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司令員,中央急電!」1947年3月23日清晨,雞叫三遍的時分,作戰參謀掀開窯洞的粗布門帘,將帶著油墨味的電報遞到彭德懷手裡。這位正在啃冷饃的西北野戰軍統帥,用粗糙的拇指抹了抹嘴角的饃渣,接過電報時在桌角蹭掉手上的碎屑。
此刻距離青化砭大捷不過十餘日,陝北高原的春風還裹挾著未褪盡的寒意。窯洞里的煤油燈將彭德懷伏案的身影投射在斑駁的土牆上,他展開電報的動作讓整張桌子都跟著搖晃——這原是老鄉家磨豆腐用的榆木方桌,桌面上還留著深深淺淺的刀痕。
毛澤東的電報字跡在晨光中愈發清晰:「我殲擊敵軍必須採取正面及兩翼三面埋伏之部署方能有效」。彭德懷的眉頭漸漸擰成疙瘩,他抄起紅藍鉛筆在電報紙上划出幾道粗線,突然將筆桿重重拍在桌面,震得搪瓷缸里的半杯水泛起漣漪。這個動作讓站在門口的方旅長心頭一緊,他知道,司令員又要「犯倔」了。
西北戰場此時就像盤燒紅的鐵鍋。胡宗南的二十萬大軍雖在青化砭折了銳氣,但很快調整戰術,將十個旅擺成橫縱三十里的方陣,專挑山樑溝壑行軍,宿營也不進村落,硬是在黃土地上擺出個刺蝟陣。彭德懷帶著兩萬人馬在延川、清澗一帶周旋,戰士們鞋底磨穿就綁草鞋,子彈打光就拼刺刀,硬是靠兩條腿把機械化國軍拖得人困馬乏。
「老方,你來說說!」彭德懷突然轉頭,把電報紙往方旅長面前一推,「三面埋伏還能用?」窯洞里的空氣頓時凝滯,參謀們屏息盯著方旅長軍裝上的補丁。這位從晉綏軍區調來的戰將喉結滾動兩下,聲音發緊:「主席的指示自然有道理,不過眼下這形勢……」話沒說完就被彭德懷截住:「少打官腔!你就說行不行?」
方旅長額角滲出汗珠。他當然清楚戰場實情:敵軍像鐵桶似的抱團,三面伏擊根本無從下口。可想到要給中央提相反意見,舌頭就像被秤砣墜著。憋了半晌才囁嚅道:「您要和主席唱反調,這可不簡單……」
「簡單得很!」彭德懷霍然起身,綁腿帶蹭得板凳吱呀作響,「青化砭能打三面埋伏,是因為敵人像野兔子亂竄。如今他們學精了,縮成個鐵疙瘩,咱們還照老方子抓藥?」他從懷裡掏出個磨得發亮的銅煙鍋,在桌腳磕了磕煙灰,「打仗不是描紅模子,得看菜吃飯!」
這份帶著火藥味的回電當天就飛向延安。彭德懷用粗糲的筆跡寫道:敵變我亦應變,蘑菇戰術方為上策。他提議繼續牽著敵軍鼻子轉圈,用陝北的千溝萬壑磨掉敵人銳氣。有意思的是,這封「抗命」電報送到棗園時,毛澤東正蹲在老鄉的灶台邊烤土豆。他邊嚼著燙嘴的土豆邊看電報,忽然拍腿大笑:「彭石穿這個鐵腦殼,又給我們上課了!」
任弼時接過電報細看,嘴角也浮起笑意:「能因地制宜才是真本事。」毛澤東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噼啪爆響:「告訴老彭,他的蘑菇戰術要得!」警衛員注意到,主席在回電里特意用了「千萬個磨盤」這樣的比喻——這分明是把整個陝北高原都當成了磨敵軍的碾子。
歷史證明這場戰略博弈的價值。彭德懷帶著部隊在羊馬河、蟠龍鎮接連設伏,專挑敵軍補給線下手。戰士們戲稱這是「掏心戰術」,專打輜重隊和運輸車。胡宗南的機械化部隊被迫分散,精良裝備反而成了累贅。等到沙家店戰役時,彭德懷終於逮住戰機,三天吃掉國軍整編36師,徹底扭轉西北戰局。
多年後有人問及這段往事,彭德懷正在院子里劈柴。他掄起斧頭的手頓了頓:「打仗哪有什麼金科玉律?主席要的是勝利,不是應聲蟲。」斧頭落下,木柴應聲裂成兩半。這個細節或許能解釋,為何毛澤東接到不同意見時反而欣慰——真正的革命者,從來都把真理看得比面子金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