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其離巢，遠處張網：解析紅軍西撤前後蔣介石的軍事部署

1933年秋，國民政府發動對中央蘇區的第五次「圍剿」。1934年初平定福建事變後，中央軍控制閩南，成立以蔣鼎文任總司令的「東路剿匪軍」。至此，國民政府完成對中央蘇區的四面合圍：北面為顧祝同部「北路剿匪軍」，西面為何鍵部「西路剿匪軍」，南面為陳濟棠部「南路剿匪軍」。在持續收緊的軍事壓力下，蘇區不斷萎縮，紅軍處境日益艱難。1934年4月，湖北綏靖主任何成濬謁見蔣後稱江西「剿共」進展迅速，「現僅存六七縣仍有紅軍活動，殘餘部隊勢將突圍」。《大公報》亦刊文《剿匪已到最後階段》，披露國民黨情報部門對紅軍動向的分析：紅軍內部「固守派」雖暫居優勢，但預計將轉向突圍，轉移路線很可能「經湖南入四川」。此判斷成為當時軍政界普遍共識。

蔣介石作為決策核心，對紅軍西撤早有預判。1934年4月3日，他電令湖南省主席何鍵肅清湘贛邊界區域，「務使該地區無匪軍存留」，以便從容應對「五六月間朱毛部西竄」。同年9月28日，蔣在日記中明確提出「匪將西竄乎？」的疑問。據時任第三十六師師長宋希濂回憶，「北路剿匪軍總司令」顧祝同轉述蔣介石分析：紅軍實際戰力約15-20萬人，持續攻勢下難以久守；蔣最擔憂紅軍東進皖浙蘇，但福建事變後中央軍控制閩西，組建「東路剿匪軍」使東北兩路防線相連，已有效封鎖紅軍東出路徑。

為阻截紅軍經湘入川，蔣介石在西南兩路部署嚴密的碉堡線防禦體系。他在1934年3月16日的日記中指示加強「湘東南、桂東、汝城與道川防務」；31日再強調「令修汝城、桂東碉堡」。5月18日，蔣向西路軍何鍵、南路軍陳濟棠發出詳細指令：要求"組織西南兩路參謀團"，設計並構築「酃縣、桂東、汝城、仁化、始興一線」的第一道防線碉堡工事，同步部署部隊、徵調民工；第二道防線設在「郴州、宜章、樂昌、曲江乃至英德」一線，待第一道完工後修築。蔣嚴令兩個月內完成第一道防線，以求「一勞永逸」。

然而，西、南兩路防務相對薄弱，蔣介石增兵西南面臨困境。自1930年代兩廣半獨立局面形成，西南軍閥對中央軍邊境調動極為敏感。1931年夏蔣集結中央軍「圍剿」江西蘇區，西南即指責其「借剿共之名，行圖粵之實」。1932年後蔣主力長期駐贛「剿共」，更被胡漢民等視為威脅，成為陳濟棠反蔣口實。1934年福建事變後，西南戒備達至頂峰。當年夏，何鍵赴贛謁蔣後，兩廣迅即傳出其將被調職傳言。李宗仁曾告蕭佛成：「據可靠消息，『門神』'即將調整湘、雲人事，龍雲擬調任滬寧警備司令，何鍵職位將由'劉小虎'接任。」（註：「門神」指蔣，「湘」指何鍵，「雲」指龍雲，「劉小虎」為劉峙綽號）

鑒於兩廣軍閥的敏感態度，蔣介石不可能貿然在粵桂邊境增兵。他深知在地方實力派地盤「剿共」須獲其配合。因此，蔣在處理可能引發地方敏感的軍事行動時，通常會尊重其利益與態度。1933年初，原計劃派胡宗南第一師入川「追剿」紅四方面軍，因引發川陝軍閥疑懼而改令陝軍孫蔚如駐防陝南，中央軍入川遂止。1934年初平閩變後，蔣對是否進軍閩南同樣審慎：1月3日日記權衡「將閩南交予粵方以安其心」；1月4日研究「進取閩南之利害」；1月7日攻克水口後仍慎評衛立煌部進軍計劃。此外，蔣極力拉攏兩廣參與「圍剿」，不惜政策妥協，避免刺激其撤軍。

在軍事「剿共」同時，蔣也探索其他「解決中共」的途徑。秉持「凡可提升剿匪效率者皆可運用」的理念，他採納了一個頗具戰略眼光的方案：與其強攻蘇區，不如利用紅軍可能的西撤心理，「驅敵離巢，遠處張網」，在其轉移途中予以殲滅。這一創新性構想最早可能由前線第十八軍副軍長羅卓英提出。1934年6月10日，他在致陳誠電中闡述了這一構想：

匪主力在廣昌、龍崗間地區，日前判斷棄巢西竄實過早也。職意擬不築南建公路，此公路短時間內決難充分使用。而以羅、樊、湯全力協築廣昌、石城碉堡公路。嗣後以樊、湯兩部向寧化與連城，李部對築碉堡。關於全局計劃，職意利用赤匪最後西竄之心理與趨勢，對北東南三面以搖撼其政治中樞，驅其離巢之目的，逐步緊迫，會搗瑞金長汀，而於西面則遠處張網。

羅指羅卓英，樊指樊松甫，湯指湯恩伯。陳誠將此電向蔣介石彙報，蔣批示：「查所具意見頗有見地，謹電鑒核。"值得注意的是，曾在西北軍任職，又擔任北平市長的何其鞏也提出類似構想：「贛匪倘能在贛州以東，合圍而聚殲之，固為上策。否則有計劃的網開一面，迫其出竄，然後在追剿中予以節節之擊滅，似亦不失為上策中之中策也。」

從第五次「圍剿」後期的軍事部署來看，蔣介石採納了羅卓英、何其鞏等人的建議。1934年10月9日，蔣電令陳誠："為速決戰局，東路應增調湯恩伯部第四、八十九師東移，直取長汀、瑞金；同時北路軍占寧都後，可與東路軍會師瑞金，省卻石城至長汀一線兵力。"此時紅軍已顯西撤跡象，蔣在東路增兵的戰略意圖顯而易見。陳誠對此分析道：「為求殲匪於贛南計，我軍重點應偏於西翼地區，使東路軍不必急進，免迫匪西竄。」

蔣介石在東線增兵意在"驅敵離巢"，而在湘江以東構築的三道防線則形成"遠處張網"之勢：第一線沿信豐、安遠布防；第二線設於寧岡、桂東、汝城、仁北、曲江；第三線依託湘江、灕江天險。這三道防線巧妙利用地形實施梯次阻擊，其部署也獲得了湖南、廣西等地方實力派的支持。

蔣介石在獲悉紅軍長征動向後，意圖在湘江、灕江一帶圍殲紅軍。1934年10月中旬紅軍西撤後，蔣介石迅速部署：一方面調遣周渾元、薛岳部中央軍追擊，嚴令"不可錯過剿匪良機"；另一方面拉攏湖南何鍵，任命其為"追剿軍總司令"，要求"不惜犧牲，務於湘江以東殲滅之"。蔣介石在11月14日特別指示薛岳"不顧一切速抵永州"，並強調"最急""全力"等字眼，其殲滅意圖昭然若揭。然而紅軍雖付出重大代價，仍於12月初突破湘江防線，使蔣介石的圍殲計劃落空。

總之，從第五次「圍剿」後期的軍事部署來看，蔣介石雖有逼迫紅軍離開蘇區的考量與運作，但核心意圖是借紅軍西撤之機，通過"驅其離巢、遠處張網"的策略，在湘江以東實現圍殲，以加速"剿共"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