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求善納卻又屠（上）

楊水河

誠求善納卻又屠

——泛舟鉤沉於史海之十七 （上‬）

楊水河

在中國古代漫長的封建社會裡，專制、殘暴與黑暗相伴始終。父王子因，嫡嗣襲傳，欲以家天下萬代不滅。只要你屬帝之長子長孫，不是你能否當得上，而是你不願意把屁股交給龍位都不行。像南唐的後主李煜（詞人），明朝的熹宗朱由校（木匠）等，真不是當皇帝的料，這些主們也不願意黃袍加身，但「天意不可違」，眾卿死不答應，綁也得把你綁到龍椅上。

當然，世間之事也都難完全「絕」而「對」之，總還有不多的例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靠自己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捨命拚死打下江山、平民稱帝的，也非絕無僅有，世勢造英雄，亂世出英雄嗎。從亭長（鄉鎮派出所長）一路殺來，創立大漢的漢高祖邦哥（沛公劉邦）。還有更草根的呢。再如明朝之開國之帝朱元璋，當初窮得為人放牛，餓得家破人亡，混得出家遊方，賤得仰人鼻息，只差沒去尋了短見。

如果說漢高祖邦哥謂平民出身，那麼明太祖重八（朱元璋原名朱重八）兄，完全可以說是苦大仇深的累代寒門子。元順帝至正四年（1344年），人禍天災驟至疊來。旱災、蝗蟲和瘟疫頻降朱元璋的家鄉濠州鍾離（今安徽省鳳陽縣）。從四月初六之四月二十二的半個月里，重八之父、母、兄（大哥），侄（大哥之長子）先後餓死。可父母兄侄四亡，朱家竟連一塊葬地都沒有。幸虧窮鄰居的幫忙，否則他家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了。

得益於好心人指道‬，重八兄萬般無奈，這才遁入皇覺寺，削髮為僧。那世道，人窮走到哪兒都遭白眼，連寺廟裡的和尚也分著三等六級。災重世難，逃入皇覺寺里的重八兄，又餓得混不下去了，只得四里八鄉地出去「化緣」。與其說這幾年重八兄做了和尚，不如說他怕是個披了袈裟、四處遊方的小叫花子。

官逼民反，有時候之於窮不改志的人，窮也能逼出志，逼出為，逼出氣吞山河、胸懷大志的不世之才。誰會想得到，重八兄這樣一介窮困潦倒之人，草根乞丐之輩，二十年的造反殺戮，義旗凌雲，南征北戰，喋血刀尖，竟開創出了一個煌煌之大明帝國呢。

是他運氣好嗎？草莽英雄（反元起義的紅巾軍韓山童、劉福通、徐壽輝、陳友諒、張士誠、元朝名將脫脫……）遍地，非他一個，重八兄且名不見經傳。

是他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般的兵強馬壯嗎？重八兄不過是肚子餓得活不下去、經發小湯和（湯和1326年-1395年8月30日，字鼎臣，濠州、即今屬安徽滁州人。明朝開國功臣、東甌王）攛掇、動員、推薦拉入郭子興的隊伍里的。別說上述的幾位早已名震天下的起義大腕，就是在草頭王郭子興那兒，也不過是個伺衛般的差事。而且，郭子興對他既看不上，又信不過，還遭郭天宇（郭子興之子）等的百般嫉妒。重八兄只不過當兵吃糧，飢腸「轆轆」得輕了點，其實日子並不好過。

這也不是，那也皆非，後來最終，歸根結底，重八兄為何又成了大事呢？在胸懷，在格局，在智勇，在謀略。不在天助，而在借人，借力，求賢若渴，納才善用。在這打天下、奪江山的關鍵一著上，重八兄不僅謂元末之際的劉備（三顧茅廬，終得孔明）再世，而且也是明太祖之天予稟賦，個人魅力，或許與生俱來。

