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瓦格納少校,安德斯的眼眸湧現出少有的光亮,足以看出他和這位人的友誼有多麼深厚。安德斯對林湘說:「不用我幫,這人是阿拉斯加牛仔,不依附權貴,用中國話說,不吃嗟來之食。這和我的性格一樣。」上校很欣賞朋友的品格,揚起頭敬佩地說,「現在是冷戰時期,他餓不死。吃多少家的飯,我不知道,但他總是幫人脫困,而不是幹壞事。我知道他吃不飽,可總是那麼強大!」安德斯的目光流瀉出特別的欣賞。「過去他在上海單獨領導第44海外觀測隊,那時候是和日本法西斯作戰,在中國有自己的龐大間諜網,但抗日戰爭結束後,他就撤出了那個組織,是美國國務院的紅人多諾萬上校排擠他的結果,後來一個曾經幫助戴笠軍統從事暗殺活動的美國牧師兼諜報員雷德蒙接手了44海外觀測隊。」
安德斯說著表現出對雷德蒙和美國中央情報局創始人多諾萬上校的鄙視。「聽說雷德蒙牧師在中國內戰開始,就站在了國民黨那邊,幫助軍統運軍火,幫助達官顯貴搞緊俏貨,他的人也從過去瓦格納少校親自選定的高素質的特工和諜報變成了三教九流,遍布紅色中國的各個階層。所以這一次美國國務院希望我們軍事情報隊招安在中國活動的雷德蒙特務組織44海外觀測隊,我其實並不想接手。」
安德斯苦楚無奈地說:「但杜魯門總統親自告訴艾奇遜和遠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臘斯克先生,希望我能夠顧全大局,我這才讓國務院轉達我對雷德蒙牧師的要求,儘快將特務名單報給我,可是至今都沒有任何音信,只是美國駐韓國大使穆喬先生告訴我,雷德蒙先生現在無法回答我的要求,但可以讓文益煥牧師的分支暫時與我們CIC合作,說實在的,我不願意招安那些香港的老江湖,他們在中國大陸埋伏的內線檔次都不高,高端的都在雷德蒙牧師手裡。」
林湘也皺眉感受著安德斯的無奈。她建議說:「上校您可能太正統善良了,不是雷德蒙牧師不合作,而是他想歸順中央情報局,既然他是多諾萬的門徒,那麼他也就是多諾萬的朋友艾倫·杜勒斯的人,這個人怎麼能劃歸到我們陸軍情報局來呢!」安德斯覺得林湘說得有道理,就擺了擺手,表示由他去吧。「不提這件事了。我覺得瓦格納先生很高貴,不依附於美國的權貴和財團,他單幹,好在過去也幫助過國民黨,更幫助過共產黨人,所以他在大陸香港乃至台灣如魚得水。為了糊口,和各種政治勢力做生意,我的老朋友的日子現在不太好過,因為中央情報局的人就像章魚一樣向中國大陸蔓延。」
「中情局其實一直打44海外觀測隊的主意。」林湘直言不諱。「我知道,會有他們的好果子吃!」安德斯憤憤地抬起手,看著那根銅手指說,「我這銅手指抓不到的東西,詹姆斯想拿,至少要換一副金的,雷德蒙的人可都是吸血鬼!那麼,我們就先把在香港為總部的文益煥牧師的44海外觀測隊的分支拿到手,為我們CIC所用,雖然核心雷德蒙集團的特務都在大陸,很有能量,可中情局想收編他們,也需要本錢!」說完神經質地一笑,看得出他對中情局是多麼厭惡。
「您的意思我懂,如今能做中國大陸情報生意的人,都是熱門貨,詹姆斯上校想據為己有的話,總要給魔鬼那兒送幾枚金幣。」林湘也調侃地說。安德斯啞然一笑,雖然不想成為小人,可這件事他不想成為君子,因為當年美國國務院埋伏在中國的間諜網一旦被中情局使用,自己領導的CIC在朝鮮的使命會受到極大影響,CIC的效率和聲望會一落千丈,這口氣他難以下咽。「何止是金幣。」安德斯陰險地說,「詹姆斯需要付出偏執的聲譽和手下人的性命。雷德蒙的那些潛伏特務有多少已經被中共逮捕,而後逆用,中情局是不知道的,而我卻不一定不知道。」
安德斯說了一句表面看是異想天開的話,但他的真正含義,林湘暫時確實沒有弄懂,但她需要格外留意。本來和林湘提起瓦格納少校的事,上校不是無意。安德斯是現實的人,如今中情局一心一意收買他的老朋友打基礎建立的在華間諜組織,而且得到美國務院的資助,這讓安德斯很嫉妒。其實,那批人招安了就能使用,諜報水平高於詹姆斯和李德武他們現有的情報人員。當初培養44海外觀測隊的戰略情報局早已解散,安德斯從屬的陸軍情報局是當年戰爭部的延續,從根源上說,瓦格納培養建立的那些特務,交給安德斯管理才對,只是CIC目前沒有中情局那麼大的資金,杜魯門在朝鮮戰爭後公開支持中情局局長史密斯將軍,而陸軍情報部則有萎縮的跡象,這是上校傷心和妒忌的原因。
林湘清楚,上校絕非酒精中毒,才會將這件重要的事告訴她。無非是要她有個準備,如果安德斯失勢倒台了,林湘還吃這碗飯的話,就要關照瓦格納先生,並協助他們度過難關。另外,安德斯用意明顯,就是不能讓詹姆斯舒服好過,44海外觀測隊是掌控中國情報的鑰匙,你林湘作為中國人,心裡要有數。安德斯不想讓44海外觀測隊的事影響剛剛積攢起來的興緻,他對侍者報以一笑,那個南朝鮮人立刻遞過來兩杯紅酒。
