，「為了防止手機被搶，當地女性出門時都會把手機放在內衣里。」
生活在瓜亞基爾的鄒凱，在厄瓜多有了人生中第一次手機被搶的經歷。
2023年2月，鄒凱正在拿著手機看導航，突然遭到兩個流浪漢搶劫。正在雙方拉扯時，一個人突然掏出了刀子，鄒凱嚇得趕緊鬆開手機。
因為擔心再次被搶，鄒凱平常都不敢在大街上拿出手機拍照，「在公交車上使用手機，都可能會被搶走」。
暗流涌動
暴力衝突進入到第四天，旅途中被意外捲入的許文依然在不安中等待。
許文於聖誕節期間前往厄瓜多旅遊，她現在滯留在距離瓜亞基爾三百多公里的海邊小鎮洛佩斯港。幸運的是，洛佩斯港相對比較安全。「這裡沒有什麼難民和移民，僅僅第一天時大家比較緊張，現在已經差不多恢復正常了，只有街頭有一兩輛警車巡邏。除了宵禁，洛佩斯港簡直就是世外桃源。」
許文原本預定了周日從瓜亞基爾離開的航班，衝突導致的航班取消曾一度讓她很擔心。1月10日，瓜亞基爾機場取消了一半航班，而且通往機場的巴士也處於停運狀態。
「好在暫時還沒收到航班取消的通知，而且很多巴士也陸續恢復正常了。」2024年1月12日，許文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而鄒凱終於等來了復工的消息。鄒凱所在的培訓機構於12日恢復上課，但當地的學校都還在上網課。
「瓜亞基爾市中心的小商店、麵包房、洗衣房等店鋪已經開業，部分中餐館和商鋪重新恢復了外送服務。公交系統也開始正常運作，不過車上乘客只有往常的三分之二。」鄒凱說。
然而，在暫時的平靜之下，厄瓜多依然暗流涌動。
自1月9日諾沃亞總統宣布全國進入「內部武裝衝突」狀態，並將22家有組織犯罪集團確定為恐怖組織和非國家交戰方後，厄瓜多政府與黑幫組織之間的對峙仍在繼續。
1月10日，厄瓜多武裝部隊聯合司令部司令維拉宣布，在當天進行的全國特別軍事行動中，厄武裝部隊共逮捕329人、抓獲逃犯28人、擊斃非法武裝人員5人、解救人質41人、與3個恐怖組織進行武裝對抗，此外還繳獲61件槍支和418發彈藥，以及195輛被盜車輛。
與此同時，厄瓜多開始驅逐在該國監獄裡關押的外籍囚犯，以緩解監獄人滿為患的狀況。
「這是唯一一次給年輕總統的機會，他只有一年半的任期就要重新大選，不成功便成仁。」「鴻匯匯」說。
但在不少人看來，厄瓜多面臨的不單單是黑幫問題。
媒體援引專家的分析稱，厄瓜多安全危機源於對幫派有罪不罰、跨國犯罪加重、全球可卡因消費變化以及政府機構腐敗等多重因素，「即使諾沃亞承諾對恐怖組織進行軍事鎮壓，這種混亂也難以在一朝一夕之間解決」。
（文中許文、張青、鄒凱為化名）
南方周末記者 王航 南方周末實習生 蔣來
責編 姚憶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