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長數家珍】1968年在蘭州投河自盡:追尋趙希仲的百變人生

文\袁志學


趙希仲(1903-1968),1903年出生於陝西省長安縣狄寨鄉夏寨村,字子章,又名亞尼。1922年考入陝西省立第一中學,在校期間,多次與同學們一道走上街頭,反對外來侵略,傳播新文化、新思想,受到反動軍警的追查與鎮壓。1925年,從陝西省立一中畢業,抱著從戎救國的念頭,去河南投奔擔任國民革命軍第二軍獨立團團長的表兄魏希古。1926年,由魏希古保送考入廣東黃埔軍校第四期,期間加入中國國民黨;同年10月期滿畢業後,分配到國民革命軍北伐軍總司令部軍需處任見習官。1927年1月,隨毛澤東離開廣東到武昌農民運動講習所任第二區隊區隊長。同年4月,響應毛澤東號召,同講習所的200多名武裝學員前往湖北麻城、光山一帶援助「麻城慘案」中的進步力量,同當地土豪劣紳進行鬥爭;同年5月,參加中國共產黨;6月,調回陝西,到臨潼縣陝軍趙壽山部,任教導營學生隊區隊長。趙壽山部有中共秘密軍旅支部,趙希仲是主要成員之一,從事地下兵運工作。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於1928年4月響應中共陝西省委指示,參加王泰吉教導團第一營麟游起義,是組織這次起義的8名共產黨員之一。1928年下半年,同趙伯平經黨組織派往藍田縣西區區委做地下工作,1929年初,回到家鄉,以教書為名,隱蔽身份,掩護革命同志,使一座利用舊廟辦起的鄉村小學校,成為中共組織活動的聯絡點。

趙希仲

第一次被捕

1929年4月,由於叛徒出賣,趙希仲與同鄉、進步教師徐國璉一起被捕,入獄後雖受盡酷刑與折磨,始終堅貞不屈,1930年11月,同難友從一夥夫手中拿到牢門鑰匙,打開牢門衝出監獄,潛回狄寨家中養傷。1931年上半年,趙希仲傷勢好轉後,由時任楊虎城部騎兵團團長王泰吉介紹到楊虎城部警備一旅任機槍連連長。1932年,趙希仲與徐國璉一起聯絡長安、藍田兩縣和白鹿原上一些教師、名流於益軒、陳養虛、胡潤民、屈益之等30人,倡發「募捐公啟」,籌措經費,在迷村創辦了「私立鹿原小學」,開設語文、算術、常識、歷史、地理等新課,倡導新式教學方法,講解辛亥革命的意義與中國革命的道路,傳授進步思想。1933年,擔任紅二十六軍駐西安辦事處主任兼交通員的徐國璉到西安之後,選擇同鄉狄寨周旗的舅表兄周德昌、周德文兄弟在西安騾馬市街路西門牌89號的德泰昌氈房為地下工作的秘密聯絡點,與趙希仲、蔡子偉、趙伯平、吳景漢等人聚會聯絡。在此期間,在楊虎城部機槍連擔任連長的趙希仲通過秘密聯絡點,多次給紅軍購置並運送武器。

第二次入黨

1935年7月,楊虎城部警備一旅奉命開往陝南山陽地區進剿紅25軍,當部隊進入袁家溝,戰鬥打響之際,趙希仲便命令手下士兵首先將平日思想反動的第一連連長巨英才打死,隨即調轉槍口反戈一擊,率領機槍連攜帶步槍30餘支,舉行陣前起義,使警一旅腹背受敵,全軍覆沒。趙希仲由此回到了紅軍隊伍,擔任紅25軍教導隊軍事教官。1936年,趙希仲隨紅25軍到達陝北後,任瓦窯堡軍政幹校軍事主任教員,同年7月9日由軍事教官胡道傳介紹,第二次參加共產黨。不久,任紅軍大學軍事教員,1937年春升任主任軍事教員。1938年秋離開陝北調皖南新四軍軍部工作,任新四軍教導總隊訓練部長、副總隊長,新四軍軍部北移時任第一縱隊參謀長。

