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件辛酸事,我本該不想再提起。
那是重新撕開那道血口子,那血腥味!
是貧窮、愚眛.、鮮血淋淋!
但為了不讓那事隱沒歷史紅塵中,給人留下警示,特別記錄如下。
我出生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縣城西北那座大山的背後,出城沿著曲折的山路走上一個多小時才能到村,大約六十多里。
我記得九歲以前,是跟外婆生活在一起的,上小學才回到父親的村裡。
我說的這件事,就發生在外婆的那個村裡,百十來戶人家,一條白砂河自北向東,、向南繞著這個村子流去。
這河是季節河,夏季汛期,水量大,其它月份小,讓水清澈,寬敞的河床大部分,為白色的水洗砂子覆蓋。
外婆在村西住,緊挨著這條河。小時候,那是村裡孩子的樂園。
夏天,我把肩膀以下身子埋在砂里,叫砂浴,在河塘里,撈蝌蚪、叉青蛙。
冬天,在光溜溜的冰面,邀猴子,劃冰車。
可自那事發生後,這河水就沾了血腥味。
我記得四五歲,夏天,這村發生了一件兇殺案,一個芳齡女子被人殺死在這條河的上游。
按村俗,這女子屈死,不能進其宅院,棺木就停放大隊場院西大門洞里。
村裡報案,驚動縣裡,下來好多人,加上鄰村看熱鬧的群眾,那幾天,大隊里外人們圍得水泄不通。村裡氣氛一下變得緊張起來了。
這大隊離外婆家很近,出門,下道坡,向東,左轉彎,幾分鐘就到大隊南邊正大門。
出事後那幾天,我記得外婆每天要到大隊那幫著料理喪事,這受害者是外公本家侄女。
我跟在外婆後,經過大隊西門,哀嚎聲從那裡面傳來。遠遠看到那厚厚的兩扇大門,我就像蜜蜂蟹了一樣,偏轉頭,低著不敢看,我從小膽子就小,非常害怕!
我想像那裡面,放著那一口紅棺材,裡邊睡著花容月貌般的女人,可惜她被人殺了,還滿臉是血啊!
在大隊場院,我曾遠遠看到那圍著靈棚里,旁邊放幾個臉盆,外婆和幾個家人給死者清洗臉面,盆里不停的換水,遠遠聞到那帶血腥味的水!
這裝點入殮,這都是本家人要做的事。
這本該不是我這個年齡看到的事,我卻看到了。這給我大腦里留下了陰影,後來我看到血就噁心,想吐!
靈棚外密密麻麻人們,哭泣的揪心場面,讓我早早懂得了什麼叫「撕心裂肺」!
必竟一個黃花閨女被貨害了!就像一枝帶著清晨露珠的花兒才剛剛綻放,就被人掐死了,哪個人能不傷心?
這案子很快就破了,作案現場留下了丟棄的菜刀,順著刀就找到兇手了,是本村的一個男子乾的,當天也喝農藥自尋無常了。
那些天,我滿耳朵除聽到哭聲,就是人們對那人咒罵聲。人們把最歹毒的語言發泄到那人身上,「把他槍崩貨!」、「挨千刀的!」。
也不知道過了幾天,家裡就埋了這女子。雖然這事過去了,但留給受害者家裡的哀痛卻是永久的!
外婆家在高坡上,我和外婆站在宅門口,常常聽到一陣陣嗚嗚嗚的哭聲從北邊傳來,依稀看,河叢里坐著個女人。
外婆就知道又在哭她閨女,外婆就反覆說,「造孽啊!造孽啊!」
這女人幾乎每天都到河邊,也沒持續了幾年,沒活下個壽數,就死了。
村裡發生這事,其實是我三舅有關係的。
當時,我小,只對這事保留了上邊的印象,至於這人為什麼要殺人?我是不清楚的。
後來隨著年齡增長,從外婆斷斷續續的述說中,這件事的迷霧才漸漸揭開。
這受害者是三舅的堂妹,長得好看,又是村支書的女兒,到了芳齡。
三舅在省城上班,他決定,這麼標緻的女孩子,無論如何也得給她在省城找個婆家,儘管當時村裡傾慕者很多,這堂妹心裡有主意,一個都不搭理。
追求者中,有一個年輕小夥子十分難纏,遭女方拒絕後,還幾次厚著臉皮上門提親,都被女方家攆了出來。
經過幾年摸索,三舅終於在城裡找到了一家,正準備回村讓堂妹同男方見面。
為堂妹的事,這幾年,三舅早惹下村裡這男的,這男的認為女方一直不答應,是三舅壞了他的好事,揚言要報復。
外婆知道村裡這人不好惹,也曾勸三舅不要管人家的婚事了。
可三舅當過兵,以他倔犟的脾氣,豈能被對方恐嚇嚇倒!
