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初秋,江西萬載官元山林場。伐木工郭興仁捂著肚子衝進密林,蹲下身時瞥見落葉間一抹異樣的黑色。
當他用樹枝撥開腐殖層,拽出一隻朽爛的皮箱——箱內泛黃紙頁上,一枚刻著鐮刀鎚頭的銀質印章正泛著冷光。
三天後,刺耳的卡車轟鳴撕裂山間寧靜,三車全副武裝的公安戰士封山戒嚴。
一枚小小的印章,為何驚動如此陣仗?它背後又埋藏著怎樣血火交織的往事?
林場奇遇:腐葉下的蘇維埃信物
郭興仁的人生原本與歷史無關。這個曾遊手好閒的漢子,在哥哥郭桃仁帶領下成為林場工人。那天腹痛如廁的偶然,讓他發現了半埋土中的皮質方箱。撬開鏽蝕的銅鎖,箱內沒有預想的財寶,只有些脆裂紙片和一枚掌心大的金屬印章。
「興許能換頓酒錢?」這個念頭讓郭興仁把印章揣回了家。夜裡煤油燈下,他蘸著印泥在白紙摁下圖案——麥穗環繞的鐮刀鎚頭下,兩行繁體字如天書般陌生。不祥的預感讓他連夜叩響哥哥家門。兄弟倆對著印文苦思半晌,終究因不識字作罷。那枚被隨手丟在窗檯的印章,就此蒙塵數月。
轉機出現在郭桃仁的筆記本上。某日同事借閱時,偶然翻到蓋著鮮紅印章的那頁紙。「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湘鄂贛省蘇維埃執行委員會」——十九個字如驚雷炸響。當公安突襲林場帶走郭桃仁時,他才知道:自己竟私藏了土地革命時期的省級政權印信!
銀印溯源:1931年的生死託付
公安審訊室里,印章的歷史被徐徐揭開:
1931年11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在瑞金成立。湘鄂贛邊區作為核心蘇區,獲頒這枚純銀鑄造的省級印信。1934年秋,第五次反「圍剿」失利,蘇區陷入危局。保衛幹部張春吉、互濟會幹部邱思炎等五人,奉命護送印信及機密文件轉移。
在萬載縣與銅鼓縣交界的山嶺中,護送小隊遭遇國民黨追兵。彈盡糧絕之際,五人將皮箱埋進古樹根隙,刻下暗記後引敵西去。三天後,當地赤衛隊員在十五里外的山澗發現五具遺體——張春吉身中七彈仍緊握駁殼槍,邱思炎懷裡還揣著半塊印有鐮刀鎚頭的乾糧袋。
三十年塵封:樹根下的忠誠守望
隨著烈士犧牲,皮箱位置成謎。國民黨曾懸賞五百大洋搜尋這枚象徵紅色政權的印信,甚至砍倒十幾棵疑似標記樹,最終無功而返。1935年湘鄂贛省委給中央的報告中沉痛寫道:「省印隨春吉等同志失陷,概系殉國。」
誰也沒想到,這隻裝著蘇維埃政權尊嚴的皮箱,會在腐葉下堅守近三十年。1963年郭興仁發現時,箱內文件已與泥土板結,唯有銀印因特殊合金材質,僅表面氧化發黑。經文物專家鑒定:印章底部凹痕中殘留的硃砂印泥,與1932年《湘鄂贛省土地分配法案》原件印文完全吻合。
三車兵力:尋找血染的真相
萬載縣公安局的緊急報告直送省廳。三輛解放牌卡車滿載公安戰士和考古隊員開赴林場,行動目標異常清晰:
1. 封鎖以發現點為中心的五公里山區;
2. 篩查皮箱周邊土層,尋找烈士遺骸;
3. 搶救性發掘箱內文件。
在郭興仁指認的樹根旁,考古刷小心拂去浮土。朽爛的皮箱碎片下,幾頁粘連的紙片顯露出關鍵信息:
- 邱思炎手寫的轉移路線圖,標註了十二個秘密交通站;
- 半張《湘鄂贛省機關撤離人員名單》,三十七個名字半數劃著黑框;
- 印有「打倒白匪」口號的傳單,背面是張春吉用炭筆寫的絕筆:「誓與印信共存亡」。
當戰士們在西向山澗起出五具白骨時,現場肅然無聲——骸骨間散落的五枚銅紐扣,正是當年蘇維埃幹部的制式服裝配件。
歷史歸位:永不褪色的紅印
這場震動江西的搜山行動,最終讓五名「失蹤」二十九年的烈士重歸英名錄。那枚銀印經修復後,陳列在南昌八一起義紀念館的玻璃展櫃中。標籤上簡潔地寫著:「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湘鄂贛省印。1931年鑄,1963年重現。」
郭家兄弟獲得政府嘉獎時,郭興仁摸著後腦憨笑:「早曉得是烈士拿命護著的東西,我該給它磕個頭再上交。」而當年參與搜山的老公安在回憶錄中寫道:「拂開腐葉那一刻,彷彿觸摸到歷史的心跳——那銀印上的麥穗,終於在新時代結出了沉甸甸的果實。」
【參考資料】:
《湘鄂贛革命根據地史》(中共黨史出版社)
《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印章圖錄》(文物出版社)
《江西公安志》(方誌出版社)
《萬載縣誌》(江西人民出版社)
《土地革命時期南方三年游擊戰爭史料彙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