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未婚妻知道我退伍後與我解除婚姻,半年後她上門求複合

"我現在能明白,有些等待值得一生,有些錯過需要一生去彌補。"

她站在我家門口,風塵僕僕,眼圈微紅。

1979年初春,我回到了闊別三年的家鄉小縣城。

這座靠近黃河的北方小城,依舊保持著它特有的寧靜與樸素。

柳樹抽出嫩芽,街道兩旁的楊樹挺立如哨兵,只是比我離開時更加挺拔了些。

家鄉的變化不大,依然是青磚灰瓦的平房,大街小巷還是熟悉的面孔,卻又處處透著我不熟悉的新氣息。

縣電影院門口貼出了新海報,是部頗受歡迎的國產影片《小花》,聽說場場爆滿。

供銷社裡的商品櫃檯前排起了長隊,人們手裡攥著花花綠綠的布票、糧票,臉上帶著期盼。

我叫陳志強,今年二十三歲,剛從東北某部隊退伍回來。

臨行前,戰友們圍著我,一個勁兒地塞煙,拍著我的肩膀說:"志強,回去好好過日子,別辜負了你那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我笑著點頭,心中滿是憧憬。

從十七歲參軍入伍,到如今退伍歸來,與林小雨的婚約一直是支撐我熬過嚴寒和艱苦訓練的精神支柱。

她的一封封家信,被我疊得整整齊齊,壓在枕頭底下,字裡行間全是對未來的美好期盼。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穿上疊得方方正正的軍裝,掛上幾枚閃亮的獎章,拿著從部隊帶回來的禮物——一條漂亮的圍巾和一盒東北特產松子,去看望小雨。

一路上,鄰居們熱情地跟我打招呼:"志強回來啦!""當兵回來了?真精神!"

我笑著一一回應,心中卻想著馬上就要見到小雨時的場景。

然而,推開她家那扇熟悉的木門,迎接我的卻是她母親複雜的表情。

"志強啊,你回來了……"林阿姨欲言又止,手裡攥著圍裙一角。

屋裡飄著飯菜香,牆上貼著去年換的年畫,炕上擺著一台小小的收音機,正播放著《東方紅》的旋律。

"小雨不在家,她……她去縣裡新開的針織廠上班了。"林阿姨的目光躲閃著。

"沒事,阿姨,我去廠里找她。"我天真地說。

林阿姨拉住我:"志強,有些事情,我得跟你說清楚。"

她倒了杯熱水遞給我,嘆了口氣:"小雨她……她已經和針織廠會計科的張主任處對象了。"

我彷彿被人當頭一棒,手中的禮物沉甸甸的,像是忽然增加了千斤重量。

杯子里的熱水冒著裊裊的水汽,模糊了我的視線,也模糊了我心中那個期盼已久的身影。

"怎麼會這樣?我們不是說好了等我退伍就結婚嗎?"我的聲音發顫。

"這三年,變化太大了。"林阿姨搖著頭。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縣裡發展起來了,小雨覺得跟著張主任能有更好的前途。"

林阿姨倚在門框上,神情複雜:"你也知道,現在城裡戶口多金貴,張主任不僅是幹部,還能幫小雨轉成城鎮戶口。"

她看著我的軍裝,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彩:"你剛退伍,前途未卜啊……"

老式座鐘的滴答聲在寂靜的屋子裡格外清晰,我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我默默地把禮物放在桌上,轉身離開了。

那天,我在黃河邊坐了整整一個下午,看著渾濁的河水奔流不息,心如刀絞。

河對岸的工廠煙囪冒著白煙,那是改革開放後我們縣城新建的化肥廠,象徵著新時代的到來。

而我,似乎被這飛速發展的時代拋在了後面。

黃河畔的蘆葦隨風搖曳,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一曲《軍港之夜》,那是我和小雨曾經最喜歡的歌。

懷裡揣著的那張她送我入伍時的照片,此刻竟變得如此沉重。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行屍走肉一般。

父親托關係給我在縣糧站找了個工作,每天就是搬搬抬抬,清點糧袋。

我埋頭工作,試圖用汗水沖淡心中的苦澀。

糧站的工友們都是些樸實的人,他們知道我是退伍軍人,總是格外照顧。

老李頭常拿出自家釀的米酒,非讓我喝一口:"軍人嘛,喝點酒,心裡那點事兒就過去了。"

同村的王大娘路過糧站,總會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志強啊,大好青年,別因為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村裡多的是好姑娘哩!"

