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蚌之敗:悲情陳士章

在沈醉的回憶錄里,陳士章是個農民形象十足的將軍,他對於家鄉有著極深的感情,他執拗地認為,趙州橋就是魯班修建的,而不是那個不知名的工匠李春,張果老打驢而過的就是趙州橋,而不是盧溝橋,他小時候曾經在趙州橋頭撒過尿,那就是他對家鄉的印證。而這個人的傳奇,卻是被第44軍軍長王澤浚所詬病的,當時第7兵團下屬的有5個軍的軍長,王澤浚這個花花公子似乎一個都看不上眼,雖然他才是那個雜牌將軍。不過,他和沈醉的關係還是不錯的,在功德林戰犯管理所,他們接手了杜聿明的那個縫紉組,還一起去到管理幹部家修理過縫紉機。

在王澤浚給沈醉的介紹中,第63軍軍長陳章,稀里糊塗地戰死了;第100軍軍長周志道受傷後逃脫了;第64軍軍長劉鎮湘鬧出了穿禮服衝鋒陷陣,拿起手槍準備自殺時,不是副官、衛士等自己人救下了他,救下他的竟然是衝進來的解放軍戰士;而這位陳士章軍長,王澤浚更是不屑一顧,說他的逃跑技術,是第一流的。我們故事,還是從那個早上開始吧。

大許家前線,在杜聿明的嚴令之下,第72軍又向碾庄圩方向發起一波又一波的攻擊,而對面的解放軍陣地,同樣在最後的勝利面前沒有一點鬆懈,他們頑強在還擊著。相對而言,第8軍的陣地前,卻一片沉寂,因為他們今天沒有接到繼續攻擊的命令,而把主要的舞台交給了余錦源和趙志華。

就在這時,第8軍的搜索隊卻捉了一個背著拾糞籮頭、手拿糞叉,腰裡別著旱煙袋鍋子的老農民,那人見是國民黨的部隊,便老老實實地說道:「領我見你們的周軍長,我是第25軍軍長陳士章。」

搜索隊的官兵看了那老頭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人提議說,就帶這老頭見見咱們周軍長,如果敢冒充軍長,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等第8軍搜索隊的官兵把老頭帶到指揮部時,周開成認真看了兩眼,然後大叫一聲:「俊傑兄(陳士章,號俊傑),真的是你啊,你還活著,黃司令官他們,怎麼樣了?」

二人說著,相互擁抱在一起,真是悲極而泣,泣不成聲。過了好大一會,陳士章才緩過勁來,說起自己這一天一夜的經歷。

位於碾庄圩南面的大牙庄陣地,徹底被解放軍摧毀了,而第25軍在碾庄圩內的那個團,也很快便被打殘了,黃百韜命令他帶殘部,暫時向東,然後再轉向南突圍,為第25軍保存點種子。他當然知道黃百韜的良苦用心,往東衝擊,然後再向南突圍,因為那邊,第64軍的陣地還在,他們或可有一條生路。但他不知道,解放軍已經楔入到第64軍的陣地前,他們很快便被打散了。

在一處破屋爛舍之中,陳士章換上了早已準備好的粗布爛衫,隨手拿起那家人拾糞的傢伙,便慢悠悠地點上一鍋子旱煙,從容地向大路上走去,邊走邊熟練地撿拾著騾馬遺棄的糞便,嘴裡噴著劣質旱煙的煙霧。就這樣,陳士章慢慢地穿過了幾個解放軍的檢查站,一嘴北方口音,半籮頭臭糞,根本就沒有人懷疑他。

正在他慢慢地靠近大許家時,有一隊解放軍押著數十名俘虜過來了,有幾個士兵,偷偷地看了陳士章一眼,又急忙低下頭,匆匆地隨著俘虜隊伍走了。陳士章知道,那是第25軍的士兵,幸虧自己平常待他們不薄,才沒有人檢舉揭發他。就這樣,一路走來,卻做了國民黨第8軍的俘虜。

周開成嘆息一聲,說道:「命也!」

陳士章吃了點東西,這才緩過勁來,開口說道:「黃百韜待我不薄,我豈忍心讓他被圍而死。周軍長,請借給我一個營的兵馬,讓我殺個回馬槍,回去救出黃軍長來!」

周開成一愣,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陳士章會提出如此要求,雖然他們曾經在多次戰役中合作過,感情也不錯,可這樣的要求,實在太唐突了。於是笑著說道:「俊傑兄,實不相瞞,我的部隊這兩天為了攻擊前進,傷亡慘重,成建制的部隊,恐怕連一個完整的營也沒有了。」

陳士章嘆了口氣,說道:「周軍長,在包圍圈裡,我也不相信你們下了狠勁救我們,天天罵你們渾蛋。可剛才跨過前面那道小河時,我才算明白過來,弟兄們為了救我們第7兵團,確實是拼了命的。這個小村莊前面那個小河溝里,你們的收容隊,竟然拉出一百多具弟兄們的屍體來,那溝里的水,不是紅色的,而是黑色的了。再看鐵道兩旁的樹上,掛滿了弟兄們的肢體、破衣爛絮,我算明白了,不是你們不用力,而是共軍用了更大的力氣啊。只是,黃軍長還在包圍圈內掙扎,作為下屬,我於心不忍啊。」

陳士章說著,眼淚又下來了。周開成為他的真誠所感動,大聲命令道:「趙連長,還有幾輛裝甲車。」後面一個受了輕傷的軍官,應聲說道:「報告軍長,能開動的,還有三輛,不過,油料不多了。」

周開成早已激動了起來,大聲命令道:「你,聽陳軍長指揮,殺回碾庄圩,救出黃司令官來。袁團長,把你們那個團活著的弟兄,都跟著陳軍長進攻!」

或許解放軍也沒有想到,冷靜了一天的第8軍前沿陣地,突然殺出一隊人馬來,而且是那樣的猛烈,一下子竟然衝出一里多地來。於是急忙組織火力,拚死抵抗。沉寂的原野,再次陷入一團戰火之中,很快,前面的一輛戰車,中了解放軍預設的反坦克地雷,停了下來。坐在陳士章身旁的那位受了傷的趙連長哭叫道:「陳軍長,我們,殺不過去的,再往前走,就沒有油了,我們就只能當共軍的俘虜了。」

陳士章閉上眼睛,長嘆一聲:「黃軍長,天意如此,奈何,奈何!」

夕陽西下,一身爛衫的陳士章向劉峙敬了個軍禮,說道:「劉老總,我們沒有完成任務,請懲處我們吧。」

劉峙握住了陳士章的手,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是不停地晃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