早在重八兄為地主放牛之時，其過人之膽、之智、之高便已出初露。天天為地主劉德放牛，重八兄從來沒嘗過牛肉是啥滋味。一夥兒發小（周德興、湯和、徐達等）太想吃肉了。只見重八行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三下兩下把那個小牛犢給宰了。接著堆柴架火烤牛犢，再接著大家美餐了一頓，再再接著埋掉牛骨牛皮等。重八兄說得把牛尾巴留住：因為牛犢鑽進山上石縫裡了，只拽出個尾巴，牛犢跑了。地主劉德一聽大怒，毒打併炒了重八。

可重八無悔：一是終於讓發小們吃上了一頓牛犢肉，二來雖自己年幼發小們，卻成了大家眼中的兄長與老大般的主心骨。這裡邊就包括後來在重八兄麾下叱吒風雲、名噪天下的猛將勇將與戰神的湯和、徐達與周德興等。

重八兄自二十五歲參加郭子興領導的紅巾軍，反抗元朝。至正十六年（1356年）攻佔集慶路，改名應天（今南京）。他陸續消滅陳友諒、張士誠等割據勢力，並在吳元年（1367年）以「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為號召，派遣徐達、常遇春舉兵北伐，以推翻元朝統治。洪武元年（1368年）正月，稱帝位於應天府，國號大明，年號洪武。同年秋攻佔元大都，結束了元朝在全國的統治。此後數次遣將北征，打擊北元殘餘勢力。洪武四年（1371年），滅夏，平四川；洪武十年（1377年），平雲南，前後集七次北伐暴元之功，終於統一全國。

回望重八兄捨命二十餘載、生死不懼的稱帝開國之路，與其後再接再厲平定天下的征戰生涯，包括求賢若渴的延攬人才、為我所用在內的勇為大作，可圈可點，多兒又奇：初戰告捷，招兵又買馬；以少勝多，夜襲橫澗山；伏擊敵方，六合得忠名；智謀渡江，乘勝取太平；屢立戰功，終鎮服眾將等。限於篇幅與筆力，重八兄苦心延攬的徐達、湯和、常遇春、李文忠‌等一幫武將就不詳說了，僅對重八兄招賢納士的智囊群、花里挑花地小說三二吧。

徽州城中拜朱升。至正十七年（1357），重八兄率兵拔績溪，奪宣城，克休寧，占徽州。聞此地有位隱士朱升，神機妙算，滿腹才華，重八兄頓生求賢之意。先派鄧愈（鄧愈，1337年3月17日—1377年12月9日，原名鄧友德，字伯顏，泗州虹縣，即今安徽省泗縣人，明朝開國名將）前去打聽，一探虛實。再沐浴更衣，誠心至極，拜訪求教，以獲妙計錦囊。

朱升本已歸隱山林，「避兵奔竄，往往閉戶著書不輟」。禁不住對朱元璋禮賢下士、敬重文才之舉感動於中，便與重八兄縱論時局，以獻「元廈」將傾、取勝割據、奮奪天下之道。朱升明察大勢，要言不繁，即教朱元璋身處亂世志不亂，定海尚需有神針。這就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寥寥九字撥迷霧，對面自有悟道人。心領神會的重八兄一語道破：高築牆，就是要我守住應天，鞏固應天；廣積糧，就是要我發展經濟實力，儲足物資；這緩稱王，就是要我韜光養晦，不當出頭鳥，干好自己該乾的事，免成眾矢之的。好飯不怕晚，性急只能被熱豆腐燙傷嘴。高手自有高超處，真乃古今高手皆民間。

世上難事怕能人，更怕能人又被高人指對了道。不僅當即如同遞給了重八兄一面知世謀世之鏡，即便七百年之後的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面對複雜嚴峻的國際局勢，毛澤東不也用起了這面歷史之鏡。諄諄告誡並率領國人，循著得道多助的人間正道，「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備戰備荒為人民」。其時的美蘇雙霸，無不有亡我之心，卻誰也不敢有亡我之舉。