安德斯和林湘沉默地觀察周圍,想著心事。安德斯現在開始懷疑自己,覺得他那麼堅持志願軍會在臨津江東段突破,這件事很好笑。過去安德斯自我感覺良好,對情報判斷很少失誤,可那種感覺從感恩節後就不那麼可靠了。
他環視人群,端詳東方人的面孔,從新晉提拔的南朝鮮國防部長申性模到剛剛生拉硬拽晉級為南朝鮮軍團長的金白一,從李德武到安東源,從一臉傭人相的菲律賓第十營營長到泰國陸軍二十一團的指揮官,那個見誰都誠惶誠恐的暹羅矮個子(泰國舊名暹羅,1949年5月11日,泰國人用自己民族的名稱,把暹羅改為泰,取其自由之意。泰王國從此稱泰國,朝鮮戰爭爆發後出兵一個營,但實際前後入朝得差不多一個團,為美國幫凶)他覺得這裡簡直不像戰爭中的宴會,倒很像聯合國後院的交際場。
安德斯從未和這麼多膚色的人成為聯軍去打杖。尤其讓他不解的是,入援韓國的各路諸侯中,居然有來自佛國的泰國。那一小撮人馬,兵雖一營,軍官卻都有王者之氣。據說還配有軍法官、軍醫官、財務主任、總副官處、總軍需處,外加紅十字和福利事物對口的官員,非戰鬥人員和戰鬥人員加一起300人,而司令官則是貨真價實的王子殿下,掛個少將軍銜。
再看菲律賓第十營(BCT)的營長,似乎還沉浸在二戰後期和美軍攻打日本人的舊夢裡,這傢伙真的忘記了他的敵人已經換成了更難對付的中國志願軍,看他在席間來回穿梭,猶如田徑賽場上傳遞記錄的記分員,咧著嘴四處抱分,安德斯看著就頭疼。雖然他那一路人馬打杖的成績幾乎為零,可這位營長似乎自得其樂,正如披掛良好的狒狒,剛剛扛著大槍做平衡木走過三米長的高空鋼絲,菲律賓人似乎真的把自己當成世界勁旅了。
威洛比將軍今天沒到場,不過他的助理斯賓塞·B·阿金少將代為出席宴會。安德斯和林湘都是阿金上校的老朋友,就雙雙走過去和瓦特見個面。斯賓塞·阿金少將今年差不多六十歲,身材健碩高大,滿面紅光,因為做威洛比將軍幕僚多年,舉手投足也頗有將軍的規範。
阿金上校是麥克阿瑟班底的功臣。生於1889年2月13日密西西比州,二戰期間在戰略服務辦公室擔任美國首席信號官(美軍信號部門包括密碼分析,無線電和雷達)。戰爭期間獲得傑出服務十字勳章,表彰其餘武裝敵人作戰的非凡的英雄主義,但沒有授予他最高的榮譽勳章。1942年4月19日,美國在西太平洋被日本帝國打得落花流水。總司令麥克阿瑟宣布,由威洛比上校擔任美國西南太平洋地區司令部(SWPA)情報部門助理參謀長。
1942年6月20日,威洛比被提升為臨時准將。這項新的責任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建立一個情報系統的信息基礎完全缺乏,這就需要威洛比將軍「從零開始」。當時新幾內亞和鄰近地區的地理、地形和水文數據過時、虛假或不存在。在這種情況下,威洛比將軍成立了太平洋中央局,這是一個從事破譯密碼和「閱讀敵人郵件」的密碼部門。和這個中央局小組為盟軍在西南太平洋的勝利做出了巨大貢獻,中央局就由斯賓塞·B·阿金中校領導。
斯賓塞·阿金。右一。1944年被麥克阿瑟授予准將。這是授銜現場。
朝鮮戰爭中的斯賓塞·阿金少將
如今他是日本盟軍司令部的參謀長助理,少將軍銜,也是情報首腦威洛比副手,專門負責朝鮮戰爭中的無線電和各種密碼破譯,美軍內部仍然稱為「中央局」,雖然在中共軍隊入朝這件事上,阿金上校也被過去的經驗蒙蔽了眼睛,沒有預見到中國志願軍入朝作戰,可是他依然穩穩地掌控美軍遠東司令部的情報部信號局,也是實際上技術最先進人員最龐大的無線電破譯局。
美軍戰場最以來的,就是空中和小組戰術電話呼叫,美軍遇到志願軍後一般很少單兵對戰,馬上就呼叫飛機和大炮
阿金少將立即將身邊的一位穿西裝、戴禮帽、留著一撮小鬍子的中年男子對二位介紹。「這位是中情局艾倫·杜勒斯副局長的特派員漢斯·托夫特先生!」安德斯眼眸一亮,看了一句。「漢斯!」沒想到安德斯和托夫特兩人都面露笑容互相伸出大手,一副親切的老友重逢的姿態見面,未等瓦特上校介紹完,兩人就已擁抱。
漢斯·托夫特,右一,朝鮮戰爭時期,美國中央情報局派駐朝鮮指揮官,是一個風雲人物
「你留了鬍子,我不敢認啊!」安德斯拍拍托夫特的肩膀,高興地說,「沒想到你也來漢城!」「老朋友在CIC,我可不能缺席朝鮮的情報盛宴!」托夫特幽默地看著安德斯說,「你比我們1944年在中國時瘦多了!」原來托夫特這個中央情報局的漢城新主任,和安德斯過去還是老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