她掰著手指頭給我數著:"李家閨女,勤快能幹;趙家丫頭,模樣俊俏;還有縣醫院那個小護士,可水靈了……"

我只是苦笑,隨口應付著。

人們不明白,不是我放不下小雨,而是放不下那份被背叛的痛與我對承諾的執著。

在部隊里,"言出必行"是我們的行為準則,而在地方上,承諾卻如此脆弱。

這種文化上的反差,讓我感到無所適從。

夏天來臨,知了在樹上不知疲倦地鳴叫著。

縣城的露天電影場每晚都放映電影,人們扛著小板凳,帶著蒲扇,一家老小熱熱鬧鬧地去看。

有一次,我遠遠地看見小雨挽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走進電影場。

她穿著一條時興的喇叭褲,頭髮燙成了當時流行的"爆炸頭",看起來洋氣又時髦。

我站在衚衕口的槐樹下,手裡的煙一根接一根,直到電影散場,人群在黑暗中散去,我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

家裡的老式鐘錶滴答作響,父親坐在八仙桌旁,借著煤油燈的微光看報紙。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又去抽煙了?"

我點點頭,無言地在他對面坐下。

"爸,您說,人為什麼會變心呢?"我低聲問道。

父親放下報紙,揉了揉太陽穴:"兒啊,人心難測,但也不能全怪別人。"

他指了指報紙上的一篇文章:"你看,這不是說了嗎,現在是新時期,年輕人都有自己的追求。"

父親嘆了口氣:"小雨可能是覺得,跟著那個幹部,生活會更有保障,更體面些。"

我沉默不語,心中百感交集。

"不過你放心,"父親拍拍我的肩膀,"最近我託人打聽了,那個什麼張主任,在縣裡風評不太好,聽說愛慕虛榮,架子大。"

他點燃一支煙:"小雨遲早會看清楚的。"

夏天過去,秋天到來。

我在糧站幹得兢兢業業,工作能力得到了站長的認可。

每天清晨,我都會早早到站,打掃院子,整理貨物,一絲不苟。

老工人們都誇我:"這孩子,當過兵就是不一樣,幹活麻利,從不偷懶。"

一天,我被叫到辦公室,站長遞給我一張通知:"縣裡要選拔一批有文化、退伍軍人去參加石油學校培訓,畢業後分配到大慶油田工作。"

他敲了敲桌子:"志強,這是個好機會,我給你報了名。"

站長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鬢角已經斑白,眼角爬滿了皺紋,但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你小子條件好啊,初中畢業,當過兵,年紀輕,又肯吃苦。"他抽著煙,笑呵呵地說,"去了大慶,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這確實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當時,能去國家重點企業工作,不僅意味著穩定的工作和收入,還有更好的福利待遇和發展前景。

大慶油田是舉國聞名的地方,去那裡工作,幾乎是所有年輕人的夢想。

我猶豫了片刻,最終鄭重地點了點頭:"謝謝站長,我接受這個機會。"

消息很快在小縣城傳開了。

鄰居們紛紛登門道賀,連日來不絕。

"志強有出息了!"

"去大慶油田啊,那可是鐵飯碗中的鐵飯碗!"

"聽說那邊福利好,一年能領幾百斤供應糧,還有肉票、油票、布票!"

人們的祝賀聲中,我聽出了羨慕,也聽出了對未來的憧憬。

一天傍晚,我正在收拾準備去石油學校的行李,門被輕輕敲響。

打開門,我愣住了——林小雨站在門口,比我記憶中消瘦了些,但眼神依舊明亮。

她沒有再梳那種時髦的髮型,而是恢復了簡單的短髮,穿著一件普通的灰色毛衣。

"志強,聽說你要去大慶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下周就走。"我平靜地說。

她低頭看著地面,一隻腳輕輕地蹭著另一隻腳:"我能進來坐坐嗎?"