這讓外婆整日心神不安,怕家裡人遭不測。三舅回家沒住幾天,就催他走。
三舅堂妹家至拒絕這男子的婚事後,也知其不會罷休,盡量不讓女兒出門,躲了一段時間。
好像這男子也沒動靜,家裡就放鬆警戒,以為這人死心了,想不到一場危險正俏然逼近!
這男子眼看這女子要飛走了,他決定最後一搏!
事發那天臨近中午,三舅這堂妹正在村邊這條河的上游,她蹲在一塊大青石旁洗衣服。
從現場看,兩人發生扭打,男的動了刀,石頭上、河邊草叢裡濺的都是血。
從屍檢看,女的手指、胳膊、背部都被砍了,但傷的要害處還是脖頸,被刀砍後,大出血而死。
男的殺人後,害怕,拿著一瓶農藥「滴滴味」,跑村北坡田後,邊跑,邊喝。
等下午黃昏,人們在後坡找到,人早沒了,嘴裡吐出白沫子,旁邊還有睡倒的、殘留少半瓶藥水的玻璃瓶子。
這殺人的事,發生後,懸在頭頂上那把劍沒了,外婆的心終算落了地,「好怕啊!」,全家平安了。
可這侄女的死,又讓她良心不安,自責起來。
我常常聽到她一個人自言自語,反覆說著這句話,「要不是自己兒子說媒,也許這閨女不會死,這反而是害了她啊!唉!作孽啊!作孽!」
究竟是誰害了這閨女?村裡為什麼會發生一死兩個人這樣的悲劇?當時聽外婆講這事,我是弄不明白的。
後來,我進了城,上班,成家,隨著社會閱歷的增長,對這事有了很深刻的認識。發生這樣的事,根源就是一個字老家太「窮」了!殺人,看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也不怕大家笑話,那年月,村裡百十戶人家蝸居在狹小的河床邊,周圍大多數是坡地,靠天吃飯。
老百姓肩扛背駝受一年,打不下多少糧,第二年春天,早早就不夠吃了,多數人家靠地里新出土的野菜、樹上的嫩葉充饑,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到七八月份,有玉米棒、豆角、土豆,就能接上秋糧了。
物品潰乏到極點。人口多的戶家,全家七八口人,蓋一床棉被。
多數人家除煮飯那口大鐵鍋,鋤鎬幾件農具為鐵器外,家裡連顆釘子也找不到。
由於紙張奇缺,上廁所的手紙也是土塊、瓦片,一家人磨了再用,用了再磨。
人們要想擺脫這村裡,有兩條路,走工、考學校。
這當工人還得有指標,和村裡幹部沒關係你也走不成,考學也是個別好學生的出路。
所以大多數年青人只能一輩子老老實實呆在村裡,男的任憑你學多少技術,也得打光棍。
女的多一條出路,去城郊找婆家。
留下來的個別心眼活的男人,想娶媳婦,看上村裡某個女子,就採取軟纏硬磨、威脅對方等手段。
反正他們有的是時間,最終迫使女方就範。往往這樣的小伙也能娶上媳婦,生兒育女,過得挺好。
外婆村裡這男的也一樣,只是眼看女方要走了,情急之下,情緒失控,導致悲劇發生的。
所以說,這都是山裡貧窮造成的。
山裡,現在情況也沒多少改變,全年做飯、暖家,人們還是靠燒柴禾,沒錢掛炭、用電。
去年又遭旱災,糧食歉收,老百姓靠救濟過活。
所以貧窮,這是造成村裡光棍成堆的唯一原因,老光棍死去,又滋生小光棍,真可謂前赴後繼啊!
現在老家,沿河床,每個村子荒廢的太厲害了,走得僅有二十幾個光棍老人,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年,這光棍村就成遺址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