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蜀廣政十二年(949年),過不多久,就該是廣政十三年(950年)了。
我現在也是一鎮節帥、使相。可是我卻沒有任何過年的心思。
誰能想到呢,短短一年以前,我的紀年還是漢乾祐元年(948年),我的身份還是中原漢朝皇帝親信的右衛大將軍。
那時我已經認準了漢朝皇帝就是我要追隨的真龍天子,可是為什麼那麼快,我就不但不再是漢朝的大將,還被逼到了絕路呢?
我,王景崇,邢州人,和晚唐成德軍節度使同名同姓。
我人生的第一個貴人是唐明宗,以前他出鎮邢州安國軍,從天祐十三年(916年)到同光元年(923年)一共七年,我就原地出道做了他的牙將,成為了他的嫡系班底。後來他當了皇帝,我就屢次得到升遷,拜通事舍人,歷任引進閣門使。他每次給藩鎮下詔書、出兵需要監軍,都派我去。
可是明宗登基的時候年紀已經大了,人總是要死的。他死後沒多久,他的女婿石敬瑭就建立了晉朝,是為晉高祖,消滅了唐朝。我也就順勢加入了晉朝。
天福二年(937年),因為齊州防禦使秘瓊擅自佔據成德軍,晉高祖一邊派安重榮就任成德軍節度使,一邊派我去給秘瓊講道理。
我從小就善辯,也順利完成了任務,但我知道,其實秘瓊怕的恐怕不是我,而是安重榮帶來的軍隊。
不過,後來高祖應該會後悔任命了安重榮吧。
我做到了左金吾衛大將軍。但我覺得自己並不受重用,不開心。
後來契丹建立的遼朝在遼太宗帶領下消滅了晉朝,佔據中原,但是各地都在作亂,他感到很累,就留下國舅宣武軍節度使蕭翰留守晉朝舊都開封。
我給他的下屬高謨翰送了很多錢,只想發揮自己的價值。
在高謨翰的運作下,我如願當上了宣徽使、監左藏庫,但我的主君卻另有其人。
原來,蕭翰想逃回遼朝,怕沒處理好後事造成大亂,就授意高謨翰找到明宗的小兒子許王李從益,以遼朝的名義立為中原皇帝。
但是當時中原勢頭最盛的是原來晉朝的并州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當時已經建立漢朝,是為漢高祖。李從益的養母王太妃很清楚,我們是沒有能力和漢高祖爭天下的,所以她不但不積極守備,還主張迎接漢朝入主中原,李從益僅僅稱梁王知軍國事。
追根溯源,李從益本來就是我的少主,但既然帶隊的都沒有鬥志,我又為什麼要死戰呢?當年唐朝的閔帝、末帝又何嘗不是我的少主呢,我也沒有追隨他們於地下啊。
利用職務之便,我拿了府庫的錢投奔了漢朝。漢高祖入主中原,我就做了右衛大將軍。至於我的少主和王太妃什麼下場,關我什麼事呢?
但是我發現我的新老闆也沒有很賞識我。也難怪,當時投靠他的,立下大功的,多了去了,我算老幾呢?
為了進步,我當然得找機會好好表現!
機會這不就來了嗎!魏州天雄軍節度使、晉高祖的妹夫杜重威不服漢朝,反了!漢高祖當然要出兵討伐,可他沒帶我。
沒帶我,我就不能立功了嗎?這樣我還能找到立功的機會,那才叫本事。
皇帝不帶我去,我就自己過去!我請求留軍效力,我為他出謀劃策!
後來戰鬥結束了,杜重威投降了。
漢高祖果然注意到我了!很快,他就交給我一項重要任務:
岐州鳳翔節度使侯益、雍州永興軍節度使趙匡贊之前歸順遼朝,現在怕我們清算,勾結蜀國。現在他們得知我們入主中原,又害怕得請求入朝了。現在回鶻自稱入貢的道路被党項阻攔,需要我們出兵幫忙,你帶兵去。表面上是幫回鶻,其實把那倆節帥也一併搞定。
我出發的時候,漢高祖的身體已經不大好了,他讓我進入卧室,交代我:如果那兩個節帥爽快地入朝,就啥也不用管了,如果他們還心存僥倖想觀望,那麼你可以便宜行事。
也就是說,皇帝授權我,必要的時候把侯益和趙匡贊都殺了。
接到皇帝的重要任務,我很高興,我明白我終於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但是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我的這次使命存在一個致命的問題,正是這件事,最終導致了我的末路。
當我和將軍齊藏珍帶著數千禁軍趕到陝州的時候,我們得到消息,趙匡贊已經入朝,蜀軍已經兵犯南山。
敵軍入寇,我職責所在,當然要抵禦,於是我原地召集永興軍和趙匡贊留下的一千多牙兵一起禦敵。我怕那些牙兵和我不同心,想跑,就想在他們臉上刺字。
軍校趙思綰很機靈,首先表示願意帶頭被刺字,然後由他統帥軍眾。我很高興,同意了,齊藏珍說他凶暴難制,不如殺了,我也不聽。
聽說蜀將李廷珪得知趙匡贊已經入朝,就要走,沒那麼容易!
子午谷一戰,我大獲全勝!
蜀軍一看局勢不利就猶豫了,侯益看到了也轉而幫我漢軍拒敵了,此時不立功,更待何時!
我帶著岐、隴、邠、涇、鄜、坊各路藩鎮軍追殺蜀軍直到大散關,俘虜將卒四百人,雖然不算什麼特別顯眼的戰績,也足以讓陛下記我一功了吧!
到目前為止,一切看起來都沒有任何問題,兩個節帥已經入朝了一個,如果侯益也跟著入朝,我就大功告成,下一任鳳翔節度使很可能就是我。如果侯益還猶豫,陛下可是有口諭給我的,我隨時可以殺了他,作為功臣,我一樣可以原地繼任為新的鳳翔節度使。
我到了鳳翔,發現侯益這個不怕死的竟然還真的在猶豫,於是我派禁兵守住各門。之前我剛收到了詔書,就任兼鳳翔巡檢使,作為擊破蜀軍的統帥和頭號功臣,我認為我是受之無愧的。
這時候已經有人勸我動手殺人了。
可是我不敢了。因為任命我的詔書是新皇帝所發,漢高祖已經不在人世。
如果現在我殺了侯益,誰來證明我不是自作主張?誰能證明我曾經受過先帝的口諭,得到過授權?新皇帝知道嗎?
為什麼當初辭行的時候,我沒有想到討要一份文字版的密令?!為什麼?!
本來主動權仍然在我,而且侯益的從事也是我的同鄉舊友程渥說,我既然已經富貴了,就沒必要再搶侯益了。侯益父子還有數百爪牙,也不是說殺就能殺的。
然而,侯益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