晚霞透過窗戶灑進來,給屋裡染上一層溫暖的光。

我側身讓她進門。

屋裡的陳設很簡單,一張木桌,兩把椅子,牆上貼著我在部隊時的幾張照片,桌上放著一台老式收音機。

小雨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回憶什麼。

"你還留著這些。"她輕聲說,手指輕輕撫過照片邊緣,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時拍的。

"軍旅生活是我青春中最寶貴的記憶。"我故意避開了她話中的深意。

收音機里傳來《東方紅》的音樂,一如既往地準時。

小雨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志強,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和張主任分手了。"

我心裡一顫,但表面上保持著冷靜:"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聲音比我想像的要硬,但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錯了。"她直視我的眼睛,眼裡閃爍著淚光。

"這半年來,我每天都在後悔。"她的聲音哽咽,"張主任看上去體面,實際上為人刻薄,還有著各種陋習。"

她低頭看著手裡的手帕,攥得緊緊的:"當初我被那些表面的東西迷惑了——幹部身份,城鎮戶口,還有他那些花言巧語。"

我倒了杯水遞給她,水杯是那種帶花紋的搪瓷杯,磕碰得有些變形,是我從老家帶來的。

"小雨,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輕聲說,"你選擇了你認為更好的生活,我不怪你。"

"可我怪我自己!"她的眼睛濕潤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志強,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

收音機里的音樂變成了新聞聯播,播音員激昂的聲音報道著國家的新政策和發展成就。

我放下手中的水杯,看向窗外。

夕陽的餘暉灑在院子里的石榴樹上,那是我小時候和父親一起種下的,如今已經枝繁葉茂,結滿了紅艷艷的果實。

"小雨,你知道嗎?在部隊里,我們最看重的是什麼?"我沒等她回答,繼續說道,"是信任和承諾。"

我走到窗前,背對著她:"我們說一不二,因為在戰場上,一個違背的承諾可能導致戰友的生命危險。"

她低下頭,淚水滴落在裙子上,在青色的布料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這三年,每次站崗的寒夜,每次烈日下的訓練,支撐我的是什麼?"我的聲音有些哽咽,"是我對家鄉的思念,對父母的牽掛,還有……對你的承諾。"

屋外傳來鄰居孩子的嬉鬧聲,他們在追逐打鬧,笑聲清脆。

"而你呢?僅僅因為一個戶口,一個看似光鮮的職位,就輕易放棄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我轉過身,看著她,"這讓我怎麼相信,你不會再次因為更好的條件而離開?"

"我真的很後悔,志強。"她抬起頭,眼中滿是懇求,"我願意跟你去大慶,從頭開始。"

窗外一陣風吹過,石榴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幾顆熟透的石榴隨風搖晃,彷彿在訴說著什麼。

"不,小雨。"我搖搖頭,聲音堅定,"不是我不原諒你,而是我已經不再相信那個曾經的我們了。"

我走到桌前,關掉了收音機:"你看,時代在變,社會在發展,我們都改變了。"

我頓了頓:"或許,分開對我們都是一種解脫。"

小雨哭著離開了,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巷子里顯得格外單薄。

我站在門口,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我沒有告訴她,其實我已經放棄了去石油學校的機會。

因為就在前一天,縣裡通知我,要選拔一批有文化、有經驗的年輕人去鄉鎮企業當廠長助理,而我被選中了。

這是一個更有挑戰性的選擇。

改革開放的春風正吹遍全國,鄉鎮企業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雖然條件艱苦,但這是一片充滿希望的新天地。

我決定迎接這個挑戰,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價值。

有句話說得好,人生的道路有千萬條,沒有誰的選擇一定比另一個人的更好,關鍵是適合自己。

次日清晨,我在院子里打太極拳,這是我在部隊養成的習慣。

晨光微熹,院子里瀰漫著淡淡的霧氣,幾隻麻雀在檐下嘰嘰喳喳地叫著。

父親穿著老式的藍色中山裝,在旁邊舂米。

他停下手中的活,遞給我一杯熱茶:"兒子,昨天小雨來過?"

我點點頭,接過茶杯,熱氣騰騰的茶水撲面而來:"嗯,她想複合。"

父親搬了個小板凳坐下,掏出煙袋鍋,慢條斯理地填著煙絲:"你怎麼想?"