第二次被俘後變節

新四軍軍部舊址趙希仲住室

1938年8月22日,經中央軍委批准,新四軍教導營擴編為教導總隊,由軍副參謀長周子昆(調新四軍以前曾任抗大訓練部長)兼任總隊長,馮達飛(曾任紅七軍第二縱隊團長、紅八軍代理軍長)任教育長,余立金(曾任紅六軍團第十八師第五十三團政治委員、抗大總校大隊長)任政治處主任,趙希仲、薛暮橋任訓練處正、副處長。1941 年1月7日「皖南事變」發生,新四軍九千將士,其中兩千餘人突出重圍,兩千餘人壯烈犧牲,一千餘人失散、失蹤,四千餘人被俘。被俘將士分別被關押在江西上饒集中營、江西鉛山等地。在被俘的新四軍人員中,有三個團級以上幹部自首、變節,趙希仲是其中之一。擔任新四軍第一縱隊參謀長的趙希仲隨隊突圍中被國民黨軍108師俘虜。國民黨軍發現他是新四軍重要幹部,除急電重慶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報功外,同時派出重兵將他押送到上官雲相司令部。趙希仲以為已經沒有前途,隨即自首變節,供出新四軍在皖南的人數、武器裝備、軍事行動及許多領導人的姓名、籍貫年齡、學歷和特徵等大量情況,因而受到優待,成了國民黨第三戰區的座上客。1941年春,趙希仲與同時變節的第一縱隊副司令員趙凌波一起,由國民黨軍用汽車「護送」到江西上饒集中營七峰岩監獄。同年6月,趙希仲與趙凌波一道聲明脫離中共。聲明稱「深自反悔,今已徹底覺悟」,「正式退出該黨,與該黨脫離一切關係,今後決心信仰三民主義,願在中國國民黨暨總裁領導下,努力抗戰建國,誓死不渝。」同時,趙希仲與趙凌波履行了書面的所謂「自新」手續。之後,經第三戰區司令部電請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准予自新」。趙希仲叛變後,被上饒集中營特務首腦張超委任為集中營中校軍事教官,主要從事對被俘人員的感化工作。

1941年11月底,國民黨特務將被俘的新四軍老一團政治處宣教幹事李維賢、吳越等8人從茅家嶺監獄押往周田監獄政訓室「談話」。他們8人被分成4對,每兩人合銬一副手銬,先關進一間低矮的穀倉等候。李維賢和吳越是第一批被傳喚的。這次「談話」是以兩個叛徒為主,趙凌波對吳越,趙希仲對李維賢。陪同趙希仲的是特務指導員陳國楨。他對李維賢說:「這是你們的老首長,今天來開導開導你,你要好好聽。」趙希仲打起精神對李維賢說:「你是有為的抗日青年,你們志向是好的,都被項英帶錯了路,叛國違抗軍紀。你不要誤入歧途,要珍惜自己的青春,悔過自新……」聽到趙希仲的話,李維賢憤怒厲聲痛斥:「趙希仲,你不要胡說八道了!我要你想想,當年你在教導隊還教育我們青年人堅決抗日,挽救祖國危亡,要當一個堅強的革命戰士,還說什麼頭可斷,血可流,志不可移,決不當賣國賊、漢奸。可現在,你……呸!」

第三次被捕

1942 年4月,上饒集中營的「軍官大隊」、「特別訓練班」奉命撤併,對外公開名稱改為「戰時青年訓導東南分團」。5月,日軍進攻浙贛線,逼向上饒。東南分團於6 月5日從駐地周田村出發,往閩北轉移。全體被囚人員在荷槍實彈的國民黨憲兵押解下,冒著酷暑烈日,艱難地行進著。當6月7日深夜行進在石塘鎮宿營時,趙希仲乘教官組其他政治、軍事教官熟睡中,偷偷打開宿營地後門逃了出來。趙希仲逃離「東南分團」後,開始到處流浪,當流浪到浙江金華時,因言語不同,形跡可疑,又無良民證,引起日本兵的注意而被逮捕,交日本通訊隊服苦役,後轉送至日軍義烏工作班搞雜務,並幫助記伙食賬和幫辦文書,半年後獲釋。

