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開幕影片《醬園弄·懸案》,終於揭開了蓋頭。
96分鐘,從造型到表演,從置景到道具,從鏡頭語言到敘事表達,陳可辛借用這個1945年發生在上海弄堂深處的真實案件,詮釋了那個時代小人物的內心與故事。
小人物
說它「小人物」,是因為章子怡扮演的詹周氏,是舊社會女性生存困境的極端樣本,她只能通過師父和夫家姓氏的組合為人所知,電影的英文片名為《she』s got no name》,直譯便是「她沒有名字」。發現其丈夫被肢解的遺骸後,詹周氏最初承認丈夫是被自己所殺,但後來翻供。面對備受矚目的審判和即將被處決的絕境,這個下層女性反而激發出驚人的求生欲。
毫無疑問,詹周氏是章子怡從影以來在造型上最顛覆的一次。「缺失的眉毛、不整齊的牙齒、臉上的胎記,外貌特徵與人物的內心相呼應。」章子怡坦言,從扮上的那一刻,看到鏡子里的「詹周氏」,她「想哭」。她在片場的狀態令老同學梅婷震驚:「她的神態就是詹周氏。」這或許不僅是造型的突破,而是演員與角色悲慘命運的深度共情。這個看似孱弱卻充滿反抗張力的角色,讓這位成名已久的國際影星深深著迷——詹周氏會在破碎的旗袍上拼貼別緻花布裝飾,更勇於在家暴深淵中做出反抗,她以破碎身軀撞開時代囚籠,那份小人物與命運角力的絕望、恐懼與不甘,這些都打動、震撼,或者更確切地說吸引了章子怡。
眾生相
片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小人物,又何止詹周氏。比如,王傳君飾演的詹雲影因身材健壯而得名「大塊頭」,他曾經是一家當鋪的物品鑒定師,為人張揚,花錢大手大腳。隨著城市陷入戰爭,日子越發難過,最終流連賭場尋求慰藉,最終賭癮、家暴與出軌將妻子逼至絕境,「大塊頭」被慘烈地分屍,甚至遍尋不著屍首。
雷佳音飾演的薛至武是當時傀儡政權的警察副局長,為日本人工作,一個堅信自己行為正義的狂熱信徒,他幾近暴戾的神態讓人不寒而慄,卻在權貴施壓下查案,在探尋詹周氏殺夫動機和關鍵證據的道路上屢屢受阻。
還有,趙麗穎飾演的西林,原型是當時為詹周氏寫下《為殺夫者辯》的女作家蘇青。身為劇作家和社交名流,她比較突出的經歷是,在那個對離婚女性非常不友好的時代,她選擇了離婚。再有,楊冪飾演的王許梅,她曾是上海灘廣受追捧的「女主人」,因為捲入了窩藏逃犯的事件,鋃鐺入獄,在亂世中這個女人唯一的信念是竭盡全力地活下來,哪怕只是靠自己的女性特質……每個角色的背後都暗含著時代更迭和個人命運的交鋒。當醬園弄一案將他們聚在一起,每個人的細小舉動都可能改變案件的走向,每個人或為生存,或為慾望,或為無聲的抗爭,鮮活的面孔共同鑄起一幅眾生浮世繪。
羅生門
這卷浮世繪,無疑繪就於上海。劇組於虹口覓得珍貴老弄堂建築,脫落的牆皮痕迹彷彿在默默傾訴歲月滄桑。片中弄堂里滴血的手提包、斑駁的亭子間、詹家餐桌上油污的瓷碗,道具的考據癖近乎人類學田野調查。這種偏執的寫實主義,不僅幫助演員更好地融入環境和角色,展現更為精湛的演技,更讓觀眾隨一步一景,重回那個充滿煙火氣又暗藏危機的舊時上海。
但陳可辛的野心遠不止於此,導演將鏡頭對準的是婚姻中的性別壓迫、司法系統的腐敗、輿論對個體的吞噬。與其說詹周氏的刀切開了丈夫的軀體,不如說她剖開了「民國幻夢」的精緻旗袍,爬滿虱子的襯裡在撲朔迷離的情節中一一露出。
關於《醬園弄》,導演等待和琢磨了太久。他很早就說過,十年磨一劍是因為他對上海這座城市一直有個情結,「不是因為想拍一個年代戲,也不是因為想拍一個黑色電影,也不是想拍一個謀殺案」,他甚至並不在意「是否一人作案」的表面懸念。當96分鐘結束的時候,當片尾「貼片」預告清楚地將第二部劇情勾勒——31位證人的矛盾證詞,將編織出一張謊言與真相交織的司法羅生門,我們頓覺陳可辛早已將疑問偷換為「誰才是真正的兇手」,或許不是揮刀的詹周氏,不是施暴的詹雲影,而是那個「人吃人」的舊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