我抿了一口茶,感受著苦澀中的回甘:"爸,感情這東西,一旦出現裂痕,就很難彌補了。"

那茶是家鄉特產的綠茶,清淡中帶著淡淡的果香。

"況且,我現在想先把工作做好。"我輕聲說,心中已有了決斷。

父親點燃煙袋,深深地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圈。

煙圈在空中盤旋,漸漸消散在晨光里。

"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過記住,人生很長,不要因為一時的傷痛而封閉自己的心。"

父親的話一如既往地簡單卻有力,他不善言辭,卻總能說到點子上。

"爸,我決定不去大慶了。"我說出了昨晚做的決定,"我想去縣裡的鄉鎮企業當廠長助理,從基層干起。"

父親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你自己拿主意,我和你媽都支持。"

他吸了口煙:"其實,在家鄉發展也好,正是用人之際。"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全身心投入到新工作中。

那是一家生產農用工具的小廠,設備陳舊,管理混亂。

第一天去報到,我就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廠房破舊,機器銹跡斑斑,工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幹活的沒幾個。

院子里堆滿了廢鐵和半成品,幾隻瘦弱的黃狗在廢品堆中穿梭覓食。

老廠長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同志,滿臉皺紋,眼神卻炯炯有神。

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小陳啊,廠子情況不好,就看你這個退伍軍人的本事了!"

我帶著部隊里學到的紀律和方法,一步步改善生產流程,提高工作效率。

首先,我對廠區進行了大掃除,把雜亂的廢品分類整理,暢通了進出通道。

然後,我重新排列生產線,讓工序銜接更加緊密,減少了不必要的等待時間。

最重要的是,我建立了嚴格的考核制度,將工人的收入與產量和質量直接掛鉤。

開始,工人們有些不適應,背後議論紛紛:"這個小幹部,架子真大!"

"才來幾天,就想改天換地?"

"什麼軍人作風,不就是愛管閑事嗎!"

我沒有理會這些閑言碎語,依然堅持自己的原則,每天第一個到廠,最後一個離開。

晚上,我借著煤油燈的光亮,研讀從縣圖書館借來的管理和技術書籍,用鉛筆在紙上畫著圖紙,計算著成本和效益。

有時候困了,就泡上一杯濃茶,繼續伏案工作。

漸漸地,廠里的面貌開始改變。

工人們看到了實實在在的變化——產量提高了,廢品率降低了,最重要的是,他們的收入也增加了。

原本對我有意見的老工人,開始主動找我談想法;年輕工人們更是把我當作榜樣,主動加班加點改進工藝。

一天晚上,老廠長提著一壺老酒來到我的辦公室:"小陳,今兒個咱爺倆喝一盅!"

他倒上兩杯酒,遞給我一杯:"三個月,你把廠子變了個樣,老頭子我服了!"

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在兩個酒杯上,閃爍著銀白色的光。

我舉杯與他碰了碰:"廠長,這都是大家的功勞,我只是做了該做的。"

老廠長一飲而盡,抹了抹嘴:"縣裡領導都誇你哩,說你這個廠長助理比正廠長還管用!"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小陳啊,實話跟你說,我這把老骨頭快退了,廠子以後就交給你了。"

我心中一震,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機會。

就這樣過了大約三個月,廠里的面貌煥然一新。

縣裡的領導來視察時,對我的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

廠區整潔了,生產井然有序,工人們精神面貌也不同了。

這一切的變化,讓我找到了自信和方向。

一天傍晚,我正在廠里的小辦公室整理生產報表,門被敲響了。

我以為是哪位工人有事,隨口應了聲"請進"。

門開了,站在那裡的,又是林小雨。

這次,她穿著簡單的藍色工裝,手裡拿著一個檔案袋,看起來幹練而自信。

"志強,聽說你在這裡當廠長助理了?"她的表情既有驚訝又有敬佩。

"是啊,雖然條件艱苦,但很有意義。"我示意她坐下,"你來找我有事?"

