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1月的傍晚,你真想拿槍?」毛澤東端起茶碗,笑著看向眼前這位湖南女子。丁玲點頭,沒有一絲猶豫。短短一句對話,拉開了她從文壇名角轉身革命戰士的序幕。
那時的保安天寒地曠,中央機關卻因為這位「出牢人」而熱鬧起來。丁玲走進窯洞,周恩來自行端水,台下幹部擠得滿滿當當。她用帶著鄉音的普通話,把南京囚禁三年的苦辣一氣傾倒。聽眾先是屏息,隨後爆發掌聲,氣氛像爐火被添了乾柴。
掌聲之外,很多人並不知道,這位剛走出囚籠的女作家,十五年前還是鄉間「崽崽老師」。1919年,她在桃源女子師範讀書,「五四」風雷一響,她跑去貧民夜校教識字,辮子還沒剪完,就敢高喊「反帝反封建」。同學給她起外號「崽崽老師」,意在調侃,也帶著寵愛。
1922年,她獨自闖上海。平民學校、上海大學,一腳踏進新文學的大門。《莎菲女士的日記》《夢珂》鋪天蓋地,上海報館搶著連載。洋場的霓虹、里弄的潮濕、青年人的躁動,全被她寫到紙上。魯迅、茅盾誇她筆鋒狠辣,國民黨警探卻盯上了這支「纖筆」。
1933年春夜,特務破門而入,丁玲被押往南京。狹小囚室伴隨三年,病痛、審訊、威逼利誘,她都撐了下來。1936年秋,經宋慶齡等多方斡旋,她獲釋;轉身便借道陝北,再不願留在「黑暗的首都」。正是這次漂泊,讓她和毛澤東在保安相遇。
歡迎會上,毛澤東聽完她的自述,語氣輕快:「老鄉,你比我小十一歲,算妹子。想幹啥?」一句「當紅軍」脫口而出,窯洞里卻靜得能聽到風聲。毛澤東拍拍桌子:「行,緊趕慢趕,還能碰上胡宗南最後一仗。」一句話,將這位文壇名角推向前線。
跟隨楊尚昆北上、再隨彭德懷南下,丁玲第一次穿草鞋、第一次磨破腳、第一次扛槍哨戒。白天行軍,夜裡借篝火記筆記,《到前線去》《記左權同志談山城堡之戰》便在槍炮間成形。她說自己「白天武將軍,夜裡文小姐」,聽者都會心一笑。
也是在那段日子,毛澤東給前線拍電報,附上一首《臨江仙》:「纖筆一枝誰與似?三千毛瑟精兵……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將軍。」詞先到前線,丁玲卻因轉戰未能及時得見。等她凱旋迴保安,毛澤東乾脆又寫一遍遞給她。她讀到「陣圖開向隴山東」一句時,眼圈紅了,只說了三聲「謝謝」。
1937年,中央機關遷延安。毛澤東再問「想幹什麼」,丁玲答案仍舊「當紅軍」。毛澤東哈哈大笑,隨即寫信羅榮桓:「丁玲任中央警衛團政治處副主任。」聽到任命,她直搖頭:「我沒當過主任,怕誤事。」毛澤東擺手:「不會就學,邊干邊學。」幾句話,把丁玲推到警衛團的第一線,也把她推向新的創作土壤。
在延安,她抓排練、寫演出方案,帶著西北戰地服務團東渡黃河。太原禮堂那場抗日演講,人群如潮,丁玲一句「要把日本鬼子埋進我們的洪流」,讓年輕學生集體報名。服務團一路走一路演,一張宣言貼在晉西土牆上:「用筆也能殺敵!」
1944年,毛澤東一口氣讀完她的《田保霖》,設宴鼓勵:「這是你寫農民的開端,值得慶祝。」隨後,丁玲下鄉參加土改,半年後交出《太陽照在桑乾河上》。胡喬木評語「稿子基本不用改」,毛澤東聽罷連說「好」,又補一句:「若有機會去當幾年縣委書記,就更紮實了。」小說1949年付梓,旋即譯成多國文字,1951年斬獲斯大林文藝獎金二等獎,一時間風頭無兩。
回望丁玲在革命浪潮中的身影:上海弄堂的時髦女作家,南京牢房裡的倔強囚徒,保安窯洞里的「小妹子」,前線馬背上的「武將軍」,延安戲台後的排練總管——每一次角色轉換都真切,每一次都離不開一支「纖筆」。有人說她傳奇,我更願稱她「用文字點燃火把的人」。毛澤東在《臨江仙》里寫得明白:「壁上紅旗飄落照」,那面旗,也在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