或許，當年的重八兄，也正是沿著高人朱升給指的這條道，明察大勢，胸懷天下，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也才有了此後的勇智雙全，以少勝多，以弱克強，鏖戰群雄，江山入囊，天下唯獨歸我之罕事壯舉。

誠心盡顯，三請劉基。重八兄身側另一「羽扇綸巾」者，該是非世稱小諸葛的劉基（字伯溫）莫屬吧。此人自小才智超群，年僅23歲，便鋒芒初露地考中了進士。可由於他為官清廉，敢於打擊權貴，雖聲名遠播卻難得重用。宦海遭冷的名「基」字「伯溫」，憤而數次辭官歸隱。得知這是位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熟讀兵法、料事如神的世間奇人，重八兄如遇珍寶，知難而進，不遺餘力，歷三請而終得。其竭誠懇求之情常人難為。

已是江南大帥的重八兄衷言道，元璋打擾並非為己，而是為了天下的百姓啊。如今戰亂四起，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若再亂下去，天下百姓何以聊生。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劉伯溫終於答應，出山助重八兄一臂之力。聞此言，朱元璋喜而大笑，情不自禁：「伯溫能夠來到我身邊，正是上天賜給我的張良啊！」

劉伯溫也從彼此交談中，看出重八兄有膽有識，絕非等閑之輩。故而，便詳細分析了天下群雄逐鹿的形勢，闡明了當下應對時局的十八條對策，深得朱大帥心悅誠服。重八兄自拉起朱氏隊伍以來，視攬才納賢為第一要務，並對才俊始終奉若上賓，尊重厚待。以心換心，心心相印。此後的劉伯溫不辱使命，審時度勢，運籌帷幄，遇事總能鶴立雞群，獻上良策。史書稱其「每遇危難，勇氣奮發，計劃立就。」

親建「禮賢館」，終得「浙東四先生」。重八兄在攻取金華之後，聞知江南人才輩出，立即下令廣開門路，不失時機地招賢納士。所謂「浙東四先生」，即浙江名士：青田的劉伯溫、龍泉的章溢、麗水的葉琛、浦江的宋濂，這四位最為著名。重八兄已經得到劉伯溫了，可他並未滿足，想的是得隴望蜀，「一網打盡」。

怎麼招？如何納？一位一位請，何若建「禮賢館」，盡納不漏而聚之。劉伯溫聞此，好生感動。重八兄的良苦用心無妄費，目的達到了：要的就是「逼」劉謀士動之以情，出面效力。劉伯溫感動得不行不行了，自告奮勇，甘願赴命。重八兄軍務在身，實在走不開，又生怕誠意不夠而涼了名士們的心。不愧腦子特好用的重八兄自有高招。

他不僅為那三位名士分別寫了三封親筆信，而且在劉伯溫欲動身前往之時，馬夫人（重八嫂馬秀英，即日後美名遠播的馬皇后）帶著個布包行李，說是奉元璋之命，與先生同行前往，拜請諸位名士。伯溫勸阻再三無果。重八兄此舉此情，怎麼會感動不了名士們呢？他們無不認為朱元璋圖的不是一己之霸業，而心繫的是天下百姓，一定會大得人心，這是位能幹成大事的人。紛紛表示願意在朱元璋麾下效命助力。（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楊水河、河南省洛陽市偃師人。熱愛文學，練筆不輟：創作和采寫的四十餘萬字的報告文學、散文、隨筆、劇評、雜文等，在市級以上主流報刊等媒體上發表，有些篇目入書出版，其中十二篇獲地市、大軍區和國家徵文比賽一、二、三等獎。近年相繼出版《年華無悔》《年輪無聲》和《年歲無負》三部散文（隨筆）集，並被洛陽市圖書館、三門峽市圖書館等機構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