窗外,夕陽的餘暉為小廠罩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遠處傳來收工的鑼聲,悠長而清脆。

她把檔案袋放在桌上:"我來應聘。"

她的聲音堅定:"聽說你們廠在招會計,我想來試試。"

我一時語塞,有些意外。

小雨曾是縣針織廠的優秀員工,來我們這個小廠,無疑是一種降級。

桌上的茶杯冒著熱氣,在冬日的傍晚顯得格外溫暖。

"你確定要來這裡?"我實話實說,"條件比縣裡差多了,工資也低。"

她微笑著,眼神清澈而堅定:"我想重新開始。"

她握緊雙手:"不為別的,就是想證明給自己看,我不是那種只看重表面光鮮的人。"

廠里的廣播喇叭響起來,播放著《東方紅》,這是每天下班的信號。

"而且,"她頓了頓,"這裡有我尊敬的人。"

看著她堅定而平靜的表情,我陷入了沉思。

是拒絕她,還是給她一個機會?

如果她來了,我們每天都要見面,這會不會讓我重新陷入糾結?

但從工作角度看,她確實是個稱職的會計,能為廠裡帶來幫助。

窗外,夕陽漸漸沉入地平線,最後一抹餘暉照亮了小雨的側臉,勾勒出她清秀的輪廓。

"好吧,明天來上班吧。"我最終做出了決定,盡量保持公事公辦的態度,"會計室在東邊那間屋子,現在可能有點亂,你自己整理一下。"

小雨的眼睛亮了起來,像點燃了一盞明燈:"謝謝你,志強。"

她認真地說:"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我希望你是為了工作而來,而不是為了其他。"我直視她的眼睛,聲音平靜但堅定。

她點點頭,目光真誠:"我明白。"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工裝:"工作第一,其他的,隨緣吧。"

就這樣,小雨成了我們廠的會計。

她工作勤懇,比我想像的還要認真負責。

每天早出晚歸,常常加班到深夜,把混亂的賬目一點點理順。

她帶來了新鮮的管理理念,幫助廠里建立了完善的財務制度。

她待人真誠,從不擺架子,很快就融入了集體。

她特別關注工人們的福利,主動提出為困難職工家庭設立幫扶基金。

在她的建議下,我們廠甚至開始嘗試為工人子女提供學習輔導,由廠里文化程度高的職工輪流義務教學。

這一舉措在縣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被縣廣播站作為典型事迹進行了表揚。

我和小雨保持著同事關係,既不過分親近,也不刻意疏遠。

有時工作到很晚,我會送她回家;下雨天,她會為我撐傘。

就像兩個熟悉的陌生人,彼此了解,卻又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

有一次,我送她回家,路過縣電影院,正在放映《青春萬歲》。

門口排著長隊,人們手裡拿著電影票,臉上洋溢著期待的笑容。

小雨停下腳步,看了看海報:"我們去看嗎?聽說這部電影很感人。"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點點頭。

我們肩並肩坐在簡陋的木椅上,看著銀幕上年輕人的故事。

不知不覺中,她的手輕輕地碰到了我的手,然後迅速收回,臉上泛起一絲紅暈。

那一刻,我心中的堅冰似乎融化了一些。

但理智很快又佔了上風——我提醒自己,不能輕易重蹈覆轍。

廠里的工人都看在眼裡,私底下議論紛紛。

老張頭經常意味深長地對我說:"志強啊,年輕人不要太固執。"

他一邊修理機器,一邊笑呵呵地說:"感情這東西,有緣分就別錯過,年輕時候錯過的,老了後悔都來不及啦!"

我總是笑而不答,心中自有衡量。

其實,隨著時間推移,我對小雨的怨恨早已消散。

看到她如此努力地工作,真誠地對待每一個人,我內心的堅冰也在悄然融化。

但理智告訴我,不能輕易相信一個曾經背棄承諾的人。

我開始更加投入工作,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廠里的發展上。

偶爾夜深人靜時,我會想起小雨的眼神,那裡面包含的期待與悔意,讓我內心波動。

1980年春節前夕,廠里組織了一次聯歡會,慶祝這一年來的成績。

小雨主動承擔了節目策劃工作,把聯歡會辦得熱熱鬧鬧。

她甚至自己編了一個小節目,講述一個關於承諾與成長的故事,字裡行間透露著對過去的反思。

晚會上,我作為廠長助理講了話,感謝大家的辛勤付出。

台下,小雨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眼神專註而柔和。

聯歡會結束後,工人們三三兩兩地離開。

我留下來幫忙收拾會場,小雨也留了下來。

我們一起整理桌椅,清掃地面,配合默契,卻很少交談。

寒冬的夜晚,廠房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勞動讓我們感到些許溫暖。

"志強,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家吧。"收拾完畢後,小雨突然說。

我愣了一下,這句話恰恰是我每次都會對她說的:"應該是我送你才對。"

