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岳霖(1895年8月26日—1984年10月19日)
金岳霖先生是一個純粹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
他本是湖南人。自從出了曾文正公之後,湖南人的雄心壯志就空前的膨脹了起來。比如他讀書時就跟著師兄們齊聲高唱:「中國若是古希拉,湖南定是斯巴答;中國若是德意志,湖南定是普魯士;若謂中國即將亡,除非湖南人盡死。」
可是到最後他只知道埋頭念形式邏輯,一點沒有湖南人「捨我其誰」的霸氣和「戰天鬥地」的尚武精神。他有一句名言,說「與其做官,不如開剃頭店,與其在部里拍馬,不如在水果攤子上唱歌。」
他有時居然會把自己的名字忘記。有一回他給陶孟和打電話,陶家的傭人問:「您哪位?」他張口結舌答不出來,又不好意思說忘記了,只好說:「你不要管,請陶先生接電話就行了。」但那個傭人說不行。他便又請求了兩三次,還是不行。於是他跑去問給他拉洋車的王喜。誰想王喜也說不知道。他急了,問:「你有沒有聽別人說過?」王喜這才想起:「我聽見人家都叫金博士。」阿彌托佛,原來姓「金」!
他非常受學生歡迎,因為他最「好玩」。在西南聯大,有一回學生請他講小說與哲學的關係,他就去講。講完之後得出一個結論:小說與哲學沒有關係。
吳宓是他的好朋友。有一回吳在報紙上發表了自己的情詩,其中有「吳宓苦愛毛彥文,三洲人士共驚聞」的句子。別人讓他去勸勸吳,於是他就去對吳說:「你的詩好不好我們不懂。但其中涉及到毛彥文,這就不是公開發表的事情。這是私事情,不應該拿到報紙上宣傳。我們天天早晨上廁所,可我們並不為此宣傳。」這一下吳宓勃然大怒,拍著桌子說:「我的愛情不是上廁所!」金先生不知道怎麼回答,就站著聽吳罵了半天。
其實真正懂得愛情的是金先生,他對林徽因的痴戀才叫「三洲人士共驚聞」。五十年代後期,他突然把老朋友都請到一起吃飯,也沒講什麼理由,飯吃到一半,他站起來說,今天是徽因多少多少歲冥誕,要和大家一起紀念。在座的一些人看看這位終身不娶的老先生,偷偷的掉了眼淚。而此時梁思誠已經再娶了。
1952年院系調整,他從清華到了北大。周培源要他做哲學系主任,可他不幹,說應該去請艾思奇。最後周說:「要你做,你就得做。」他也就不得不做。可是要坐在辦公室里辦公,他哪裡知道「公」是如何辦的!於是就恭恭敬敬的在辦公室里坐了半天,沒有人來找,也便無「公」可辦,最後又跑回家去看書了。
後來艾思奇到北大演講,批判形式邏輯,說那是偽科學。講完以後金先生帶頭鼓掌,艾思奇於是很得意。但金先生接著又說「艾先生講得好,因為他的話句句都符合形式邏輯。」
他的老鄉毛澤東曾要他「多接觸群眾」。他想了半天,就租了一個三輪車把自己拉到王府井去轉,滿街的人都當他是怪物。有的人叫住他,說:「老先生呀,現在不要再穿你的長袍了」他說沒辦法,因為特別怕冷,所以必須穿這個玩意兒。
他一生寫了三本書:《邏輯》、《論道》和《知識論》。科學院哲學所的領導去看他,問他有什麼要求。他不假思索的說:「我要錢。」然後就掰著指頭說,《邏輯》不要錢,《論道》也不要錢,但《知識論》一定要錢。領導有點尷尬,說:「是要稿費。」但他彷彿沒有聽明白,傻傻的說:「還是錢那個東西。」
這就是金岳霖先生,一個純粹的,沒有任何雜質的人。