第四次被捕

1943 年2月,趙希仲開始在義烏做小生意。同年6月,經人介紹到杭州河坊街三友餅乾店做搖面機工人,不久又被日本人抓去,關押在警備司令部,以「嚴重危害社會治安」被判處死刑,因證據不足沒有批准執行,一直關押到日本無條件投降後的1946年初,以政治犯被釋放出獄,輾轉回到陝西長安縣老家。回到老家後,國民黨「中統」特務將其看作共產黨「匪犯」,打算逮捕他。趙聞風後逃到甘肅岷縣,慘淡經營小本買賣過日,直到1949年岷縣解放後返回陝西長安縣老家。

隱身蘭州

解放後,趙希仲過去的戰友趙伯平成為西安市委書記,趙伯平不知道他這些年幹嘛去了,趙希仲當然也不會主動說自己叛變的事情。 1950年,由中共西安市委書記趙伯平介紹趙希仲再次參加革命工作,由西北局統戰部送到陝西高陵縣西北人民革命大學學習。1951年趙希仲到甘肅蘭州西北新華公司任副經理。新華公司改為農具製造廠後,趙希仲改任秘書科秘書。經過1956年內部肅反運動,趙希仲的自首、叛變問題初步有所暴露,組織上撤銷他的秘書職務,就地監督勞動,做些工具清點和收發工作。

投河自盡

1968年7月,甘肅蘭州。在兵荒馬亂的年代,趙希仲入黃埔、當紅軍,從延安到皖南,兩次入黨,四次被捕,從江南水鄉到西北高原,一度闖蕩,半生坎坷,卻沒有混出個人樣,解放後來到蘭州,在這裡安了家。農具製造廠的工資雖然不高,但是趙希仲早年間也存了一些積蓄,一家人倒也過得滋潤。趙希仲每天的工作很簡單,主要工具清點、收發工作。有一天,趙希仲像往常一樣到農具製造廠上班,突然被通知到廠長辦公室一趟。趙希仲來到辦公室,廠長已經等候多時,他看了看趙希仲,忽然說道:「你的歷史問題由來已久,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希望你做好準備。」趙希仲聞言,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這些年他一直很注意隱藏自己的身份,卻沒想到會突然暴露。趙希仲非常慌張,連忙說道:「廠長,我在廠里幹了十幾年,這些年我都兢兢業業,自問沒有出過什麼問題,您一定要幫幫我!」廠長搖了搖頭,說道:「這是上面的決定,我幫不了你,你先回去等通知吧!」趙希仲垂頭喪氣離開了辦公室,這一天他心事重重。下班後,他如行屍走肉般回到家中,他不想讓家人擔心,表面上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晚飯後,趙希仲早早地上床睡覺,卻怎麼也睡不著,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什麼。深夜,老婆、兒子都已入眠,趙希仲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出了門,7月的天氣,就算深夜也還是很悶熱,趙希仲感到胸口發悶,他獨自遊盪在夜色中,很快來到了黃河邊上。黃河水在河道中咆哮,空氣中水蒸氣帶來了一絲涼氣,讓趙希仲在片刻之間清醒了不少。趙希仲眼望滾滾黃河,腦袋裡仍是千頭萬緒,良久之後,他忽然仰天長嘆,繼而跳入了黃河,身體急速消失在浪潮中。趙希仲死後,他的屍體很快被當地農民發現,而他的身份也隨之被政府公示出來,在蘭州乃至全省範圍內引起了巨大轟動。

「文化大革命」期間,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為加害余立金同志,派出專案人員到蘭州對趙希仲(過去與余立金曾共事)進行審查,一連圍斗幾天幾夜,逼他偽造假證。趙希仲拒絕出具假證詞,當即受到人格和肉體上的嚴重污辱和摧殘,於1968年7月17日,投河而死。1979年,黨組織為趙希仲平反,肯定他幾十年來為黨為革命做出的貢獻。

可能是他對自己以往的錯誤選擇有了反思,在他人生的最後階段,他終於選對了一次,拒絕寫偽證誣陷曾與他共事過的余立金,受到了嚴重的摧殘,在無法忍受之下,用投河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憋屈的一生。

八路軍蘭州辦事處紀念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