她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不,今天我要送你。"

她神秘地說:"跟我來。"

我跟著她來到廠門口,只見門外停著一輛自行車,車筐里放著一個紙包。

月光下,她的臉龐顯得格外明媚。

"這是什麼?"我好奇地問道。

"禮物。"她神秘地笑著,"上車吧,我帶你兜風。"

我猶豫了一下,想起了我們小時候經常這樣騎車穿過鄉間小路的情景。

最終,我坐上了她的后座。

小雨用力蹬著自行車,穿過安靜的小鎮街道。

月光灑在路面上,為夜晚增添了幾分寧靜與美好。

她把車停在縣城東邊的小山坡上。

這裡可以俯瞰整個縣城,點點燈火在夜色中閃爍,遠處的黃河如一條銀帶緩緩流淌。

"記得嗎?我們小時候經常來這裡。"小雨從車筐里取出紙包,打開來,是兩瓶啤酒和幾個燒餅。

我笑了,心中湧起一股暖流:"當然記得。"

往事如潮水般湧來:"那時候我們總是帶著饅頭和鹹菜,假裝在野餐。"

"來,喝一杯。"她遞給我一瓶啤酒,"敬新的一年。"

啤酒很涼,但入口卻感覺無比溫暖。

我們靜靜地喝著啤酒,看著遠處的夜景,誰都沒有說話。

微風吹拂著我們的臉,帶來初春的氣息,還有過往的回憶。

遠處傳來隱約的鞭炮聲,大概是哪家在辦喜事。

"志強,我有個決定要告訴你。"良久,小雨打破了沉默,"我申請了支教。"

她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縣裡號召青年志願者去邊遠山區教書,為期兩年。"

她深吸一口氣:"我報名了,下個月就走。"

我驚訝地看著她,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感覺:"為什麼突然做這個決定?"

她看向遠方,目光堅定而平靜:"也許是想證明些什麼,也許是想給自己一個重新認識自己的機會。"

夜風吹亂了她的髮絲,她輕輕地將它們攏到耳後。

"這一年多來,我在廠里工作,看到你帶領大家一步步把小廠辦好,我很敬佩。"她輕聲說。

月光下,她的側臉如同一幅素描:"但同時,我也意識到,我需要找到自己的路。"

我沉默不語。

內心深處,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像是即將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

"志強,無論如何,謝謝你這一年來的寬容和理解。"她轉過頭,月光下,她的眼睛閃爍著真誠的光芒。

"我不再請求你的原諒或者複合,我只希望,當我完成支教回來時,你能夠把我當作一個朋友。"她真誠地說。

看著她堅定而平靜的表情,我忽然明白了什麼。

也許,真正的成長不是固執地堅持過去,而是有勇氣面對改變,並且尊重彼此的選擇。

"小雨,其實我早就原諒你了。"我輕聲說,聲音中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輕鬆,"只是我需要時間,我們都需要時間。"

她點點頭,眼中含著淚水,但嘴角掛著微笑:"我明白。"

她仰頭看著滿天繁星:"時間會證明一切。"

我們就這樣坐著,看著遠處的燈火,直到啤酒見底,夜風漸涼。

月亮悄悄地躲進了雲層,但星光依然閃爍。

次日清晨,我去廠里辦公室,桌上放著一個信封。

打開一看,是小雨的辭職信,以及一張紙條:"志強,謝謝你給我工作的機會。"

她的字跡工整而有力:"這一年來,我學到了很多,也成長了很多。"

最後一句話讓我心頭一震:"我會記得你說過的話:言出必行,誠信為本。祝廠里越來越好!"

紙條下面壓著一個小小的布包,打開一看,是一個精緻的懷錶,背面刻著"珍惜時光"四個字。

我拿起懷錶,輕輕按下開關,表蓋彈開,露出一張我和她小時候的合影。

那是我們十二三歲時在石榴樹下的照片,兩張稚嫩的臉龐,笑得那麼天真無邪。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懷錶在陽光下閃爍著溫暖的光芒。

兩周後,小雨踏上了去山區支教的路。

臨行前,全廠的工人為她送行,準備了許多實用的物品——手電筒、雨傘、保溫杯,還有自製的山區生活指南。

我代表廠里送給她一個工具箱:"聽說山區條件艱苦,這裡有些實用工具,希望能幫上忙。"

工具箱里除了常用工具,還有一本我精心挑選的《教育學》,夾著一張紙條:"勇敢前行,不負青春。"

她接過工具箱,笑著說:"謝謝,我會好好使用的。"

她穿著簡單的藍色工裝,背著一個破舊的帆布包,看起來樸素而堅定。

分別時,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等我回來。"

我點點頭,沒有承諾,但內心已有了決定。

目送她登上汽車,我心中百感交集。

也許,有些感情註定要經歷分離才能看清本質;有些人註定要走不同的路,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車子漸漸遠去,揚起一路塵土,我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兩年間,我收到了小雨寄來的幾封信。

信中詳細地描述了山區的生活和教學情況——艱苦的條件,淳樸的山民,求知若渴的孩子們。

她的字裡行間充滿了對教育事業的熱愛和對未來的期待。

我也會回信,告訴她廠里的發展情況,但從不提及個人感情。

兩年很快過去,我們的小廠已經發展成為縣裡的明星企業,不僅規模擴大了三倍,還開始生產新型農機,產品遠銷周邊地區。

我也從廠長助理升為副廠長,負責全廠的生產和技術創新。

這一天,我正在廠房裡檢查新安裝的設備,思考著如何提高生產效率。

"陳廠長,有人找你!"工人小李跑過來喊道,聲音中透著興奮。

我抬起頭,只見廠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陽光下,她的臉龐曬得有些黝黑,但眼神比以往更加堅定而明亮。

她剪了短髮,穿著樸素的衣裙,背著那個熟悉的帆布包,站在那裡,微笑著望著我。

"小雨,你回來了?"我走上前去,心中涌動著說不清的情感。

她點點頭,笑容如同春風拂面:"支教結束了。"

她的聲音中帶著滿足感:"這兩年,我教了很多孩子,也學到了很多。"

廠區的廣播里正播放著歡快的音樂,工人們三三兩兩地路過,好奇地打量著我們。

"你看起來變了很多。"我由衷地說,心中湧起一股敬意。

她笑了,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是啊,我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她興奮地說:"縣教育局決定在偏遠鄉村建立教學點,我申請去做專職教師。"

"那很好啊,祝賀你。"我真誠地說,為她的選擇感到高興。

她猶豫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安:"志強,我不是來複合的。"

她認真地看著我:"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些年來,是你的堅持和原則讓我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責任和承諾。"

她深吸一口氣:"謝謝你。"

我看著眼前這個成熟而自信的女人,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也許,我們之間的緣分早已註定,只是需要時間和經歷來印證。

我從口袋裡掏出那個懷錶,打開看了看時間,然後問道:"小雨,要不要喝杯茶?"

我指了指辦公室的方向,陽光下,辦公室的窗戶閃爍著溫暖的光:"我們可以聊聊這兩年的經歷。"

她點點頭,眼中閃爍著欣喜的光芒:"好啊,作為老朋友,我們有很多故事可以分享。"

我們並肩走向辦公室,夏日的陽光灑在身上,溫暖而明亮。

路上,我們偶爾肩膀相碰,卻不再覺得尷尬。

在這個日新月異的年代,我們各自經歷了成長與蛻變,最終學會了理解與寬容。

也許,未來的路還很長,但此刻,我知道,無論是作為朋友還是其他什麼關係,我們都會珍惜當下的每一刻。

因為我們都明白了一個簡單卻深刻的道理:人生最寶貴的,不是不變的誓言,而是在變化中依然能夠互相尊重和理解的真心。

茶香瀰漫,話題不斷,我們的笑聲透過窗戶,飄向了遠方。

在那個充滿希望的年代,我們如同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懷揣著夢想,經歷著挫折,卻從未放棄對美好生活的追求。

而這,或許就是生活最真實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